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第102章

老龙船户

毛大福

后三年无耗。殷适以故入山,遇二狼当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前后受敌。狼扑之,仆;数狼争啮,衣尽碎。自分必死。忽两虎骤至,诸狼四散。虎怒大吼,狼惧尽伏。虎悉扑杀之,竟去。殷狼狈而行,惧无投止。遇一媪来,睹其状,曰:“殷先生刻苦矣!”殷戚然诉状,问何见地。媪曰:“余即石室中灸瘤之病妪也。”殷始恍然,便求投止。媪引去,入一院落,灯火已张,曰:“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裤,易其敝败。罗浆具酒,酬劝谆切。媪亦以陶碗自酌,谈饮俱豪,不类巾帼。殷问:“前日两男人,系老姥何人?胡以不见?”媪曰:“两儿遣逆先生,尚未归复,必迷途矣。”殷感其义,纵饮不觉沉浸,酣眠座间。既醒,已曙,四顾竟无庐,孤坐岩上。闻岩下喘气如牛,远视,则老虎方睡未醒。喙间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骇极,唯恐其觉,潜踪而遁。始悟两虎即二班也。

昔一稳婆出归,遇一狼阻道,牵衣若欲召之。乃从去,见雌狼方娩不下。妪为用力按捺,产下放归。明日,狼衔鹿肉置其家以报之。可知此事向来多有。

费邑高梦说为成都守,有一奇狱。先是有西商客成都,娶青城山孀妇。既而以故西归,年余复返。伉俪一聚,而商暴卒。同商疑而告官,官亦疑妇有私,苦讯之。横加酷掠,卒无词。牒解下属,并少真相,淹系狱底,积有光阴。

朱公徽荫巡抚粤东时,来往商旅,多告无头冤状。千里行人,死不见尸,数客同游,全无音信,积案累累,莫可究诘。初告,有司尚发牒行缉;迨投状既多,竟置不问。公莅任,历稽旧案,状中称死者不下百余,其千里无主,更不知凡几。公骇异恻怛,筹思废寝。遍访僚属,迄少方略。因而洁诚熏沐,致檄城隍之神。已而斋寝,恍忽见一官僚搢笏而入。问:“何官?”答云:“城隍刘某。”“将何言?”曰:“鬓边垂雪,天涯生云,水中漂木,壁上安门。”言已而退。既醒,隐谜不解。展转终宵,忽悟曰:“垂雪者,老也;生云者,龙也;水上木为船;壁上门为户:难道‘老龙船户’耶!”盖省之东北,曰小岭,曰蓝关,源自老龙津以达南海,每由此入粤。公遣武弁,密授霸术,捉龙津驾舟者,次第擒获五十余名,皆不械而服。盖此等贼以舟渡为名,赚客登舟,或投蒙药,或烧闷香,致客沉迷不醒,而后剖腹纳石以沉水底。冤惨极矣!自昭雪后,遐迩欢娱,谣涌成集焉。

唐太史济武,适日照会安氏葬。道经雹神李左车祠,入游眺。祠前有池,池水清澈,有朱鱼数尾泅水此中。内一斜尾鱼唼呷水面,见人不惊。太史拾小石将戏击之。羽士急止勿击。问其故,言:“池鳞皆龙族,触之必致风雹。”太史笑其附会之诬,竟掷之。既而升车东行,则有黑云如盖,随之以行。簌簌雹落,大如绵子。又行里余,始霁。太史弟凉武在后,追及与语,则竟不知有雹也。问之前行者亦云。太史笑曰:“此岂广武君捣蛋耶!”犹未深异。

先是,邑有银商宁泰,被盗杀于途,莫可追诘。会毛货金饰,为宁所认,执赴公庭。毛诉所向来,官不信,械之。毛冤极不能自伸,惟求宽释,叨教诸狼。官遣两役押入山,直抵狼穴。值狼未归,及暮不至,三人遂反。至半途遇二狼,其一疮痕犹在,毛识之,向揖而祝曰:“前蒙奉送,今遂以此被屈。君不为我昭雪,归去搒掠死矣!”狼见毛被絷,怒奔隶。隶拔刀相向。狼以喙拄地大嗥;嗥两三声,山中百狼聚集,围旋隶。隶大窘。狼竞前啮絷索,隶悟其意,解毛缚,狼乃俱去。归述其状,官异之,未遽释毛。后数日,官出行。一狼衔敝履委道上。官过之,狼又衔履奔前置于道。官命收履,狼乃去。官归,阴遣人访履主。或传某村有丛薪者,被二狼迫逐,衔其履而去。拘来认之,果其履也。遂疑杀宁者必薪,鞫之公然。盖薪杀宁,取其巨金,衣底藏饰,未遑搜括,被狼衔去也。

