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明暗
“我爹娘的确是飞星盟中人。”
“噗”的一声，昭衍半跪在地上，低头吐出一大口鲜血，当中异化着琐细的暗红色血块，直令人怵目惊心。
沉重的石门缓缓封闭，一如那颗封闭多年的心。
昭衍习武多年，招法早已练得收发自如，乍闻方咏雩出声示警，下认识将手掌一沉，只在方怀远肩头重重一拍，整小我借力腾起，从方怀远头顶掠了畴昔。
“那可不可呢。”昭衍似是浑不知见好就收的事理，嬉皮笑容隧道：“盟主你都承认了欠我三次情面，这放我一马和替我坦白身份只能算还我两次，还剩下一次情面没还呢。”
顿了下，方怀远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根骨头，整小我都寂然下来，自嘲道：“我因私损公，愧为盟主，是武林的罪人。”
“这一次，我们是当真两清了。”
“开口！”方怀远神情剧变，他不成置信地看着方咏雩，“你晓得本身在说些甚么吗？”
“昭衍！”
没了内功在身，方咏雩只感觉方怀远一身杀意几近化为阴云覆盖而来，压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他死死咬住牙关，哑声道：“他未曾害我，是他救了我！”
人间或许真有因果。
“你只是明哲保身罢了。”
方咏雩见状，嘴唇翕动了两下，到底是碍着方怀远在场，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方怀远回道：“自是极好。”
昭衍恭恭敬敬隧道：“不敢，只是全江湖都晓得方盟主乃高风亮节之人，长辈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您成了那忘恩负义之徒，不得不厚颜一二了。”
闻言，昭衍只感觉这父子俩实在脾气非常相投，都是墙头跑马门路窄，转不过弯来。
方怀远眼中满盈开森然寒意，他冷睨着昭衍，双手十指攥紧，沉声道：“闭嘴，给本座滚出去！”
昭衍这回不再咄咄逼人，见好就收地退到角落，咬着指节不知在想些甚么。
昭衍吐了两口淤血，听了一耳朵的针锋相对，不忍再听下去，出声打断了这“父慈子孝”的场面，道：“多谢方盟主为长辈纾解血瘀，我这内伤松快多了。”
方怀远双手紧攥成拳，眼里尽是血丝，他的胸膛狠恶起伏了几下，半晌才道：“如果，我必然要你……回到阿谁笼子里去呢？”
石室里寂静了一会儿，昭衍问道：“盟主筹算如何安设方公子？”
方怀远双目如虎，慑人气势再度压迫而来，只听他道：“你想要本座如何了偿？”
此中各种衡量利弊不成为外人道也，故而面对昭衍的扣问，方怀远不置可否隧道：“你此番大出风头，为吵嘴两道共谛视，今后又有何筹算？”
一顷刻，昭衍竟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几近在他落地的同时，方怀远蓄力一拳向左打出，只听“轰”的一声，昭衍本来所站的处所被这拳劲打得四分五裂，这一拳出罢方怀远招式未老，旋身又向右边轰去。
“当日萧正风说出这些的时候，白道三大掌门皆在场，周绛云与陆无归也亲耳听闻，此事早已不是甚么奥妙，未几他一个晓得本相，何况……”方咏雩看向昭衍，“就算我们不说，你内心也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昭衍看着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攥紧成拳，心中那不祥的动机变得越来越大，仿佛化为一片乌云，覆盖在头顶久久不散，仿佛随时能够带来疾风骤雨。
饶是方怀远气度再宽，现在也不由沉下神采，道：“你且说来。”
他不由得今后退了一步，方怀远亦是心生悲哀，当即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恨我见死不救，尽可向我讨仇，但……”
方咏雩盯着生父的眼睛，调侃地笑道：“我就像你养的一条狗，你未曾打我踢我，好吃好喝养着我，只教我一辈子套着绳索，在你经心打造的笼子里度日，对你昂首帖耳的人都晓得‘打狗要看仆人面’这一事理，哪怕我只知无能犬吠，他们也会把我看得比很多人都金贵，而那些对你恨之入骨的人皆如屠狗辈，即便我甚么都不做，他们仍会将我扒皮拆骨……”
“是，他利诱了我，可我自甘出错。”
方咏雩死光临头时都未曾升起的惶恐不安，于现在俄然在心底滋长疯长。
