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背顾命鸮子毁室 凛梦兆狐首归邱(2)

徐州处置朱纵，不平赵政，杀毙刺史郭祥，举城降晋。虎遣将军王朗击纵，纵奔淮南。虎率众南下，行近历阳，但欲镇静声望，恐吓晋廷，实无深切用兵的意义。历阳太守袁耽，吓得心胆俱裂，飞使报达建康，混称石虎犯境。江南已有好几年不闻兵革，骤得此信，都是错愕失措，相顾彷徨，再加太尉荆州牧陶侃，已经病亡，朝廷落空一座长城，更感觉守边乏材，不寒而栗。小子叙到此处，又不得不将侃死景象，略为表白。侃自光复襄阳后，见前回。晋廷因功加赏，拜侃为大司顿时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侃上表固辞，不肯受赏。相传侃少时往渔雷泽，网得一织布梭，取回家中，吊挂壁上。俄而天大雷雨，梭化为龙，破壁飞去，侃视为祥征，有志自大。寻复在夜间得了一梦，乃是身生八翼，奋飞上天，得登天门八重，唯一重不得突入。内有阍人，携杖反击，触身坠地，致折右翼，痛极而寤。次日左腋尚痛，数宿乃愈。又尝诣厕所，见一人朱衣介帻，敛版前谒道：“君有父老风，故特来报，君将来当得公封，位至八州都督。”言讫不见。嗣复有相士师圭，握视侃手，随即唆使道：“君左手中指有直纹，该当封公。若向上贯彻，便贵不成言了。”侃闻圭言，就用针戳中指上纹，欲使纹路上达。忽有指血漂入壁上，流为公字，再用纸揩指中恶血，也现出一个公字，愈拭愈明。及都督八州，受封长沙公，自思前事俱验，不敢再有他望，且每念及折翼梦兆，更恐盈满致祸，屡与僚佐言及，将上书乞休。僚佐再三苦留，方才中断。至成帝咸和七年，侃已七十六岁，一病垂死，即上表辞职，略云：

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过蒙圣朝历世殊恩，陛下睿鉴，宠灵弥泰，有始必终，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极人臣，启手启足，当复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富，余寇不诛，山陵未反，以是愤忾兼怀，不能已已。臣虽不知命，年时已迈，国恩殊特，赐封长沙，陨越之日，当归骨故乡。臣父母旧葬，尚在寻阳，拟以来秋奉迎窀穸，待葬事讫，乃告老下藩。不图所患，遂尔绵笃，伏枕感结，情不自胜。臣间者犹谓犬马之齿，尚可小延，欲为陛下西平李雄，北吞石虎，是以遣毌丘奥于巴东，授桓宣于襄阳，良图未叙，于此长乖。此方之任，表里之要，愿陛下速选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遵成臣志，则臣死之日，犹生之年。陛下虽圣姿天纵，英奇日新，方事之殷，当赖群俊。司徒导鉴识经远，光辅三世，司空鉴简素贞正，表里惟允，平西将军亮雅量详明，器用周时，即陛下之周召也。献替畴咨，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赖。谨遣左长史殷羡，馈送所假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州刺史印传卹戟，仰恋天恩，悲酸感结。今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职衔，俾臣得归死首邱，虽在泉壤，亦拜赐无穷矣。谨待死上闻！

表文已发，即将军谘器仗，牛马舟车，照簿移交。堆栈自加管钥，付与王愆期掌管，本身一无所私，乃力疾登舆，出府自去。愆期等送至江口，挥泪告别。侃顾语道：“老子婆娑，盘桓未去之意。正为君辈，今恐当长别了。”说罢，下舆登舟，行至樊溪，越宿便逝。讣闻晋廷，即有诏颁布道：

故使持节侍中太尉，都督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诸军事，荆江二州刺史长沙郡公，经德蕴哲，谋猷弘远，作藩于外，八州清除，勤王于内，皇家以宁。乃者桓文之勋，伯舅是凭，方赖大猷。俾屏予一人，进步位大司马，礼秩册命，未及加崇，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今特追赠大司马，予谥曰桓，祀以太牢，魂而有灵，嘉兹宠荣。

