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第五十五章、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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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先生可想到了甚么良策吗?”石虎话才出口,猛的浓眉一挑,说我明白了——“若论亲疏,我本姓石,为一门宗亲,若往劝谏,或能说动伯父,放弃东征而北还中原。先生恰是为此,才对我说曹操南征,以及晋朝灭吴等事的吧?”

裴该说好吧,但趁早不赶迟,明日凌晨,我便出发,领着石虎,送姑母到淮滨去坐船。

石勒笑道:“正因刘越石当世人杰,晋家罕见之将,才不肯以别人亲眷为质。似项羽欲烹刘太公事,岂大丈夫应所当为?”

裴该装模作样想了一想,又高低打量了石虎几眼,然后抬高声音问道:“汝可知主公最信者何人?”石虎说那当然是张宾张先生了——我固然才来,但早就传闻过张先生是伯父的亲信之臣啦。裴该说好,此事也须张先生帮手履行,我说几句话,你帮我转述给张先生听,先看看他作何反应吧。

张宾天然明白石勒心中所想——是不是大丈夫,那是面子上的事儿,内心又岂能没有疑虑啊?如果威胁了人质便能使对方昂首服从,傻子才不干哪!刘琨恰是推测人质捏手里也没蛋用,徒惹石勒之恨,却不能使石勒低头,以是才会巴巴地把王氏和石虎给送返来的。

石勒不解,问他如何就坏了?

裴该摇一点头,直接答复他:“不能!”

石虎一皱眉头,说有效没用的你也得说啊——“我传闻忠臣便当犯颜切谏,而非暗里喟叹……”裴该摇着头打断他的话:“汝所言,是直臣也,非忠臣也。直臣所博者,浮名耳;忠臣所求者,事功也。若明知谏阻不从,徒惹其怒,何不退而另谋良策?”

张宾说我也是这么跟裴该说的,但他听后,并没有恍然大悟的表示,反倒半晌沉默不语。我这么一揣摩——坏了!

石虎领命,一溜烟地就跑去找张宾了,随即屏退世人,把裴该的三句话复述了一遍。张宾那是多聪明的人啊,略一沉吟,已明其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还觉得裴郎是佳士,不想竟是毒士!”

到得第三日上,裴该正在给石虎讲王濬楼船下益州之事,石虎实在憋不住了,俄然间举手发问,说:“我观本日之势,我军比之曹操当年远远不如,而晋人地跨荆扬,聚兵寿春,又比昔日的孙刘为强。此番东征,真能直取建邺,据而守之么?”

为甚么说不消担忧呢?因为很较着的,目前裴该最贵重的是他那些册本,而不是他的姑母,姑母能够送走,册本斯须不肯离身——当初他但是差点儿连命都不要了,楞往火场里闯,就是为了救书啊!

张宾端坐在他面前,考虑了一下语句,随即说道:“前日刘越石(刘琨)遣张儒送太夫人及石虎来,裴郎不解,说何不以之为质,而偏要送归明公处呢?越石亦一时人杰也,因何行此下策?”

裴该先给石虎讲赤壁之战的故事,完了命弟子阐发曹操之以是失利的启事。石虎底子不过脑筋,张嘴就说:“曹操因胜而骄,亦未能推测东南风起,故此得胜也。”

石勒想了一想:“遣兵易也,却不便遣将……不然裴郎还觉得我不放心他,莫非不会怨怼于我么?”不派将是不成能的,若把兵全都交给裴该,那……那我确切不如何放心。

石虎双眼放光,貌似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因而裴该叫他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去跟张先生说吧。

石勒点点头,说册本为甚么那么首要,我是武夫,不明白你们文人的心机啦……不过倒也能够了解,倘若易地而处,把那些册本换成一匹千里良驹,那我也不舍得走啊,就算想走也得把马一并给骑走喽。

石勒心说张先生你又来了,这才聊了多久啊,你又提北归的事儿……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吧,兵也由你来派好了。