五年畴昔，昭衍变得脸孔全非，可刚才那一道眼神又将方咏雩打回了当初的义庄，他困在棺材里，薛泓碧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救你？”方怀远的神情更加冰冷，“当年在绛城，若非他将你掳走，你怎会病发遇险？他深知截天阳劲是祸害本源，可他仍将这门功法传给你，不过是要教唆你我父子干系，假以光阴让你成为魔道攻讦为父的把柄，教你沦为千夫所指的背叛！咏雩，你被这小魔头利诱了，让开！”
下一刻，方怀远颈侧寒意陡生，余光瞥到昭衍掌刀斩来，却不急于理睬，中间观战的方咏雩见到这一幕，神采顿时变了，忙喊道：“昭衍，退！”
“先前说过，我欠了你三次情面。”
方怀远冷冷道：“他是朝廷钦犯，是魔头先人，又害你沦落至此，莫说是将他打死，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深吸一口气，悄悄运转心法压下胸中几欲沸腾的火浪，昭衍闭了闭眼，再展开时已收敛了那股骇人锋芒，又规复了昔日的冷酷涣散。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那方盟主是情愿高抬贵手，揭过此事了？”
其间事了，方怀远也感觉怠倦不堪，正要推开石门唤来林管事与江夫人，冷不丁闻声昭衍道：“方盟主，长辈另有一问，不知可否解惑？”
这些事情，方怀远不能亲身经手，只能交给江夫人，由她在明面上做讳饰，公开里借助海天帮的庞大权势为庇护，足以让方咏雩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生。
方咏雩听得心惊肉跳，只觉这厮活腻了。
方怀远道：“你还敢跟本座提前提？”
见状，方怀远长叹一声，仿佛又衰老了很多。
昭衍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抢在方怀远发难之前，沉默好久的方咏雩忽地开口，清楚声音很轻，却盖过了这剑拔弩张之势，使得二人刚提起的劲气也为之一滞。
方怀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胸中高悬的大石缓缓落地，道：“若真有那一天，是我方或人报应到了。”
“你——”
“回不去了。”
昭衍嘴角那抹笑意，在方怀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终究消逝不见了。
方咏雩喉头一哽，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他直面如此迫人威压，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见他不以方咏雩为挡箭牌，方怀远眼色稍缓，脱手却不见半分包涵，一爪锁喉方才落空，右脚已踢向昭衍左膝，在他错身遁藏时又是一掌袭向腰际，不想这小子活似没骨头般在他掌下一绕，竟是旋身闪到了他背后。
此番方怀远发难在先，本是占尽上风，未猜想几经波折下来竟让昭衍反客为主，观这小子年纪悄悄，何故如此奸猾？
昭衍抬手拭去笑出来的眼泪，对方怀远道：“盟主放心，我不会再抨击方家，但是……如果哪日方家遭劫，我也不会施以援手。”
“岂敢，岂敢。”昭衍没骨头般往前面一靠，眼角带风斜撩过来，“方盟主武功盖世，长辈望尘莫及，不过人生活着，总有那么几天轻易想不开，要去做些找死的事情。”
一口气吸进方怀远的胸腔里，像是吞进了一把染血的冰刀子。
沉默了半晌，方怀远终是今后退了一步，神采难掩倦怠，道：“我不会泄漏你的奥妙，但也不会留你在武林盟，你本日便回寒山去吧。”
昭衍拍了拍衣衿上的灰尘，悄悄将他推开，旋即朝方怀远拱手一礼，道：“当年我传功给公子，确有抨击之心，虽已放下旧怨，仍为武林盟留下了祸端，本日受方盟主一拳也是理所该当，多谢部下包涵。”
别的，有了方咏雩这一命门在手，方、江两家才气维系联婚幻灭后的联盟干系，他将变成一根绳索，同时管束两方劲力风向。
方怀远堵死了白梨最后一条活路，直接害她陨落在落花山，而昭衍将方咏雩引上歧途，大挫方怀远的名声望望，使他的独子在明面上成了“死人”。
方咏雩想要对昭衍说些甚么，却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呼吸微滞，一时候竟有些胆怯。
“事到现在，长辈大胆提示盟主一句，您既然叫我一声‘小魔头’，也该晓得我是个为达目标不择手腕之人。”
昭衍脸上固然另有笑容，眼底却已经冰冷如刀，他轻声道：“我能够滚，但必然要带着本相才会分开，如果不能从盟主这里获得答案，就不得不向别处用些见不得光的伎俩了。”
“……”
他轻声诘问：“她待你，比待旁的任何人都要好吗？”
沉默好久以后，他终是没让方咏雩亲身将血淋淋的伤疤扯开，考虑了一二，他喟然道：“你所料不错，我那亡妻……”
