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第五十三章、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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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组摇点头,说:“卿等尚且稚嫩,岂不闻老子云‘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么?”

程遐这才按照自家的测度,详细对石勒讲解道:

石勒点头道:“卿言是也,若我实能兼并段氏、宇文等,复缓缓积聚二三年,自不畏晋;唯以本日之势,小大有差,朕亦深知——卿忠告直陈,朕自不见怪。然此与张太傅设谶,又有何干联了?”

石勒越听,神采便愈是阴沉,有如乌云覆盖……

“且天子圣寿已近,将届二十,理被选名宦夙儒充侧近以指导之,然后缓缓归政,不成令人觉得我荀氏有擅权之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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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荀氏翅膀迭有升晋,如荀闿就同时进位为御史中丞,实掌御史台。

“现在我为天子母舅,任三公,复录尚书事,道玄(荀邃)仆射,而道明(荀闿)御史,一门三职,位列冲要,亦已极矣。向来月盈则亏,倘若不知进退,悖逆天时,必受其祸,卿等不成不虑啊……

“至于文约是否有此心,我等为其长辈,何不稍稍指导之……”

随即就警告侄子们说:“此必裴、梁以退为进,欲观我等去处也,我若不知满足,则两边罅隙必深,将来恐我颍川荀氏,或不免于大祸!”

程遐俄然间后退半步,俯身叩首。石勒从速伸手搀扶,说话讲得好好的,你这是做啥咧?程子远便道:“臣与太傅素不相得,陛下深知也,故而虽有所测度,恐怕陛下狐疑臣欲进谗,诽谤太傅,故而不敢明言;然若不言,又非为臣之道,故而唯有叩首赔罪罢了……”

祖逖在病入耳闻此事,不由慨叹道:“惜乎,不能将曹嶷正国法……然为国度计,临时亦不得不如此了……”

“此亦太傅向朕献计之由,倘若晋、秦两分,赵为雄长,再欲逐鹿中原,底定天下,必轻易也。但是若实为太傅造此谶,乃大功一件,何故不肯对朕明言哪?即便太傅向来谦冲,不肯居功,亦可告密朕也,何故特隐其事?”

石勒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就问了:“若非子远所制,那是那个所为啊?莫非另有甚么人欲诽谤晋之君臣,暗害裴文约么?除非是……曹嶷?”

石勒这份心急啊,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喜好绕圈子,还先铺陈一整套的背景、前提,就不能一两句话直接点了然么?

二荀还是有些不大觉得然,但也不敢辩驳乃叔所言,只得喏喏称是。荀邃随即就问了:“既如此,前日与叔父运营之事,莫非便不成行了么?”

裴嶷反问道:“是否弟之妄测,阿兄自知。且文约即无此心……莫非,此心便不能有么?”

洛阳城表里纷传的那则“一日堕,易车驾”的谶言,其实在梁芬提示裴该之前,关中的裴诜就提早获得了奥妙传报——他就是管谍报事情的呀。裴子羽惊诧之下,先去拜见其父、雍州刺史裴粹,密报此事。裴粹说这事儿可不小——“必乃羯贼欲诽谤我晋君臣也!”叮咛裴诜慎勿别传,他去跟裴嶷商讨应对之策。

但是现在冯龙在西,苏峻在东,两路夹攻,再度杀得曹兵丢盔卸甲,领地日蹙;再加上因为有邵续横亘其间,故此石赵难以尽力救济——并且看状况,也根基上没有伸手挽救的激烈志愿——曹嶷困守广固,已至日暮途穷之势了。

跟着梁芬的致仕,荀组之录尚书事,荀党鸡犬升天,倘若别无大功,这天然是难以服众的。幸亏荀泰章、荀道玄等早有运营——就在这一年的仲春份,广固曹嶷来降。

再说石勒返归襄国以后,公然召见程遐,命其尽快设谋,遣人于洛阳漫衍谎言,说裴该有背晋自主之心。程子远领命而去,但是过未几久,他就收到了眼线的密报,说比来几个月,洛阳城表里呈现了这么一则谶谣……

“但是裴文约在营中时,便甚礼敬太傅,几执弟子礼,则若太傅落于其手,或可免于一死。陛下且思,倘若裴文约为晋臣,不能救太傅性命,若为人主,生杀黜陟,俱在一心——是故太傅才欲促使裴某自主也。此计非独占益于陛下,抑且无益于裴文约!

苏峻得知此事,倒是勃然大怒,深恨荀氏——因为他本来想靠着打曹嶷刷功绩的,如此一来,就只能去跟石赵硬磕了;改易难堪,都在荀氏一语之间——有没有想过事前听取他苏子高的定见啊?!

