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堕诡计储君纳妇 慰痴情少女偷香(2)
泰始八年仲春，为太子衷纳妃佳期。坤宅是相府朱门，纷华靡丽，不消细说，只忙煞了一班官僚，既要两边道贺，又要两边襄礼，成果是蠢儿丑女，结分解双，也好算是无独占偶，天赐良缘了。调侃得妙。武帝见新妇脸孔，果如所料，心中不免悔怨，幸亏两口儿非常亲热，并无忤言，也乐得假痴假聋，随他畴昔罢了。惟郭槐因女入东宫，非常贵要，因欲往省李氏，自逞威风。充从旁劝止道：“夫人何必自苦，彼有才华，足敌夫人，不如勿往。”郭槐不信，令摆布备了全部仪仗，自坐凤舆，呼拥而去。行至李氏新室，李氏不慌不忙，便服出迎。槐见她举止打量，容仪秀雅，不由的竦然起敬，竟至屈膝下拜。李氏亦安闲答礼，引入正厅，辞吐间不亢不卑，转令郭槐自惭形秽，局促不堪。多去献丑。勉强坐了半晌，便即告别。李氏亦不肯挽留，由她自归。她默思李氏多才，果如充言，倘充或一往，必被李氏羁住，是以防闲益密，每遇充出，必使亲人跟着，隐为监督。傍晚必迫充使归，充无不如命，比王言还要敬奉，堂堂宰相，受制一妇，乃真是可愧可爱哩。回应荀勖语，悚民气骨。充母柳氏，素尚节义，前闻成济弑主，尚未知充为主使，因屡骂成济不忠，家人俱为暗笑。充益讳莫如深，不敢使母闻知。会柳母老病不起，临危时由充入问：“有无遗言？”柳母长叹道：“我教汝迎李新妇，汝尚未肯听，还要问甚么后事哩？”遂瞑目长眠。充摒挡丁忧，仍不准李氏送葬，且毕生不复见李氏。长女荃烦闷成瘵，也即病终。不忠不孝不义不慈，充兼而有之。另有一件贾府的丑史，小子也连类叙下，免得断断续续，迷眩人目。自贾女得为太子妃，充位兼勋戚，复进官司空尚书令，领兵仍旧。当时有一南阳人韩寿，为魏司徒韩暨曾孙，系出华胄，幼年风骚，才如曹子建，貌似郑子都，乘时干进，投谒相门。贾充召令入见，公然是翩翩公子，丰采过人，及考查才学，更感觉应对如流，言皆称意。充大加叹赏，便令他为司空掾，统统相府文牍，多出寿手，公然文成倚马，技擅雕龙。相国重才，格外信赖，每宴宾僚，必令寿与席，充作接待员。寿初入幕，另有三分拘束，厥后已得主欢，逐步放胆，常常借酒鸣才，高谈雄辩，座中佳客，无不倾情。好轻易物换星移，大小宴不下数十次，为了他群情风生，遂引出一名绣阁娇娃，前来窃听。一日宾朋满座，寿仍列席，酒酣兴至，又把这饱学少年，倾诉了很多积愫，偏那屏后的锦帷，无风屡动，模糊逗露娇容，好似芍药笼烟，半明半灭。韩寿目光如炬，也觉帷中有人偷视，约莫老是相府婢妾，不屑留意。谁知求凰偶然，引凤故意，帷间的娇女儿，看这韩寿丰采丽都，几把那一片芳魂，被他勾摄了去。比及酒阑席散，尚是呆呆的站着一旁，经侍婢呼令入室，方才怏怏退回。既入房中，暗想世上有这般美女人，恰是目未曾睹，若得与他结为鸳侣，庶不至孤负平生。当下问及侍婢，谓席间少年，姓甚名谁？侍婢答称韩寿姓名，并说是府中掾吏。那娇女儿既是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萧郎未远，相见驳诘，忧的是绣闼重扃，欲飞无翼。再加那脉脉春情，不堪外吐，就使高堂宠嬖，究竟不便告达，是以长叹短叹，烦闷无聊，竟日里偃息在床，不思饮食，竟害成一种单思病了。倒还是个娇羞女子。
莫道偷香原佳话，须知淫贱总包羞。
小子走笔至此，更不得不将贾充二妻，详叙一番。充本娶魏中书令李丰女为妇，很有才行，生下二女，长名荃，便是齐王攸妃，次名浚，亦得适王谢。李丰前为司马师所杀，充妻李氏，亦坐父罪被戍，与充死别，自往戍所。充不耐鳏居，更娶城阳太守郭配女，叫做郭槐。槐性妒悍，为充所惮，晋武践阼，颁诏大赦，李氏蒙恩释归，留居母家。武帝方感贾充旧惠，即对司马昭固请立长之功。特别隆宠，命得置摆布夫人。充母柳氏，亦嘱充迎还故妇，郭槐攘袂忿争道：“佐命荣封，惟我得受，李氏乃一罪奴，怎得与我并等？”充素畏阃威，不便抗命，只好勉强答诏，饰辞臣无大功，不敢当两夫人盛礼。武帝还道他谦虚自牧。哪知是河东狮吼，从中作梗哩。俗称惧内多富，充之繁华，想即出此。已而长女荃得为齐王攸妃，复欲替母设法，令得迎还。充终畏郭槐，但筑室居李，何尝来往。荃至充前，吁请一往，充仍不准。及充受命西行，荃复与妹浚同往劝充，求充会母，乃至叩首流血，尚不见允。郭槐却妒上加妒，定欲将己女入配东宫，与荃比势。她有二女，长名南风，幼名午，南风矮胖不文，午虽短小，另有姣容。此次与太子为配，恰是矮并且胖的贾南风。贾充闻武帝俯允婚事，天然笑逐颜开，对着荀勖等人，称谢不置。另有屏后探信的郭槐，得着这个好动静，端的是喜从天降，镇静莫名。自是备办奁具，无日不忙。充亦几得空晷，把西征事搁在脑后，就是武帝也并不问及。至年暮下诏，仍令充复居原职，两老二小，团圞过年，称心更可知了。
