第666章 射雕英雄传(166)
柯镇恶听得傻姑叫唤，大是骇怪，心想此人怎会跟完颜洪烈、欧阳锋等人混在一起。只听杨康笑道：“对啦，快找些点心给大女人吃，莫饿坏了她。”过了半晌，傻姑大声咀嚼，吃起东西来。她一边吃，一边道：“好兄弟，你说带我回家去，叫我乖乖的听你话，如何还不到家？”杨康道：“明儿就到啦，你吃得饱饱的睡觉罢。”
欧阳锋沉默，心想凭你这等聪明，岂能忘了，必是用心不说，但不知你来讲这番话是何企图。
两人刚在神像后坐定，便有十余人走入殿中，跟着嗤的一响，柯镇恶闻到一阵硫磺气味，晓得已有人晃亮火摺。只听欧阳锋道：“赵王爷，本日烟雨楼之役固然无功，但也已大挫仇敌的锐气。”完颜洪烈笑道：“这全仗先生主持全局。”欧阳锋嘿嘿的笑了数声，说道：“小王爷安排下奇策，集结嘉兴府官兵，万箭齐发，本可将这批家伙一网打尽，不料迟不迟，早不早，刚好有这场大雾，却给群奸溜了。”
柯镇恶听她惊醒，这一枪再也打不下去，又听得稀有人说着话垂垂行近，隔得远了，言语却听不清楚。再过半晌，脚步声也模糊听到了，竟有三四十人之多。这庙中前殿后院他无一处不熟，低声道：“老毒物他们定是见到了鸦塔，向这边走来，我们且躲一躲。”黄蓉道：“是。”将睡过的一列蒲团踢散。柯镇恶牵着她手，走向后殿，伸手排闼，通向后殿的门却给闩上了。柯镇恶骂道：“这两个贼官军！”猜想两名官军乘黑逃脱，怕黄蓉发觉，先行闩上了门。这时已不及举枪撞门，耳听得大门为人推开，晓得大殿中无处能够躲藏，低声道：“神像背后。”
正乱间，俄然一人叫了起来：“傻姑饿了，饿死啦，怎不给我吃的？”
柯镇恶心念一动：“杨康几时到过桃花岛上？”只听黄蓉问道：“爷爷那边去啦？”傻姑惊道：“你别说我逃脱啊，爷爷要打我的。”黄蓉笑道：“我不说，不过我问你甚么话，你须得好好答复。”傻姑道：“你可不能跟爷爷说，他要来捉我归去，教我认字。”黄蓉笑道：“我必然不说。你说爷爷要你认字？”傻姑道：“是啊，那天爷爷在书房里教我认字，说我爹爹姓曲曲儿，我也姓曲曲儿，他写了个曲曲儿的字，叫我记着。又说我爹爹的名字叫曲曲儿甚么风。我老是记不得，爷爷就活力了，骂我傻得短长。我本来就叫傻姑嘛！”
又过一会，傻姑忽道：“好兄弟，那宝塔上悉悉索索的，是甚么声音？”杨康道：“不是鸟儿，就是老鼠。”傻姑道：“我怕。”杨康笑道：“傻女人，怕甚么！”傻姑道：“我怕鬼。”杨康笑道：“这里这很多人，鬼怪不敢来的。”
只听完颜洪烈道：“客地无敬师之礼，今后再当重谢。”欧阳锋喟然道：“珍珠宝贝，白驼山也有一些，欧阳锋只瞧着这孩子聪明，盼望我一身工夫将来能有个传人罢了。”完颜洪烈道：“小王讲错，先生勿罪。”梁子翁等纷向三人道贺。
只听黄蓉拖动蒲团，坐在傻姑身边，说道：“傻姑，爷爷带了你到桃花岛上，如何你在这里？”傻姑道：“我不爱跟着爷爷，我要回本身家去。”黄蓉道：“是这个姓杨的好兄弟到岛上来，带你坐船，一起来的，是不是？”傻姑道：“是啊，他待我真好。”