“臣不揣冒昧,直陈君前,陛下勿罪。倘若晋人高低一心,地兼宛、洛、关、陇、青、徐,以及荆、扬,复南取巴、蜀,北和鲜卑,天下三分,实得其二,而我赵仅以冀、幽、并三州与之拮抗,恐无必胜之策……”

“司徒辞位,叔父合当录尚书事,祖公方病,朝政全在把握,此岂西人所欲见者?故此侄儿觉得,是大司马前出兵权,后特以此来皋牢叔父,进退之间,既示以威,又告以当相忍为国。倘若疑虑谶谣之事,他又岂能为此啊?”

裴嶷点头道:“不错,其常用之言,恰是‘胡马’二字。”随即用右手中指枢纽轻叩书案,又再共同着节拍,一字一顿地反复道——“胡,马。”

荀组担忧裴该、梁芬会把捏造谶谣之事算在自家头上,荀闿当即开言安慰,叔父您未免多虑了——

叔侄三人商讨既定,因而数今后,尚书左仆射华恒便转为侍中,而以荀邃进位左仆射,祖纳进位右仆射——在荀组的强力支撑下,司马邺不过橡皮图章罢了,当即准奏。就此空出一名尚书位置来,则自徐州征召卞壸入京充当——这是早就跟裴该筹议好的事儿。

程遐点头道:“曹嶷卤莽无文之辈,麾下也无才杰之士,如何能设此谋,又如何能作此谶呢?臣计算光阴,此谶在陛下于河内与裴文约对峙之时,便已传播洛阳,乃疑为张孟孙所制也。”

裴粹乃道:“文约诗中,常用‘胡马’二字,抒其逐胡灭寇,扫尽烟尘之伟志也——壮哉!”

石勒不由迷惑,说:“此计确乎是太傅所献,但若已造此谶,为何不肯明告于朕哪?”

“陛下深知裴文约,彼岂是因循轻易,希冀无虞,而不肯斗争以求活者?但是若即向洛阳篡夺晋祚,祖士稚虽病,麾下貔貅另稀有万,两相争斗,得利者唯我赵也。是故裴某但有于关中自主一途了。”

“此言何意?”

裴粹满头的雾水,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企图,但也只得双手接过来,稍稍展读。裴嶷随即就抬高声音问他:“阿兄所见,文约诗作中以何言为最常用啊?”

“彼等西人,与我争权非止一日,前有祖氏为鼎足之势,尚不至于抵触。今祖公病重,士少出外,士言独木难支,渐有凭借于我之意,大司马乃入洛,更祖军为七军,以阻叔父遽掌兵权。则若彼等疑忌叔父行此下作之策,必将抨击,岂能再使梁司徒辞位啊?

荀氏趁机遣使往说,以保全其身家性命作为前提前提,终究说得曹嶷分开广固,孤身前来洛阳陛见。随即赦其前罪,改任为襄城太守,准其带一族、亲信五百人到差。其他曹兵半充禁军,以实五校,半数闭幕;广固城临时不堕,用来积屯粮草,以策应河北的邵续。

程子远倒是已经把背景、前提全都铺陈得差未几了,因而便一口气说道:“倘若天不向赵,导致挫败,则我等为陛下重臣,必如诸刘普通,押赴洛阳市上,妻孥并戮,举族俱诛——张太傅自也难逃其死!是故太傅善辅陛下,绝无向晋之意,因知晋人必无宽赦之理也。

曹嶷实在早就有归晋之心了,但他此前总还抱持着必然的胡想,觉得靠动手上半个青州,数万兵马,乃至广固坚城,能够跟洛阳还价还价,仍旧实际上盘据一方。祖逖、祖约兄弟当时就提出来,曹嶷罪不成逭,除非他交出兵权,亲身到洛阳来请罪,不然绝无受降之理!曹嶷天然不肯承诺啦,这才被迫投奔了石赵。

裴嶷却貌似并不象裴粹初闻此谶时那般吃惊,略一沉吟,便从案上抽出一卷纸来,递给裴粹,缓缓说道:“此乃文约积年所作诗歌,我命胡飞等一一笔录,以便将来付印发行——阿兄请看。”

程遐考虑了一下言辞,拱手道:“臣恐是太傅欲自留后路也!”

石勒双眼微微一眯,随即一摆手,把侍从全都轰了出去,然后才抬高声音对程遐说:“此处唯我君臣二人,但有所虑,不必讳言,朕亦不罪——究竟太傅为何要造此谶言,却又不肯明告于朕啊?”

(第十卷“白刃洒赤血”终)

裴嶷劝说道:“阿兄,若无其势而妄行其事,斯为下策;既成其势而顺行其事,千秋万岁,何来下策之说啊?天子垂拱,其权必移;荀氏揽政,必有党附之而以文约,及我等为寇仇者,岂云久执臣道而身能够不危哪?