石勒之有从子虎，犹刘渊之有族子曜。曜助渊而建汉祚，虎佐勒而成赵业，当时之为主建功，情固不异。厥后曜得嗣聪，虎得继弘，迹亦相类。但曜之得国，取诸靳准之手，另有复兴之名，虎则直攫勒子而有之，其罪大，其恶极，曜尚不如果也。夫刘氏之亡，主之者勒，辅之者虎，而勒之妻孥，亦终为虎所残灭，养虎噬人，即还而自噬，何报应如果之速耶？若东晋将才，足以畏赵者，惟祖逖陶侃二人，而侃之功为尤大，史称其都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而止，是说未足尽信。侃平生并无逆迹，第当苏峻之乱，不遽入援，必待温峤之催促而始发，时人乃疑其有贰耳。然袁氏了凡，犹谓其诬，是则侃固东晋之名臣欤。本回又于侃之没世，特加详叙，正善善从长之遗意也。

总计侃在军中四十一年，雄毅有权，临机善断，事无大小，莫不明察，是以兵民不敢相欺。自南陵至白帝城，道不拾遗。尚书梅陶，尝与朋友书云：“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奋似孔明，非陆抗诸人所能及。”太常卿谢裒子安，亦谓：“陶公用法，常得法外意。”可见得陶侃才名，实为东晋诸臣的俊彦，不过苏峻乱时，稍存芥蒂，不离俗见，未免有些阙憾哩。批评公允。晋廷以侃既寿终，特调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庾亮，代镇武昌。亮名不副实，又辟殷浩为记室参军，专谈《老》《易》，徒尚风骚，怎能与陶侃时比拟？一闻石虎南来，恰是自顾不暇。晋廷选不出将才，只好仍请出这位年高望重的王茂弘，抵抗羯寇，当下加官大司马，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成帝时已十有四岁，也观兵广漠门，分遣诸将，命将军刘仕救历阳，赵胤屯慈湖，路永戍牛渚，王允之戍芜湖。司空郗鉴，亦使广陵相陈光率众卫京师中外戒严，非常告急。小子有诗叹道：

欲知厥后有无战事，且待下回再表。

到底江南老气深，一闻寇至便惊心。

虎因乱党悉平，迟疑满志，便欲篡移赵祚。适秦王隐有违言，即将他拘入别室，软禁起来。弘更大惧，亲往魏宫，奉玺与虎。父如龙而儿如豚，何如？虎摇首道：“帝王大业，当由天下人公论，怎得屡来扰我？”遂却玺不受。弘流涕还宫，入白太后程氏道：“先帝种果不得再遗了。”让位求生，还做不到，真正苦极。未几，即由尚书省着名，向虎上书，请依唐虞禅让故事。虎勃然道：“弘性愚愔，居丧无礼，不能君临天下，直可废去，说甚么禅让呢？”倒还利落，免得很多造作。便令右仆射郭殷持节入宫，废弘为海阳王，勒令徙居。弘徐步就车，顾语摆布道：“愚笨不堪承统，自惭群后。但也由天命已去，致遭此祸，尚复何言？”摆布统皆流涕，宫人亦恸哭失声，因而群臣俱诣魏台劝进。虎下书道：“王室多难，海阳自弃，四海任重，勉从推戴。但朕闻道合乾坤，方可称皇，德协神人，方可称帝。天子尊号，朕不敢当，今暂称为居摄赵天王，聊副众望。”既自称朕，又不肯称天子，此次未免近迂。群臣不好违议，虎即号居摄赵天王，升殿视朝，改元建武，立子邃为太子，进夔安为太尉，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概冯莫张崇曹显为尚书，申锺为侍中，王波为中书令，别的文武百官，俱进秩有差。当下放出毒手，命将故主弘及太后程氏，并秦王宏南阳王恢等，一古脑儿锁禁崇训宫，派兵监守。暗中却嘱使翅膀，乘夜突入，凡自程太后以下，悉数被戕。弘在位才得逾年，只二十二岁而终。

是时各郡镇将，俱奉表贺虎。独西羌多数督姚弋仲，称疾不贺。虎疑他有异志，多次发使驰召。弋仲始至，正色语虎道：“弋仲尝谓大王命世豪杰，何如把臂受托，乃遽行篡夺呢？”虎答道：“我岂乐为此谋，但海阳幼年，恐不能了家事，以是代为主治，卿亦太不谅我哩。”弋仲听不入耳，奋衣趋出。虎见弋仲诚笃，也不加罪。实是自愧。惟因谶文中云：“天子当从东北来。”乃特备法驾，东往信都，再向北方环巡一周，然后还都，这算是本身应谶的意义。满是痴想。

纷繁遣将徒滋扰，虎子怀安不尔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