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召外臣庾亮激变 入内廷苏峻纵凶(1)

却说刘遐应詹，接踵归天，晋廷特派车骑将军郗鉴，出领徐州刺史，前将军温峤，出领江州刺史，再命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督淮南诸军事。刘遐妹夫田防，及部将史迭卞咸李龙等，不肯他属，竟拥遐子肇接任，抵挡朝命。遐妻邵氏，谕止不从，乃潜自放火，毁去甲械，免得滋乱。田防等尚不肯干休，仍摆设徒众，筹办迎敌。晋廷即遣郭默进兵，往讨乱党。默甫就道，那临淮太守刘矫，已乘便攻击，得斩田防卞咸。史迭李龙，奔往下邳，由矫督兵追及，也即擒诛，传首诣阙。朝议令刘遐遗眷，及参佐将士，悉还建康。且因邵氏与肇，本未从乱，仍令肇袭父爵，留都养母，这也不必细表。

历阳内史苏峻，讨贼有功，声望素著，部下甲仗精锐，遂致轻视朝廷，又尝招纳逃亡，仰给县官，略不快意，即肆忿言。事为庾亮所闻，当然加忌，故令温峤出督江州，居守武昌，复调王舒为会稽内史，阴树援助。一面补葺石头城，作为预备。丹阳尹阮孚，私语支属道：“江东创业未久，主幼时艰，庾亮轻躁，德信未孚，恐祸乱又将发作了。”遂求为广州刺史，得请即行。倒是趋避的妙法。南顿王宗，被亮调为骠骑将军，落空要职，遂生怨望，常与苏峻来往黄历，欲废在朝。亮很有所闻，已成心除宗，可巧中丞锺雅，劾宗谋反，遂不请诏令，即便右卫将军赵胤，率兵捕宗。宗也挈部出拒，败北被杀，贬宗族为马氏。宗三子绰超演，皆废为庶人。西阳王羕，系是宗兄，也降封为弋阳县王。前右卫将军虞胤，已徙职大宗正，至此复左迁桂阳太守。宗是王室近支，羕又是先王保傅，一旦翦黜，罪行不明，势不能惬服舆情，成帝全未闻知。过了多日，始问及亮道：“前日的白头公，好久不见，究往那边？”本来宗多白发，故呼为白头公。亮沈吟半晌，方答称谋反伏法。成帝流涕道：“舅言人反，便好杀死，倘人言舅反，应当如何措置呢？”幼主能作是语，却也不凡。亮不由失容。但总以幼主易欺，遇有异己，必加架空。宗党卞阐，亡奔历阳，亮遣人往索，苏峻匿阐不与，去使只好回报，亮益恨峻。适后赵将军石聪，打击寿春，豫州刺史祖约，正在寿春驻守，见三十五回。闻后赵兵至，亟向建康讨援。亮前已忌约，竟不出兵。人可弃，地亦可弃么？聪进寇阜陵，建康大震。幸苏峻遣将韩晃，领兵邀截，方得击退聪兵。亮欲作涂塘，以遏胡寇。涂即滁河，在寿春东，若就河筑塘，便将寿春隔开。祖约闻报大恚道：“这明显是欲弃我呢。”遂与苏峻，暗害方命，互通来往。庾亮以峻约勾连，必为祸乱，拟下诏征峻入朝。司徒王导劝止道：“峻好猜忌，必不肯奉诏，不若姑示包涵，待后再议。”亮不觉得然，调集群臣向众扬言道：“苏峻狼子野心，终必反叛，本日颁诏征峻，就使彼不顺命，为祸尚浅，若再经年代，势且益大，不成复制。比方汉朝七国，削亦反，不削亦反哩。”语非不是，但知彼不知己，如何制胜？大众闻言，莫敢驳议。独卞壷接入道：“峻外拥强兵，逼近京邑，一旦有变，朝发夕至，现在都下空虚，还请谨慎为是。”亮不肯从。壷知亮必败，乃与江州刺史温峤书，略云：

元规亮表字。召峻意定，怀此于邑。温生足下，奈此事何？壷今所虑，是国之大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螫以召朝廷。朝廷能力，即桓桓称盛，接锋履刃，尚未知可否擒逆。王公亦同此情。壷与之力图，终不见信，本出足下觉得外援，现在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如何如何？幸足下教之！