柯镇恶听了这番说话，疑云大起：傻姑所说的矮瘦子，定是指三弟韩宝驹了，他命丧桃花岛上，明显是为黄药师所杀，他的幽灵怎会来找杨康讨命？傻姑固然聪慧，但这番话中必有启事，苦于劲敌当前，没法出去问个明白。忽又想到：“黄药师在烟雨楼前对我言道：‘我黄药师是多么样人，岂能跟你这等人普通见地？’他既不屑杀我，又怎能杀我五个弟妹？但若不是黄药师，四弟又怎说亲目睹他害死二弟、七妹？”
黄蓉道：“上面有一大段我忘了，只记得上面又说甚么‘遍身毛孔皆悉虚疏，即以心目睹身内三十六物，如同开仓见诸麻豆等，心大欣喜，沉寂安快。’”她所背经文，头一段是奇特境地，次一段是修习后的妙处，恰好将中间修习之法漏了。
杨康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个寒噤，他是丘处机之徒，黄蓉这话明显说的是他。傻姑正在他的身边，问道：“好兄弟，你冷么？”杨康含含混糊的应了一声。
柯镇恶一怔，不明她企图安在，正想拉过她手掌来再写字扣问，突觉身边轻风一动，黄蓉已跃了出去，只听她笑道：“欧阳伯伯，您好啊。”
这几句经文只把欧阳锋听得心痒难搔。黄蓉所念的，恰是一灯大师所译九阴真经总旨中的一段。这诸般奇特境地，原是修习上乘内功之人常所经历，修士每当遭遇此境，老是战战兢兢的镇慑心神，以防走火入魔，岂知竟有妙法将心魔导化而为神通，那真是无上宝诀了。只因黄蓉所念确是真经经文，并非胡乱诬捏，欧阳锋内功高深，入耳即知真伪，至此更无疑念，问道：“上面如何说？”
黄蓉笑道：“傻姑天然是傻的。爷爷骂你，爷爷不好，傻姑好！”傻姑听了非常欢畅。黄蓉道：“厥后如何？”傻姑道：“我说我要回家，爷爷更加活力。俄然一个哑巴仆人出去东指西指、咿咿啊啊的，爷爷说：‘我不见客，叫他们归去罢！’过了一会，那哑巴送了一张纸来，爷爷看了一看，放在桌上，就叫我跟哑巴出去接客人。哈哈，那矮瘦子生得真丢脸，我向他瞪眸子，他也向我瞪眸子。”
世人万料不到神像前面竟躲得有人，只听得嚓嚓、铮铮一阵响处，大家抽出兵刃，将她团团围住，纷繁呼喝：“是谁？”“有刺客！”“甚么人？”
欧阳锋道：“令尊安知我会来此？”黄蓉道：“我爹爹医卜星相，无所不通，起个文王天赋神课，天然晓得。”欧阳锋有九成不信，但知就算再问，她也不会说实话，便笑笑不语。沙通天比及庙外巡查了一遍，不见另有旁人，当下环卫在完颜洪烈身边。
柯镇恶心道：“当日我们得知全真派大肆赴桃花岛寻仇，抢在头里向黄药师报讯，请他暂行遁藏，由江南六怪向全真派申明原委。但是在岛上始终没见全真诸子到来，如何这傻姑又说有羽士坐船而来？”
欧阳锋悄悄心喜，说道：“你爹爹武功了得，全真教几个杂毛，怎何如得了他？”黄蓉道：“全真教的牛鼻子再加上个老顽童，我爹爹便抵挡不住。我爹爹又命我前来对你说，他苦思了七日七夜，已参透了一篇笔墨的意义。”欧阳锋道：“甚么笔墨？”黄蓉道：“摩诃波罗，揭谛古罗，斯里星，昂依纳得。斯热确虚，哈虎文砵英。”
黄蓉又道：“我爹爹命我来问欧阳伯伯，你是要得五千字呢，还是得三千字？”欧阳锋道：“请道其详。”黄蓉道：“如果你去助我爹爹，二人合力，一鼓灭了全真教，那么这篇九阴神功的五千字经文，我尽数背给你听。”欧阳锋浅笑道：“倘若我不去呢？”黄蓉道：“爹爹请你去给他报仇，待杀了周伯通与全真六子后，我说三千字与你。”欧阳锋笑道：“你爹爹跟我友情向来平平，怎地这般瞧得起老毒物？”黄蓉道：“我爹爹说道：第一，害死你侄儿的，是全真教的嫡派门人，想来你该报仇……”