荀组说当然要“行”啊,为啥不“行”呢?

石勒点头道:“此乃必定之理。”随即笑笑:“畴昔朕亦感念刘元海之恩,不忍背汉,唯卿等苦谏,朕又岂能罔顾忠臣之心,而失卿等所望啊?裴文约想亦如是,即其不肯背晋,情势所迫,将吏推戴,亦不得不裂土于关中了。

裴粹骤闻此言,双手不由一个颤抖,差点儿把那卷纸给扔了。他瞪大双眼,低头瞧瞧文卷,又再昂首谛视裴嶷,惊诧很久,这才神情严峻地问道:“此……纯属文冀之妄测吧?不免有深文周纳之嫌……”

几次鼓动之下,他终究压服了裴粹,因而二人密商很久,随即各自通过隐蔽的渠道,把那则谶谣的前两句——“一日堕,易车驾;一日升,秦当雄”——暗中于长安表里传播……

“前日运营之事,本与裴某有约,非我等放肆自专也。然梁芬既退,我亦当辞,唯恐卿等不能掌控分寸,得陇而望蜀,终究大恶裴某,乃不得不催促老骨,再送卿等一程。卿等当知,自古无累世权贵之家,宦途起落,本是常事,唯仕而不骄,黜而不馁,斯可长保家门安乐。

固然谁都晓得曹嶷难有复振之力,迟早都要垮台,但能够使其主动来归,省去了朝廷很多力量,这天然是大功一件了。荀氏即挟此大功,翅膀多加升授,而朝野间非难之言反倒渐息。

“或者裴某本有此心,奈无契机——晋主不疑,将吏有望,骤行险计,申明必败。因此太傅故造此谶,漫衍天下,以促进之;也是以不敢明告陛下也!”

“太傅造此谶言……”他就一口咬定这是张宾所制的了——“其意非止诽谤晋之君臣罢了,实欲迫使裴文约自主。即便裴某本无妄心,晋主闻此,岂能不忌?且谶讹传播,关中亦必有所闻知,则裴氏将吏,谁不望应此谶而得附骥尾啊?裴某若不顺势而为,则是上失主心,下逆臣意,进退无据,唯死罢了!

诗中有“胡马窥亭障”句,有“弓劲胡马骄”句,有“不教胡马度阴山”句,有“胡马当秋肥”句……

程子远拱手道:“臣不敢居功,明报陛下,此谶非臣所制也!”

很快,又有朝命下达,正式任命祖约为兖州刺史,转青州刺史郗鉴为豫州刺史——青、徐二州,则全都改命荀氏一党守牧。

就此当夜密访裴嶷,被让进了书斋。裴粹将那则谶谣一说,裴文冀小巧心窍,天然半晌间便即了然其意。裴粹就说了:“此谶清楚欲诽谤我晋君臣,大坏文约申明,恐是羯贼于战阵上不能取胜,故而实施诡道。但是……文约所处极高,侧目者多,木秀于林,必受人忌,倘若……此谶实出洛中诸公授意,恐怕凶恶了……”

他见裴粹的神情仍然仓惶、狼狈,不能遽作反应,便又弥补道:“阿兄与文约相处光阴尚浅,不似愚弟,从之于徐方,复北伐、西征,直至长安,内定雍、秦而外逐胡寇。亲眷间私谈之际,文约于天家,每出不敬之语——称宣天子之智,而觉得不若诸葛;云文天子之才,而不讳曹髦之事;道武天子之功,而恨其封建诸侯。且即文约不言,天下丧乱,乱在惠天子无能,而诸藩阋墙,即昔汉、魏之德衰,不若司马家之甚也。有识之士,无不明此,莫非阿兄独独不悟么?”

裴粹点头道:“文约即有不恭之语,我亦何尝听闻。唯观其志向,在于规复社稷;察其为人,谦恭温厚,无专断之意,则即便有怨怼于天家,亦一定别生异心也。且明天子唯垂拱罢了,荀氏虽欲揽政,尚且不见放肆,执臣道而无身危之虞,谋非份反恐身名俱裂,又何需求行此下策啊?”

程遐不由大怒,在几次思忖了整整一晚后,翌日便来密报石勒。他把谶谣的含义向石勒详细讲解了一番,石勒捻须而笑:“此言甚佳,不想短短数白天,卿便有此良谋。”

裴粹的学问说不上有多高深,毕竟是积年官吏,对于笔墨是相称敏感的,一目十行之下,便即了了裴嶷所指——关头裴该“写”的诗并未几,也就十来首罢了,还不包含才穿越之时脱口而出的“国破江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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