惟郗鉴陛辞出都，朝臣皆为饯别，王导常称病乞假，至是也出送鉴行，为尚书令卞壷所见，即上书劾导，说他亏法从私，失大臣体，应免官示罚。宫廷虽搁起不提，但举朝皆惮鉴风裁，各有戒心。壷平生廉俭，办事勤敏，不肯苟应时趋。丹阳尹阮孚，尝语壷道：“君常无闲泰，整天费心独不嫌辛苦么？”壷正色道：“诸君子品德恢弘，侈尚风骚，壷不与同性，自甘劳役，宜被人笑为鄙吝了。”是时贵游后辈，多慕王澄谢鲲等人，好为放达。壷在朝批评道：“悖礼伤教，实犯大罪，中朝颠覆，皆由此辈，我恨不一洗恶习哩。”实是正论。随即商诸王导庾亮，拟奏劾当时名流。导与亮皆以文采为高，怎肯依议？壷只得罢休。惟导素尚宽和，能得众心，至亮专国政，任法裁物，不满人意。豫州刺史祖约，自恃重望，不落人后，偏明帝顾命，但及郗卞诸人，于己无与，不由的心下怏怏。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连陶侃亦不得与列，以是约与侃书，疑亮从中舞弊，用心删除，侃是以亦不能无嫌。侃且如此，遑问别人。

峤得书后，即作书谏亮，亮终不听。峻已得动静，遣司马何仍入都，与亮婉商道：“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若欲峻内辅，实不适宜，请俯允通融，幸勿刚强！”亮仍然不准，遣回何仍，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命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海内史，严兵防备。因而下诏征峻为大司农，加官散骑常侍，令峻弟逸代领部曲。峻复上表道：“昔明天子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虏，今中原未靖，臣何敢自安？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俾臣得效鹰犬微劳，不堪万幸！”这一篇表文，呈递建康，亮置诸不睬，但促峻本日入都。观峻两主要求，尚非决意叛国；何物庾亮，必欲激成剧变？峻束装将发，欲行又止。参军任让入语道：“将军求处荒郡，尚不见许，局势至此，恐无活路，不如勒兵自守，还可责备。”阜陵令匡术，亦阻峻入朝，峻遂不该诏，擅自征兵。

温峤闻变，便致书与亮，愿率众入卫京师。亮复峤书道：“我忧西陲，且过历阳，足下幸勿越雷池一步，免我西忧。”峤乃罢议。亮尚遣使谕峻，示无他意。峻语朝使道：“台下说我欲反，我怎得再活哩？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畴前国度，危如累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狗应烹，我已自分一死，不过我无端遭枉，死也要死得明白呢。”朝使见话不投机，天然东归。峻即遣参军徐会，驰赴寿春，推祖约为盟主，共讨庾亮。约不由大喜，从子智衍，又同意约旨，便拟出兵助峻。谯海内史桓宣语智道：“本因强胡未灭，将戮力致讨，何如反还抗帝室呢？使君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自显威名？今乃与峻同反，怎得久存？”智视为迂谈，鼻作嗤声。宣更求见约，又以闭门羹相待，乃与约断绝，不通来往。约遂遣兄子祖沛、逖之子。内史祖涣、半子淮南太守许柳，率兵会峻。逖妻许氏，即许柳姊，固谏不从。姊为约嫂，弟为约婿，亦觉名义分歧。峻既得约兵，因即发难，当有警报传入建康，有诏命尚书令卞壷，领右卫将军，会稽内史王舒，行扬州刺史事，吴兴太守虞潭，督三吴诸郡军事，整缮行伍，筹办出师。尚书右丞孔坦，司徒司马陶回，司徒部属有司马。共至王导前献议道：“峻已倡乱，必将东来，今请乘峻未至，急断阜陵，守江西当涂诸口，阻住叛兵，以逸待劳，一战可决。若峻迟回不发，我亦可往攻历阳，不然我尚未往，彼已先来，民气一动，便不能与战了。”导极口称善，转告庾亮。亮不知兵法，迟疑未决。才阅两日，果得姑孰紧报，峻将韩晃张健等，掩入姑孰，统统盐米，尽被取去。亮叹悔无及，乃颁诏戒严，自督征讨诸军事，授右卫将军赵胤为冠军将军，兼历阳太守，使与左将军司马流，出守慈湖，另派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上羽下夾），典征讨军事，并使弟庾翼，白衣从戎，领数百人戍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