裴该摇点头,说这只是最浮面的来由罢了。随即教诲石虎,说你再往深一层想,是因为北人不习水战,却强要与江东善于舟楫的健卒比武,就算没有周瑜那把火,曹操也很难覆亡敌军,平灭孙、刘。倘若他能够在安定荆州北部后按兵不动,破钞一些时候先完整消化了荆襄的海军,也使北军逐步熟谙了南边的气候、环境,说不定就有机遇啦。

张宾说这题目很简朴啊——“姑侄之亲,焉可不救,此孝也。且裴氏女若为蘷将军奴,大坏家声,裴郎岂能疏忽?然东海王妃早已于归,自当从于夫家,而无久依自家侄儿之理。且我传闻前日裴郎为救册本,忽视性命,东海王妃责之,姑侄间大起龃龉。彼乃每日哀恸,裴郎亦无脸孔相对也。”

这一早晨他就压根儿没睡,翻来覆去的这个严峻啊,并且把打算中的每个细节又都几次策划了好几遍——向来细节决定成败,特别这般行险之计,一个小马脚或者小失误便能够前功尽弃,那真是涓滴也草率不得。

裴该笑道:“曹操难道豪杰乎?然亦有赤壁之败。其麾下虎将如云、谋臣若雨,岂无一二能明识天下局势者乎?然亦不能谏阻曹操兵向江东。此番东征之策,乃刁长史向主公所进言,张长史亦极言不成,主公却不肯听……论及亲疏,我不如张长史远矣,即谏亦无用也。”

但是,曹操又势不能在荆州久居,因为他火线还并未安定,韩遂、马腾在关西蠢蠢欲动,若然趁机取长安而下洛阳,直指许昌,曹操非得仓惶退兵不成——根基上就是前些天张宾提起这段史事的时候,跟本身说过的那些话。

石虎把身子往前一倾:“还请先生教我。”

裴该笑笑,说我确切是一言不发,但不见得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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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宾得了将令,喜不自胜,仓猝跑来告诉裴该。看裴该的神采却并无欣喜,一副本在隐士料想当中的淡定嘴脸——其实在等候张宾游说石勒返来的这段时候里,贰内心不晓得有多严峻呢!

因而张宾便把本身和裴该前几日的那番对话,有挑选性地禀报了石勒,建议石勒派人把东海王妃裴氏送去寿春。不等石勒细心考虑,他就先伸出两枚手指来:“此举可有二得:其一,据裴郎所说,琅琊王甚德东海王妃,若将之送归,则必恭敬明公,如明公之敬刘越石也……”我晓得你固然让程遐回书,骂刘琨是“冬烘”,说甚么归正之事,想都别想,但你内心实在还是挺景仰他的。

张宾心说裴该真是聪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啦——因而微微而笑:“此事易耳,可将兵卒都托付石虎。彼是裴郎弟子,先生出行,弟子跟从,谁说不宜?”

石勒点点头,说本来如此——毕竟只是堂姑侄嘛,又不是远亲的。他脑袋里转了几个圈儿,想问那一旦把裴氏送走了,裴该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哪……又一揣摩,张先生主意向我提起此事来,应当是信赖裴该不会趁机落跑,也不会今后对我不睬不睬的吧。再说了,他当初就跑不了,现在又能逃到那里去?

石虎一头雾水而去。张宾便即清算衣冠,来拜石勒。石勒这几天有点儿烦张宾,因为张孟孙老是跑来跟本身说,江淮难占,不如北归……倘若石勒铁了心南征到底还则罢了,题目就目前这类情势生长,他本身也有点儿含混了。但既已驻军葛陂,把周边粮草网罗一空,如果比及晴和后率师东向寿春,是胜是负,总得打过一场才晓得;而若就此掉头北返,就怕走半道儿粮草便要耗光啊……

石虎有点儿含混,问:“先生是说,此计不能奉告给我听么?”裴该摇点头:“汝若晓得了,便须从之而行,且无我命,不得外泄,不然这计便无用了呀。”石虎一拍胸脯:“先生尽管说与我听,有何叮咛,我必遵行不悖。且我的嘴最严,毫不会泄漏给别人晓得!”

