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戕内史独全谢妇 杀太守复陷会稽(1)

谢道韫尚在阁房，行动自如，及得凝之父子凶闻，始失声恸哭，下了数行痛泪。百忙中另有主宰，命婢仆等舁入小舆，本身挈着外孙刘涛，乘舆出走，弃去金金饰件，但使各携刀械，防卫身材。甫出署门，即稀有贼拦住，道韫使婢仆与斗，杀贼二人，余贼返奔，复去纠贼百余，前来抢掳。道韫见不成敌，干脆下舆持刃，凭着那平生力量，也与贼斗争起来。贼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数人，厥后一拥齐上，才为所执。外孙刘涛，尚止数龄，天然一并掳去。道韫毫无惧色，但请往见孙恩。既至恩前，安闲与语，说得有条有理，反令恩悄悄称奇，不敢侵犯；惟见了幼儿刘涛，却欲把他杀毙，道韫又抗声道：“这是刘氏先人，本日事在王门，何干他族？必欲杀儿，宁先杀我！”恩也为动容，乃不杀涛，各令释缚，使她自去。

会稽内史谢輶，已经离职，换了一个王凝之。凝之就是前右军羲之的次子，由江州刺史调任，生性迂僻，工书以外，没甚才气，但奉五斗米道，讲习符箓祷告诸事。他妻便是谢道韫，乃安西将军谢奕女，素有才名，略见前文。少时已善属诗文，叔父安尝问道韫，谓《毛诗》中何句最好？道韫答云：“全诗三百篇，莫若《风雅·嵩高篇》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安一再点首，谓道韫有雅人深致。又尝当夏季家宴，天适下雪，安问雪何所似？兄子谢明道：“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微哂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安不由大悦，极称道韫敏慧。已而适王凝之，归宁时谒见伯叔，非常怏怏。安问道：“王郎乃逸少子，羲之字逸少见前。并不卑劣，汝有何事未快呢？”道韫欣然道：“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有封胡羯末，不料天壤中乃有王郎。”以凤随鸦，无怪不乐。安也为感喟不置。阿大疑即指安，中郎系指谢万。万曾为西中郎将。万宗子韶，小字为封，曾任车骑司马。胡系朗小字，父据早卒，朗官至东阳太守，乃终。羯即玄小字，乃是道韫胞兄，位望最隆，详见上文。另有谢川小字，就叫作末，也是道韫从兄，青年早逝。这四人俱有才名，为谢氏一门彦秀，以是道韫提及，作为凝之的反比例。看官阅此，便可知凝之的本来脸孔了。

道韫自是嫠居会稽，矢志守节，律身有法。厥后孙恩被逐，会稽粗安，太守刘柳闻道韫名，特往求见。道韫素知柳才，亦安然出来，素髻素褥，自坐帷中，与柳问答。柳整冠束带，侧坐与谈。道韫风味高迈，叙谈清雅，先述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意，词理圆到。柳谈了片时，乃辞职自叹道：“巾帼中罕见此人，但瞻察言气，已令民气形俱服了。”强盗且不敢侵犯，何况刘柳？道韫亦云：“亲从阔亡，始遇此士，听他问语，亦足开人气度。”这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义。先是同郡张玄，亦有慧妹，为顾家妇。玄每向众自夸，足敌道韫。有济尼往游二家，或问及谢张两女伶劣，济尼道：“王夫人神情散朗，自有林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也不愧为内室翘秀哩。”道韫所著诗赋诔颂，辑成卷帙，至寿终后，遗集传播，脍炙人丁。但古来才女，总不免有些命薄，曹大师读若姑，见《汉书》。中年丧夫，谢道韫自伤不偶，且致守孀，莫非天意忌才，果不使有完竣姻缘么？感慨中寓慎重之意。话休叙烦。

却说孙恩逃往海岛，还想纠众反叛，只因逃亡诸徒，连续趋附，尚不过百余人，以是未敢猝发。适会稽霸道子有疾，不能视事。世子元显，竟暗讽朝廷，解去道子扬州刺史兼职，授予元显，朝廷竟允所请。及道子疾得少痊，始知此事，未免烦恼，但事成既往，无可何如，徒落得一番空恨罢了。谁教你宠嬖不明。元显既得领扬州，引庐江太守张法顺为谋主，调集亲朋，生杀肆意，并发东土诸郡，凡免奴为客诸群众，尽令移置京师，充作兵士。免奴为客，是得免奴籍，侨居东土诸客户，故有是称。东土嚣然苦役，各有牢骚。孙恩因民气骚动，遂得乘势号令，集众至千余人，从海岛中解缆，登岸入上虞境，戕官据城，沿途劫夺，复引众打击会稽。

凝之弟献之，雅擅风骚，为谢安所正视，辟为长史。他本来善谈玄理，偶然与辩客叙议，或至词屈，道韫在阁房闻知，即遣婢白献之道：“欲为小郎得救。”来宾闻言，一座皆惊。少顷用青绫步障，施设屏前，即由道韫出坐帷内，再申献之前议，与客辩难，客亦词穷而去。才女遗闻，应当补叙。及凝之到差会稽，挈家同业，才越半年，即由孙恩乱起，将逼会稽城下。凝之并不调兵，亦不设备，厅室中向设天师神位，每日焚香讽经，至是闻寇氛日逼，但在天师座下，日夕稽颡，且叩且诵，几把那玄门中无上宝咒，全部念遍，又复起立东向，仗剑焚符，好象疯子普通，令人好笑。张天师以捉妖闻名，恩虽为妖人余裔，奈部众统是强盗，并非妖怪，天师其如恩何？官吏入见凝之，请速出兵讨贼。凝之大言道：“我已请诸道祖，借得神兵数千，分守要隘，就使有十万贼众，也无能为了。”哪知凝之虽这般痴想，神兵终未见借到，反致贼势日逼日近，距城不过数里。属吏连番垂危，凝之方许出兵，兵未集结，贼已麕至，城中群众，夺门出亡，凝之尚在道室叩祷，忽有隶役入报导：“贼已入城了。”凝之方才惊起，急挈诸子出走，连妻谢道韫都不暇带去。才行至十里摆布，已被贼众追及，主子骇散，天尊无灵，只剩下父子数人，无从回避，徒落能人手中，牵缚至孙恩面前，由恩责讯数语，但说他殃民误国，叱令枭首。凝之尚念念有词，不知诵甚么避刀咒，无法咒语仍然没效，但听得几声刀响，那父子数人的头颅，统已砍去了。好去见天师了。

且说孙恩既堕入会稽，遂高张巨帜，号令远近。吴海内史桓谦，临海太守王崇，义兴太守魏隐，皆弃郡窜去。凡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永嘉东阳新安八郡，土豪蜂起，戕吏附贼。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黄门侍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等，接踵被杀。冲邈皆谢安从子，明慧又是冲子，过继南康公谢石，故得袭封。邈兄弟且至灭门，罹祸尤惨。邈先纳妾郗氏，颇加宠嬖，嗣娶后妻郗氏，貌美心妒，为邈所惮。妾郗氏竟致见疏，阴怀忿怼，遂作书与邈，凄词诀绝。邈知文非妾出，疑为门下士仇玄达所作，因黜玄达。玄达竟投依孙恩，引贼执邈，逼令北面下跪。邈厉声道：“我何尝获咎天子，何用北面？”此时很有丈夫气，何如前惮一妇。说毕被害。玄达复搜邈家属，搏斗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