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贤人君子
裴该先不命令斩杀鲁凭,却问:“竺由哲安在?何不亲身出城来向我赔罪?”
他骑马出城后,犹踌躇豫,来得甚缓,那是在临时考虑说辞呢;至于走城门而不缒城,则纯粹是因为——这位鲁参军他晕高……
命令部曲迎上前去,裴该本人则返回主帐,端坐等候。公然时候不长,即得回禀:“扶风竺内史遣参军鲁凭前来谒见多数督。”裴该闻听“鲁凭”二字,不由双眼一斜——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究竟在那里听到过?此生还是宿世?
隔了一天,美阳那边儿的动静也传过来了,竺恢已然吓傻,新平兵全军淹没。旋即裴嶷回师,雄师分驻郿县、武功,以待秦州兵马来袭。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到,遣人探查,得知张春占有了蒯城后,便即按兵不动……
因而裴该急命文朗、高乐点集人马,随时筹办迎敌,同时亲身出营旁观。成果却只见城门敞开,缓缓地驰出一骑来,并且逛逛停停,来势甚缓。裴该心道,本来不是出兵袭营,是派了使者过来——竺爽你终究不肯装聋作哑了么?但是,既然只要一人,干吗不直接从城头缒将下来,偏要费事翻开城门呢?
就在甄随力挫敌锐,活捉竺恢,攻入美阳城的同时,郿县城下,裴该俄然得报:“东门急开!”他不由略略吃了一惊,心说竺爽你真有胆量冲杀出来吗?现在我部下不敷三千兵马,因为雨湿露滑,本来安排好的杀手锏具装甲骑还没法使出来,如果扶风军舍死来攻堡垒,真正胜负难料啊!
裴该不记得鲁凭将会有降胡的污点,不清楚他有“贤人”、“君子”的身后之誉,这会儿也不晓得是鲁凭劝说竺爽投降的,他仅仅以对待一个陌生人的目光来察看鲁凭,见其人风仪颇佳,言语晓畅,还情愿自承己罪,情愿代竺爽去死,不由便有三分爱好。因而决定宽恕鲁凭,要他速速号召竺爽出城来降。
正如鲜卑部的慕利延所说:“若不与羊吃草,而欲其产奶;不与马料豆,而欲其驰骋,这不是过分度了么?”故此游子远前去游说,表达了朝廷方面的美意,众氐羌乃都决定背司马保而暂从裴该——说不定那位勇盖当世的裴多数督,能比南阳王宽和一些吧?归正就实际上来讲,应当不会更遭才对……
——今后侧面能够看出,鲁凭其人是颇得刘曜恭敬的,起码以为他是“贤人”、“君子”。
鲁凭躬身要求道:“还望裴公赐下只言片语,申明不害之意。”不然我算归去说了,国相也一定肯信赖,勇于出城来啊。裴该微微一笑,便即取过一支简来,提笔写下:“竺由哲当还朝,可充九卿之任。”交给鲁凭带归去——我不但承诺不杀竺爽,还能够任命他做朝官,这你们总应当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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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嘲笑着打断他的话:“我早便遣人于城下呼喊过,而竟旬日不肯开城,公然是下将愚鲁妄为而至么?此下将而在啊?”
是以世人都测度,要么官军早就分了一部分兵马去堵新平兵了,要么就是竺恢见官军势大而不肯来救,或者固然来救,但逡巡于岐山四周,不敢仓促入平。并且随即就连降两日密雨,门路泥泞,估计就算竺恢想要入平,三两天内也一定能够赶获得……竺爽急得连连顿脚,问:“似此当若那边?”鲁凭趁机又站出来规劝,说还若那边啊,从速投降才是正理!
这是如何一回事呢?本来当日张春满腔豪气地率军攻入扶风国,顺利领受了蒯城,但随即就从蒯城县令口中得知,本来裴该主力没去北线,而是沿渭西进,眨眼间便即拿下了槐里、武功——此前裴开欲收蒯县,乃先遣人畴昔通报过了。张春闻讯大惊,明知长安难以掩袭,不免心生退意。但是当初是本身拍着胸脯献计的,自发得篡夺长安之政易如反掌,现在就这么悻但是归,又该如何向司马保交代啊?调集将吏商讨,大师伙儿都说:“既得蒯城,终不算劳而无功,然若冒但是前,一旦遇挫,前功反或尽丧……为今之计,不如临时驻此,以待后军来援。”
鲁凭双手一摊:“已斩首矣。”
裴该在郿县静等秦州兵到来,欲将之合围毁灭于渭水与太白山之间,但是打算制定得很周到,秦州兵却总也不动,反倒先接到了来改过平郡漆县的禀报……
裴该气得差点儿没笑出来,当即把身子略略朝前一倾,手按几案,瞠目斥道:“汝以我为三岁小儿乎?如此藉口,谁可采信?”