“其二,裴郎去此芥蒂,自当竭诚效命于明公矣。”

进步是打赌,固然明晓得胜算不大;后退则是懦夫断腕,这个决计可不轻易下哪。你且等我再好好想想……张先生你的设法也都说明白了,何必车轱轳话不断呢?就不能等我本身揣摩明白喽?

张宾说对嘛,并且——“东海王妃登舟以后,自可不顾,其登舟之前,二百里陆程,岂可无保护?请明公遣数百兵卒随行,则裴郎又哪有脱逃的能够?”

裴该的判定没有错,石虎这孩子固然恶劣——毕竟年纪还轻,目前还说不上“残暴”二字——但并不傻。向来大忠、大奸都得是聪明人,如果笨拙、脑筋慢,你底子就上不了位,如何能够成为千古暴君呢?以是在裴该的指导下,一步步的,石虎就踩进骗局里去啦。

裴该和石虎,固然相处只要短短三天的时候,他却已然大抵摸清楚了这熊孩子的脾气,更首要的是,通过如簧巧舌和和顺相待,即便不能使石虎言听计从,但信赖只要略加指导,完整能够让他为本身所用。恰是有了这份信心,他才敢操纵石虎,真正开端实施本身的逃窜打算。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美意义打张宾的回票,只是一见面就先说:“便要北归,亦须等候晴和,这几日云仍不开,淫雨不息,行军难堪也。”

石虎闻言“啧”了一声,身子往下一塌,双手一摊:“那又当如何办?总不能明知将逢败绩,却一言不发,一筹莫展吧?”

石虎追着问,究竟是甚么战略呢?您既然明白,那就从速奉告我吧。张宾摆一摆手,禁止了熊孩子的聒噪,然后几次策划,算计每一个细节,终究才一拍大腿:“此计可行。”随即关照石虎,说你归去跟你师父说,我这就去面见明公,为他成“其一”,他便好行“其二”。

因而笑一笑说道:“今在淮滨制作舟船,距寿春虽三百里,顺水而下,朝夕可至。可使裴郎送东海王妃至彼处,择一舟东下……”既然要送走裴氏,那必定得让裴该送她直到登船啊,不成能跟辕门前就分离,既分歧礼法,裴该也不会放心——“我知明公,或忧裴郎去而不返,然可无虑也。”

因而当石虎问他要如何才气压服石勒北归的时候,裴该便伸出两枚手指来,缓缓地说道:“计是空口虚言,只要循之而行,才成事功。且若预先即为别人所侦之,计便无效了……”

石勒一拍大腿,说这个主张不错啊,那……多少另有点儿踌躇。张宾就说了:“今在葛陂,送归东海王妃,合法时也。若待晴和,或将东征,或将北归,则多有不便……”

石虎就含混啊,说既然如此,为甚么伯父还要一意孤行呢?师父您既然晓得此战难以胜利,为甚么不肯去劝谏伯父,收回成命呢?

“我观裴郎,已至心归从于明公矣,去其姑母,乃去其芥蒂耳,他必不肯走。且册本俱在营中,他以保全圣贤之言、国度典章为己任,又岂肯舍弃之?”

当下朝张宾一拱手:“多谢张君——然,此计若成,主公或会迁怒于我,还请张君救我性命。”张宾说那是天然的,并且颠末我明天的察看,明公北归之意渐生,信赖他过后能够会发点儿火,但不至于重责裴郎你啊。

裴该心说这小家伙挺敏的嘛——幸亏只是小聪明,就目前来看还不见大聪明,当然更首要的是,你新来乍到,不管对我还是对石勒,实在都未见得熟谙。因而略微暴露些欣喜的笑容来,但随即便伸手按住了筹算立即蹿出去找石勒的石虎,对他说:“汝虽为主公嫡亲,然年纪尚幼,又未立寸功,即往劝谏,主公亦一定服从。主公为我,险欲取汝性命,则其信汝也,尚在我之下……张长史劝不听,我不敢劝,便汝前去,又安有胜利之望啊?”

张宾笑笑,说我不是来讲这事儿的。石勒闻言,不由精力一振,身材朝前一倾:“张先生有何事教我?”

石勒皱皱眉头,说:“昔日裴郎为救其姑,而归从我,现在为何要送她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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