欧阳锋沉默很久，缓缓的道：“我侄儿不幸惨死，先前我还道是郭靖这小子下的毒手，刚才听你转述丘处机之言，方知是全真教一群恶道所为。当今我白驼山已无传人，我收了你做徒儿罢。”杨康大声叫道：“师父，徒儿叩首。”声音中充满了高兴之情，跟着咚咚咚咚几声，想是爬在地下向欧阳锋叩首。
傻姑道：“我就是怕阿谁矮瘦子的鬼。”杨康强笑道：“别胡说八道啦，甚么矮瘦子不矮瘦子的。”傻姑道：“哼，我晓得的。矮瘦子死在婆婆坟里，婆婆的鬼会把矮瘦子的鬼赶出来，不让他住在坟里。他要来找你讨命。”杨康喝道：“你再多嘴，我叫你爷爷来领你回桃花岛去。”傻姑不敢再说。忽听沙通天喝道：“喂，踏着我的脚啦。给我安温馨静的坐着别动！”想是傻姑怕鬼，在人丛中乱挨乱挤。
杨康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欧阳先生，令侄武功既高，品德又萧洒俊雅，长辈与他投缘得很，只盼今后结成老友，不料他竟为全真教众杂毛所害。长辈每一想起，心头难过之极。全真教那群恶道，长辈发誓要一个个亲手杀了，以慰欧阳间兄在天之灵。只可惜长辈武功寒微，心不足而力不敷。”他盼欧阳锋去杀了他师父丘处机以除后患，是以一起上力陈全真七子如安在牛家村杀死欧阳克，骗得欧阳锋坚信不疑。
欧阳锋浅笑不答，他知黄蓉固然年幼，却机变百出，只要一个应对不善，给她抓住了岔子挖苦一番，在世人之前可难以下台。只听她说道：“欧阳伯伯，我爹爹在新塍镇小蓬莱给全真教的众老道围住啦，你若不去挽救，只怕他难以脱身。”欧阳锋微微一笑，说道：“那有此事？”黄蓉急道：“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明显是你杀了全真教的谭处端，那些臭羽士却始终胶葛着我爹爹。再加上个老顽童从中胡搅，我爹爹又不肯辩白是非，那如何得了？”
这几句叽哩咕噜的话，柯镇恶与完颜洪烈等都听得不明以是，欧阳锋却大吃一惊，这是九阴真经下卷最后一篇中的古怪言语。真经经文他读了无数遍，几近已可背诵，这些怪话却既难索解，更难影象，莫非黄药师当真参详透了？贰心中虽怦但是动，脸上却涓滴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小丫头就爱哄人，这些胡言乱语，谁又晓得了？”黄蓉道：“爹爹已把这篇古怪笔墨逐句译出，重新至尾，明显白白。我亲眼所见，怎会骗你？”欧阳锋素服黄药师之能，心想这篇古怪笔墨如果始终无人能解，那便罢了，如有一人解识得出，则普天下舍黄药师以外更无旁人，淡淡的道：“那可要恭贺你爹爹了。”
正自心中揣摩，忽觉黄蓉拉过本身左手，伸手指在他掌心中写了一字：“求”，接着一字一字的写道：“……你一事”。柯镇恶在她掌心中写道：“何事”。黄蓉写道：“告我父何人杀我”。