话音落下，石室里变得沉寂非常，连呼吸声都微不成闻。
方咏雩神采大变，见方怀远步步逼近，他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了昭衍面前，厉声道：“你真要打死他不成？”
一刹时，仿佛一颗巨石投入湖中，不但激起了庞大浪花，水声更是震耳如雷，使方家父子纷繁色变。
手掌下移，缓缓按住下丹田的位置，方咏雩昂首道：“我没了武功，我不再是你的儿子，世人皆知方盟主的独子死在了蒲月十一，除非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我‘死而复活’，你付不起如许的代价，也不会去做这类得不偿失的蠢事。”
昭衍避之不及，一掌聚力抵住拳头，一手拂向对方腕脉，却不想本身这点微薄力量与其对上竟似蚍蜉撼树普通，仅这半招用错，一股沛然巨力便突破了他的护体真气，拳虽未至，劲风已击中昭衍胸膛，他脚下一轻，整小我向后飞出，狠狠撞在了一面石墙上，本来平整坚固的墙面顿时裂开如龟甲，数块碎石迸溅飞出，场面甚是骇人。
“……碍于当时情势，又顾忌武林盟对江湖白道的影响，听雨阁决定息事宁人，以生花洞余孽抨击为由装点面子，使方家得以安然保全，我为此欠下听雨阁莫大情面，而后不得不对他们腐蚀武林的虎伥睁只眼闭只眼，虽未投诚效力，却也遭到了掣肘。”
方怀远一口气梗在了喉间。
方怀远皱起眉：“你还要留在武林盟？”
“我晓得啊，我一向都晓得。”方咏雩指着本身的心口，一字一顿，“我是小我，不是你的狗。”
方咏雩还当昭衍要问出多么惊天隐蔽，怕他真触怒了生父，不由得提起心来，不想昭衍可贵迟疑，倒是问道：“敢问盟主，晴岚夫人待你如何？”
当年的薛泓碧也好，现在的昭衍也罢，他一贯是个恩仇清楚的人，倘若易地而处，他何尝不会做出跟方怀远一样的挑选，固然在晓得本相时，他的确生出了一股痛恨，猖獗号令的杀意几近要择人而噬，可他到底没有听任明智被戾气吞噬殆尽，不至于迁怒到方家满门。
昭衍心知他仍防备本身，到嘴边的话便也咽了归去，反问道：“盟主究竟是朱紫多忘事，还是不筹算遵循当日商定了？”
跟着他出言发问，威压似山峦倾倒般缓缓逼近，方咏雩已有些喘不过气，昭衍倒是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直言道：“长辈所求未几，只向方盟主问一些陈年旧事，比方……敢问晴岚夫人罹难一事，是否与飞星盟有关？”
“不必你在此恭维油滑。”方怀远面寒如霜，涓滴不为他的笑容所动，“你能挨过这一拳，全赖你本身的本领，竟能想到以透劲挪去大半拳力，不然你已经五脏俱损，肋骨几断。”
“我想出人头地，总不能一辈子老死寒山。”昭衍躬身道，“事情说开，恩仇两清，盟主不必多虑，长辈没有别的本领，但知是非轻重。”
方怀远已经排闼走了出去。
方咏雩一怔，转过甚来惊奇不定地看着他：“你没事？”
诚如方咏雩所言，方怀远虽以龟灵散使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方咏雩的身份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化为乌有，他再也不能光亮正大地呈现在人前，更不能以盟主之子的身份度日，栖凰山已非方咏雩长留之地，必得另寻安身立命之所。
方怀远疾言厉色地喝道：“咏雩！”
“昭衍翻开了阿谁笼子，纵使他曾经心胸不轨，可他让我从狗变回了人。”方咏雩定定地看着他，“爹，你生我养我，护了我很多年，你给我打造的笼子很好，但是人，如何能在笼子里活下去？”
听到“薛泓碧”三个字从方怀远口中说出来，方咏雩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当即窜上头皮，目睹方怀远一爪袭来，他想也不想便横步挡在了昭衍面前，却不想腰间荡来一掌，整小我如同垂柳枝条般被昭衍拂开，只听他嘲笑了一声，脚下不退反进，悍然迎上方怀远。
方怀远怒极反笑道：“你敢威胁本座？”
方咏雩几近狐疑本身听错了，可他站得靠内，只能看到方怀远的背影，见不到对方蓦地变得惊怖的神采。
方怀远嘲笑一声：“既然如此，你——”
方咏雩俄然感遭到了一阵砭骨寒意，如有剑锋抵在喉前，一点点切开皮肉，渐渐放干他体内的鲜血，直至满身变得生硬冰冷。
当日在天罡殿内产生的各种，眼下又被方怀远悉数奉告了昭衍，连同那段并不但彩的家事和方家在飞星盟惊变后的决定应对，俱都毫无保存地说了出来。
方怀远踌躇了半晌，道：“容我考虑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