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迎驾
楼船靠近船埠,船帆收落,速率逐步趋缓,随即渐渐地靠上了江岸。船上放下踏板来,就见一名锦衣侍儿扶着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迈步踩上踏板,直向岸上行来。
先前设问的士人不由大惊小怪起来:“莫非说他们想要落跑不成么?!”
另一人手搭凉篷,看了半晌,俄然叫道:“非止琅琊王,本日五王并出,此事可不简朴哪!”
西晋灭吴以后,即更其名为“建邺”——建业的意义一说是“建功立业”,还则罢了,另一说则是“建基立业”,那就不能忍,以是必须改名。并且旧吴宫室固然多得保存,却把城池外郭全数拆毁,使宫室与东南边向的丹阳郡城构成一种双子城的形式。一向到琅琊王司马睿南渡,入居建邺,才把竹篱笆又重新给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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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贼兵乘着船就气势汹汹杀过来了,其将据厥后裴该所说,乃是石勒的从侄石虎。纪瞻在军报里写得很详细,说石虎所部约三千人,都是羯胡精锐,乘坐斗舰十艘、走舸四五十条,极其的悍勇,故此连破七堡。幸亏本身调剂恰当,仓猝遣将往救,这才隔绝住了敌势,并且于巨灵口设伏,大败敌军,杀伤甚众,石虎仅以身免……
所谓石头津,因位于石头城下而得名。石头城据传始筑于战国期间的楚威王七年,厥后毁弃,一向到孙权移镇至此,才在城西石头山上重筑,堞台密布,为的是扼守长江险要,拱护都城建业。
石头津四周与城内分歧,不再许人围观,早有王府卫士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津渡团团包抄了起来。五王的行列来至船埠旁,便即愣住,世人纷繁下了马车或者牛车——不但仅五位藩王,还包含了很多的王府属吏,以及北来官僚。
建邺即汉时的秣陵县,属扬州丹阳郡——献帝建安十六年,孙权将治所从京口迁至此处,翌年即改其名为建业。不过孙权数年后即搬家于鄂,改名为武昌,旋即于彼处称帝,虽于同年秋迁回建业,并且开端制作宫室,但太初宫、仓城、西苑等全都修得都丽堂皇,整座都城的城壁可始终没能立起来。
石虎那熊孩子确切很悍勇,并且运气也好,竟然被他杀出了晋军的重重包抄,安然逃归淮滨,裴该固然可惜,却也没法可想——究竟上他们从淮滨横渡至于南岸,然后乘坐马车前去寿春,比及的时候,那仗都已经打无缺几天啦。这一是因为门路不熟,二是因为……堂堂裴文约,平生这还是第一回亲身赶车呢……
这下船来的贵妇人,天然便是东海王司马越的王妃裴氏了。司马睿之以是跪接,是因为他比司马越要小着一辈儿,故此恭迎长辈。而西阳王他们仨则和司马越平辈,即便爵位较低——如西阳王乃是新晋的县王,汝南王倒是比东海王更加高贵的大藩——那也没有跪着驱逐嫂嫂或者弟妹的事理啊。
裴该一向错后着裴氏几步,听得呼唤,这才从速踩过踏板,下来高山,然后拜见司马睿。司马睿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膀子,不让他跪:“孤已听闻矣,裴卿胆小智深,斯能于群胡环伺中戍卫叔母,又能同出虎穴,来我江东。钜鹿成私有子若此,必可含笑于地府之下……”
但是随即就有人提出了分歧的定见:“或贼兵尚远,故欲自石头津乘舟,先西上再南遁,亦未可知也……”你们不走我可要走了,我家大业大,清算起来比较费事……
所今厥后末帝孙皓就住得很不爽,执意迁都武昌。但谁想老百姓却对这座半开放式的都会很对劲,官方遂有俗谣,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终究孙皓只得灰溜溜地又迁返来了。
裴妃见状,不由吃惊,从速过来双手搀扶:“我不过一寡居妇人耳,大王何必行此大礼?”
他们跟这儿亲戚相会,互道别情的时候,王导悄悄地蹩至一旁,伸手号召一名才刚从船高低来的军吏。待那军吏来到他面前,躬身见礼,王导就抬高声音问道:“寿春如何?”