但是再一揣摩,局势也一定真能有多危急,或许竺爽是筹算派一支兵马出城佯攻我寨,他好趁机从西门落跑——若真如此,那也只好任由他跑了吧,空中如此湿滑,底子没法追逐。竺爽若走,我便可趁机进入郿县戍守,与武功城东西照应,以隔绝秦州之兵。如此想来,竺爽开城也好,总比秦州兵出境以后,他再杀出城来,两边相互策应为好吧。
便命鲁凭报门而入。
鲁凭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是末吏挟制长官,顺从王师。裴公可即将末吏于军前正法,以儆效尤,但请宽恕了国相与一郡军民的性命吧。”
但是不管鲁凭如何劝说,竺爽只是不允,他一心期盼着竺恢率兵来救。但是左等竺恢不来,右等新平兵不到……劈面倒是仅仅安营立垒罢了,并未挥师攻城。众将吏计议,说若要筹办攻城东西,有个五六天时候充足了,将将旬日,仍然不建议进犯,清楚就不想打嘛——“此必围城打援之策,欲先败新平兵,而后再取我扶风也!”
等见了面一瞧,这位鲁参军三十很不足,四十尚不敷,修身玉立,长须飘荡,倒是生了一副好皮郛。裴该等他施过大礼后,便即沉着脸问道:“我来城下,已将旬日,卿来何迟也?”鲁凭不慌不忙地一昂首,解释说:“前我国相沉痾不能视事,将城守事付于下将,下将愚鲁,不知是裴公驾临,竟敢闭门不纳,幸得裴公仁厚,不即攻城,生灵得免兵器。今国相痼疾稍瘳,闻讯大惊,乃急遣末吏来向裴公请罪……”
鲁凭字将德,新平人也——也能够算是扶风人,因新平郡本自后汉时才从扶风析出。他是新平大姓,新莽时有羲和(大司农)鲁匡,其孙鲁恭仕东汉为名相,皆为鲁凭的远祖。
是以鲁凭规劝竺爽,说前闻杨像献城,并未受戮,可见裴公还是比较仁厚的。既然如此,我等也必须从速翻开城门,明公出城相迎才是,别再希冀盘据一方,自行其事了。
他所等候的“后军”,就是镇军将军胡崧去联络陇西、南安两郡的羌胡。但是谁成想,新任西戎校尉游遐早就跑羌中去游说过了,以姚弋仲为首的各部羌酋乃以秋收期近,不成出兵远出为借口,回绝胡崧的征调——除非你把许我们的财帛、粮草兑了现再说。胡崧费尽唇舌,也只拉到三千多兵马,乃不敢往援张春。
现在裴该手底下就三千来人,一旦拔营入城,必定露馅儿,到时候竺爽还肯不肯投降就不好说了。幸亏他身为朝廷在朝,该当竺爽出城相迎——即便不是自缚请罪——因而就趁此机遇应允了鲁凭所请。随即等竺爽率众将吏出城后,裴该先命文朗将部曲节制住了竺爽、鲁凭以下扶风国诸将吏,然后才坦但是入郿县。
裴该倒是没推测还会有这么一出,本觉得竺爽遣参军出城,是想来讲前提的……倒也确切提出了前提,但那仅仅是宽赦其命罢了,这跟无前提投降差得也不太远啊。如此前倨后恭,究竟是甚么原因呢?