黄蓉接着道：“第二，他译出经文后就与全真羽士脱手，不及细细给我讲授，想这部奇书绝代难逢，岂能随他埋没？当今只要你与他脾气相投，神通武功，足可与他并驾。承欧阳伯伯瞧得起，当日曾驾临桃花岛求亲，你侄儿虽不幸为全真派门人所害，但我爹爹说，谅来你也还会顾念你侄儿，是以要你修习神功以后再转而授我。”欧阳锋胸口一酸，心下揣摩：“这番话倒也可托，若无高人指导，谅这小丫头纵把经文背得滚瓜烂熟，也是无用。”转念一想，说道：“我安知你背的是真是假？”
柯镇恶在神像背后，听两人说来讲去，话题不离九阴真经，深思黄蓉在他掌中写了“告我父何人杀我”七字，不知是何企图。只听黄蓉又道：“那你明日一早前去，好么？”欧阳锋笑道：“这个天然，你也歇歇罢！”
黄蓉听他言中之意，仍然将信将疑，又道：“我看了以后，现下还记得几句，无妨背给你听听。”念叨：“或身搔动，或时身重如物弹压，或时身轻欲飞，或时如缚，或时奇寒壮热，或时欢乐躁动，或时如有恶物相触，身毛惊竖，或时大乐昏醉。凡此各种，须以下法导出神通。”
黄蓉笑道：“我爹爹命我在此相候欧阳伯伯台端，你们大惊小怪的干甚么？”
柯镇恶回想当日赴桃花岛求见之时，景象果然如此，初时黄药师拒见六人，待朱聪将事前写就的手札送入，傻姑才出来欢迎，但是三弟现时已不在人间，心中不由酸痛。只听黄蓉又问：“爷爷见了他们么？”傻姑道：“爷爷叫我带同哑巴仆人宴客人用饭，他本身走了。我不爱瞧那矮瘦子，偷偷溜了出来，见爷爷坐在石头前面向海里张望，我也向海里张望，瞥见一艘船远远开了过来，船里坐的人，爷爷说都是牛鼻子羽士。哈哈，牛鼻子！”
柯镇恶听这很多妙手聚集于此，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刚才他要与黄蓉同归于尽，不知怎的，此时却又唯恐给仇敌发见，伤了黄蓉与本身性命。只听完颜洪烈的从人翻开铺盖，请完颜洪烈、欧阳锋、杨康三人安睡。
柯镇恶心想此人好好一个忠良以后，岂知不但认贼作父，更拜恶报酬师，沉迷愈来愈深，只怕再难转头了，心中对他愈益贱视。
黄蓉道：“郭靖这浑小子已将经文写与你了，我说了译文的关头诀窍，你一加查对，自知真假。”欧阳锋道：“话倒不错，让我养养神，明儿赶去救你爹爹。”黄蓉急道：“救兵如救火，怎等得明日？”欧阳锋笑道：“那么我给你爹爹报仇，也是一样。”他算计已定，经文在本身把握当中，将来逼着黄蓉说出经文关头，自能参详得透全篇文义，此时让黄药师与全真教斗个两败俱伤，岂不妙哉？
一个年青的声音道：“有欧阳先生与裘帮主两位出马，群奸本日固然逃脱，今后终能一一毁灭。只恨长辈来迟了一步，没能见到欧阳先生大展神威，可惜之极。”柯镇恶认得是杨康的声音，不由得肝火填膺，又听梁子翁、彭连虎、沙通天等各出谀言，纷繁阿谀欧阳锋，说他如何独斗全真群道，杀得众羽士狼狈不堪。大家不提裘千仞，又不听到此人说话，猜想此人并未同来。
黄蓉坐在一个蒲团上，笑吟吟的道：“欧阳伯伯，你害得我爹爹好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