五王的行列出得西篱门,公然直奔石头津而去。
至于彭城王司马纮,他比司马睿还低一辈儿呢,天然当跪,并且称呼裴妃也是——“叔祖母”。
传闻四周之山全都是土山,山上无石,而唯此山有石,故名石头山;山上建城,乃名石头城;那么山下的津渡,天然也就被叫做石头津了。
裴氏姑侄到达寿春的动静,好几天前就由快船送到建邺来了,内里盘曲,扬威将军、都督京口以南至芜湖诸军事纪瞻纪思远也写了一封长信来论述,不但如此,信内还附加以寿春火线的军报。按照纪瞻所说,石勒主力仍然屯扎葛陂,而在淮滨制作舟船,似有经水路东犯的诡计,以是他一向周到防备,并在巨灵口修建了十六座堡垒……
此中一人就问了:“琅琊王盛排仪仗,不知欲往那里去?”但是朋友们跟他一样,全都是白身,这题目天然也没人能够答复得了,只是纷繁点头:“北伧之事,谁能晓得。”随即又有人恨声道:“都怪顾彦先(顾荣)那老匹夫,勾引北伧南来,掠取我等地步、房屋、饭食,是可忍……”这个胆小的家伙话没说完,就被朋友捂住了嘴巴:“慎言!北伧犹可说,南贼不成骂。”
而现在,几名江南士人就正站在百姓群中,腰杆挺得笔挺,不象很多底层泥腿子似的躬腰曲背,还朝着行列施礼。他们毫无顾忌地指导着出行行列,品头论足,言辞甚不恭敬——当然啦,都是北人所谓“鸟语”普通的吴音,归正官家人也大多听不懂。
琅琊王司马睿站立在行列之先,见到这贵妇人不由是热泪盈眶啊,仓猝小步趋前,然后一撩袍服,竟然拜倒在地,口称:“侄儿恭迎叔母!”前面诸人见状也几近全都拜倒,唯独鹤立鸡群着三个: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和汝南王司马佑。
有人悄悄地就朝后缩,筹算从速回家去清算行装,一看环境不妙,我们也从速落跑为是,别让贼徒杀进建邺,到时候北伧、南人,玉石俱焚就不妙了。幸亏另有脑筋比较复苏的,安抚世人不必慌乱:“若北伧欲逃,或出南门往吴中去,或出东门往京口去,又何必西出?”那不是迎着叛军而上吗?五王哪有这胆量?
顾荣他们都是江东土著,广有田产,是真正的大地主、地头蛇,并且听得懂我们说话啊,你不要命啦,竟敢这么大声儿指责他?
有人顿足骂道:“我固言,何不使王江州(王敦)抵敌,而偏遣纪扬威(纪瞻)?彼南人也,如何晓得兵戈?”世人纷繁应和,是嘛,兵戈这类粗事就应当交给北伧嘛,我们都是文弱而战役的南边人,天生就不该上疆场啊!
裴妃也不由黯然,但是还必须强打精力,去跟其他几位藩王见礼,然后一抬手:“诸位请起。”司马纮、王导、顾荣等人这才陆连续续地站起家来。随即裴妃就侧回身号召:“文约,来此。”然后向司马睿先容:“设无文约相救,我恐将埋骨胡营,再难与大王相见了……”
不久前有动静传到建邺,说胡贼石勒亲率数十万精兵,屯扎在葛陂,欲图南侵——并且这回的目标不是荆襄,恰是我们建邺。这火线兵戈是胜是败,战报还没有传返来,就忽见五王欲待离城而去……不会是吃了个大败仗,以是那些北伧坐不住了,筹算落跑吧?
行列颠末集市,士民百姓纷繁站立在道旁,引颈而望。这年代朱紫出行,还没有店铺上板、住民闭户的“净街”传统,只要别靠得太近,便任由围观,乃至是指导批评;而老百姓平常文娱糊口窘蹙,三不五时围观朱紫出行行列,也就成为一种可贵的消遣——不但仅是八卦心炽燃罢了。此俗旧已有之,并且涵盖天下,不是南人独占的传统——想当年秦始皇出巡,项籍、刘季等草民就也能站在道旁看西洋景,由此还传播了“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两句千古名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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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外城北起鸡笼山、覆舟山,东到燕雀湖,西近石头津,南跨秦淮河而至长干里,占空中积非常广漠,但直至吴亡,都只要低矮的土墙环绕罢了,乃至于部分外郭竟然是插竹为篱。别说毫无一国之都的气势了,就连乡间地盘主的坞堡都大有不如。
这一日朝食才过,忽见本来的东吴宫城,现在的镇东大将军幕府西门大开——仍用孙吴时旧名,称白虎门——随即旌幡招展,马车(也间杂了很多的牛车)辚辚,一支庞大的步队浩浩大荡出得门来,即向正西方向进发。
——移镇江南的,并不但仅一个琅琊王司马睿罢了,别的另有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和彭城王司马纮,故而后代就称之为“五马渡江”。
世人三五成群地扎堆,低声扳谈。时候不大,忽听船埠上有人高叫道:“来了!”随即便见一条庞大的楼船自上游排波踏浪而来。不管藩王还是官僚,都从速清算衣冠、掸净浮尘,然后按身份凹凸列着队向前迎去。
——司马睿的亲信,乃至能够说是真正的建业城统治者王导王茂弘,以及才刚被人悄悄谩骂过的顾荣顾彦先,也鲜明在列。
司马睿不敢沾婶婶的手,对方一虚搀,他也就顺势起了身,但腰仍然躬着,手仍然拢着:“族礼不成废也,叔母是长辈,孤自当跪迎——都是孤无德无能,乃使叔母陷身险境……”说着话眼泪真掉下来了,从速抬袖子去擦。
城壁固然很丢脸,但数十年间为一国之都,而晋军南下也并未加以太大的粉碎,使得建邺城人丁会聚,城内巷陌纵横,贩子亦极其繁华,仿佛东南第一大邑,乃至比起很多中州名城来——只要不是洛阳、长安、许昌之类做过都城的——也毫不减色。
并且随后侦知,估计石虎是被我军杀怕了,逃归去今后便直接放火烧毁了在淮滨的造船厂和水寨——“裴文约顿足怜惜,不得擒斩石虎也,然瞻觉得,此战大挫羯贼锐气,使其不敢正眼以觑我江东,正不必大加杀伤。且若杀石虎,则与石勒仇无可解,彼必倾力来攻,恐非国度之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