——倘若裴该已经传闻了美阳之战,甄随两千军大破六千新平兵,估计他就一点儿都不会担忧了吧。
你想要叛,也成啊,但那就必须得有充足强大的外援才行。胡汉远在千里以外,不敷为援,再说了即便要降胡,也非仓促间能够联络得上的。司马保倒是相对近一些,但上邽到郿县的间隔,是郿县到长安的三倍之遥,求其救济,仍然缓不济急;再说了,南阳王肯不肯跟官军正面起抵触,也尚在未知之数……
陈安一怒之下,命斩鲁凭,鲁凭临终前恨声说道:“死自吾分,悬吾头于秦州通衢,观赵之斩陈安也。”据称刘曜听闻此事,不由悲哀,道:“贤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贤人,是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君犹不敢乖臣妾之心,况于四海乎?陈安今于招贤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绝当时之望,吾知其无能为也。”
张春就坡下驴,连连点头:“卿等所言是慎重之论也。”
竺爽犹踌躇豫地说:“若裴公初来,我即相迎,还则罢了,今闭城旬日,必致裴公之怒,诚恐欲为杨国图(杨像)而不成得矣!”鲁凭说不如如许吧,我出城去见裴公,为明公求取赦令,裴公若肯应允,明公便当自缚出城请罪;裴公若不该允,乃至于一怒而斩了我的首级,那没体例,只好持续恪守,以期天意护佑了。
本来竺由哲据城恪守,确切是想等从兄竺恢来救,自发得有坚壁为恃,守个十天摆布不成题目,比及新平兵来援,表里夹攻,便有能够迫退裴该。鲁凭说是他挟制了竺爽,顺从王师,纯属谎话;究竟上这个鲁凭反倒是最果断的投降派,几次劝说竺爽,裴该既为朝廷在朝,现在亲身率兵前来,倘若闭城不纳,乃至于兵器相向,我等便成背叛。小小的一个扶风国,如何能与国度相对抗?本说四郡国守望互助,但现在始平已定,安宁还须禁止北地兵马,所可希冀者唯有新平一郡,两支步队结合起来,就真能击败王师吗?
裴该宿世通读过《晋书》,也大略研讨过两晋十六国的汗青,但这类仅仅提到过一次的犄角旮旯里的人物,他本来是记不住的。就比如梁纬之妻辛氏,史乘也有事迹,说她“有殊色”,刘曜破长安、杀梁纬后,欲妻辛氏,辛氏大哭不从,旋即自缢而死,刘曜怜其为“贞妇”,以礼葬之——裴该对此就毫无印象。鲁凭纯粹是因为其事附着于大名鼎鼎的陈安,以是才使裴该一时恍忽——好象这名字有点儿耳熟——但终究还是没能回想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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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凭答道:“国相开罪于裴公,惧受诛戮,不敢遽出。还请裴公宽赦其命,我便请他自缚出城,恭迎裴公进入郿县。”
是以张春顿兵蒯城,不但接不到胡崧带领的援兵,反倒在不久后探知郿县已失,而竺爽已降,那他岂敢再出城东进一步啊?只能持续迟延、张望,以待时势之变。
究其启事,司马保进入秦州,驻军上邽后,便即大肆招募兵马,东断陇道,北联凉州,其间为了平静裴苞等不肯臣从的权势,多次征调氐、羌从征。一开端氐、羌念在身属晋臣,又摄于南阳王之威名,不敢不从,但司马保却几无犒赏,就连粮草也要各家自筹,时候一长,民气天然就离他而去了。
官虎帐垒仅仅阻住了郿县的东、北两面罢了,竺爽自能遣人从西门驰出,北向去刺探新平兵的动静。但是竺恢率部转道进入美阳之事,却并未能够及时传入郿县城中——毕竟方向有偏差,而扶风探马也不敢跑得过分悠远。
竺爽踯躅半晌,眼瞧着麾下将吏一个个地也全都改换了态度,拥戴鲁凭,无法之下,只得应允——鲁凭就是如许才出城来谒裴该的。
裴该不明白竺爽为何幡然悔过,开城请降了,要等今后再向鲁凭探听,才终究了解了竺爽的心路过程:
在本来汗青上,刘曜攻入长安,粗平雍州后,晋之官吏多数降伏,鲁凭也不能外,被任命为大将呼延实的长史。厥后陈安谋反,呼延实被擒后痛骂陈安而死,鲁凭则又归顺了陈安,任其参军。不过鲁凭是不同意陈安背反前赵的,当陈安自称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等职,反意昭彰后,鲁凭苦谏不从,乃大哭道:“吾不忍见陈安之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