看官道此女为谁？就是上文说过的少女贾午。午自胞姊出嫁，闺中少了一个朋友，已感觉无穷寥寂，蹉跎蹉跎，过了一两年，已符乃姊出阁春秋，都下的公子天孙，哪个不来求婚，怎奈贾充不察，偏觉得只此娇儿，必要多留几年，靠她娱老。鄙谚说得好：“女大不中留。”贾午年虽尚稚，情窦已开，听得老父拒婚，已有一半儿不肯同意，此次复瞧见韩寿，不由的惹动情魔，恹恹成病。贾充佳耦，怎能晓得？总道她感冒风寒，日日延医调节，医官几番诊视，未始不察出病根，但又不便在贾充面前，冒昧出言，只好模恍惚糊的拟下药方，使她煎饮。接连饮了数十剂，毫不见效，恶感觉娇躯越怯，症候越深。治相思无药饵。充当然忧急，郭槐更焦灼万分，常常迁怒婢女，责她们奉侍不周，致成此疾。实在婢女等多已窥透贾午病源，不过似哑子吃黄连，无从抱怨，就中有个侍婢，为贾午亲信，便是前日与午问答、代为报名的女奴。她见午为此抱病，早想替午设法，好做一个拉拢山，但一恐贾午胆怯，未敢遽从，二恐贾充得闻，必加严谴，以是每日延挨，竟逾旬月。及见午病势日增，精力亦愈觉恍忽，乃至梦中梦话，常唤韩郎，芥蒂必须心药治，不得已冒险一行，潜至幕府中往见韩寿。寿生性聪明，蓦闻有内婢求见，已料她来意蹊跷，当下引入密室，探听情由。来婢即据实相告，寿尚未有室，至此也欣喜交并，忽转念叨：“此事如何使得？”便向来婢答复，表白爱莫能助的意义。来婢愀然道：“君如不肯往就，恐关键死我娇姝了。”寿又觉心动，更问及贾女容色，来婢舌上生莲，说得人间无二，世上少双，寿合法好色，怎能再顾短长，便嘱来婢返报，曲通殷勤。婢当即回语贾午，午也与韩寿情义不异，欣喜参半。婢更加午设谋，想出来往门径，令得两下私会。午为情所迷，一一依议，乃嘱婢暗通音好，厚相赠结，即以是夜为约会佳期。相互已经订定，午始起床晚妆，匀粉脸，刷黛眉，打扮得齐划一整，静候韩郎。该婢且清算衾裯，熏香添枕，待至安排安妥，已是更鼓相催，便悄悄的踅至后垣，屏急待着。到了柝声二下，尚无足音，禁不住心焦意乱，只眼巴巴的望着墙上，忽听得一声异响，即有一条黑影，自墙而下，细心一瞧，不是别物，恰是白天相约的韩幕宾。婢转忧为喜。私问他如何出去？韩寿低语道：“这般短墙，一跃可入，我若无此伎俩，也不敢前来赴约了。”毕竟男儿妙手。婢即与握手引入，盘曲至贾午房中。午正望眼将穿，隐几欲寐，待至绣户半开，昂头外望，先入的是知心慧婢，后入的便是可意郎君，此时身不由主，几不知如何对于，才觉适宜。至韩寿已趋近面前，方渐渐的立起家来，与他见礼。敛衽甫毕，四目相窥，统是情投意合，那婢女已出户自去，单剩得男女二人，你推我挽，并入欢帏。这一宵的恩爱缠绵，形貌不尽。最奇特的是被底暗香，非兰非麝，另有一种沁人雅味。寿问明贾午，方知是由西域进贡的奇香，由武帝特赐贾充，午从乃父处乞来，藏至是夕，才取出试用。寿大为称赏，贾午道：“这也不难，君若明夕早来，我当赠君多少。”寿即应诺，待晓乃去。俟至傍晚，又从原路入室，再续鸾交。贾午果不食言，已向乃父处窃得奇香，作为赠品。这一段便是贾女偷香的故事，小子有诗咏道：
阅坊间旧小说，言情者不成胜计，多数是说豪府才子，倾情才子，即如前清期间之袁简斋，亦有“美人毕竟大师多”之句，是皆悬空揣拟，不敷取信。试观贾充二女，便可略见一斑，充固权相也，二女为相府娇娃，应当饶有美色，乃南风短而黑，午虽较乃姊为优，史册中究何尝称美，度亦不过一平常女子耳。所可托者权奸之门，常常无佳后代，如南风之配储君，而厥后淫乱不道，卒以乱国，如午之私谐韩寿，而厥后嗣子不良，亦致赤族。女子之足以祸人，固不必其尽为美人也。本回专叙贾充二女，实为后文亡国败家之伏笔，且举其奸丑情状，起首揭出，俾阅者知始谋不正，后患无穷，骗婚不敷取，偷香亦岂可效尤乎？
究竟两人欢会情状，厥后被人晓得否，容至下回续详。
逾墙钻穴太风骚，处子贪欢甘被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