苗生

安村外有关圣祠,适有稗贩客,释肩门外,忽弃双簏,趋祠中,拔架上大刀旋舞,曰:“我李左车也。明日将陪从淄川唐太史一助送丧,敬先告仆人。”数语而醒,不自知其所言,亦不识唐为何人。安氏闻之,大惧。村去祠四十余里,敬修楮帛祭具,诣祠哀祷,但求怜悯,不敢屈驾。太史怪其敬信之深,问诸仆人。仆人曰:“雹神灵迹最著,常托生人觉得言,应验无虚语。若不虔祝以尼其行,则明日风雹立至矣。”异史氏曰:“广武君在当年,亦老谋壮事者流也。即司雹于东,或亦其不磨之气,受职于天。然业已神矣,何必翘然自异哉!唐太史道义文章,天人之钦瞩已久,此鬼神之以是必求信于君子也。”

乩仙

殷元礼,云南人,善针灸之术。遇寇乱,窜入深山。日既暮,村舍尚远,惧遭虎狼。遥见前程有两人,疾趁之。既至,两人问客何来,殷乃自陈族贯。两人拱敬曰:“是良医殷先生也,仰山斗久矣!”殷转诘之。二人自言班姓,一为班爪,一为班牙。便谓:“先生,予亦出亡石室,幸可栖宿,敢屈玉趾,且有所求。殷喜从之。俄至一处,室傍岩谷。爇柴代烛:始见二班容躯威猛,似非良善。计无所之,亦即听之。又闻榻上嗟叹,细审,则一老妪僵卧,似有所苦。问:“何恙?”牙曰:“以此故,敬求先生。”乃束火照榻,宴客逼视。见鼻下吵嘴有两肉瘤,皆大如碗,且云:“痛不成触,毛病饮食。”殷曰:“易耳。”出艾团之,为灸数十壮,曰:“隔夜愈矣。”二班喜,烧鹿饷客;并无酒饭,惟肉一品。爪曰:“匆促不知客至,望勿以輶亵为怪。”殷饱餐而眠,枕以石块。二班虽诚朴,而卤莽可惧,殷转侧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妪,问所患。妪初醒,自扪,则瘤破为创。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药屑,曰:“愈矣。”拱手遂别。班又以烧鹿一肘赠之。

杜小雷,益都之西隐士。母双盲。杜事之孝,家虽贫,甘旨无缺。一日将他适,市肉付妻,令作馎饦。妻最违逆,切肉时杂蜣螂此中。母觉臭恶不成食,藏以待子。杜归,问:“馎饦美乎?”母摇首,出示子。杜裂视,见蜣螂,怒甚。入室欲挞妻,又恐母闻。上榻筹思,妻问之,不语。妻自馁,彷徨榻下。久之喘气有声。杜叱曰:“不睡待敲扑耶!”亦觉寂然。起而烛之,但见一豕,细视,则两足犹人,始知为妻所化。邑令闻之,絷去,使游四门,以戒世人。谭薇臣曾亲见之。

二班 车夫 乩仙 苗生 蝎客 杜小雷 毛大福 雹神 李八缸 老龙船户 青城妇 鸮鸟 古瓶 元少先生 薛慰娘 田子成 王桂庵 寄生附 周生 褚遂良 刘全 土化兔 鸟使 姬生 果报 公孙夏 韩方 纫针 桓侯 粉蝶 李檀斯 锦瑟 太原狱 新郑讼 李象先 房文淑 秦桧 浙东生 博兴女 一员官 丐汕 人妖 蛰蛇 晋人 龙 爱才 二班

李八缸

南商贩蝎者,岁至临朐,拉拢甚多。土人持木钳入山,探穴发石搜捉之。一岁商复来,寓客肆。忽觉心动,毛发森悚,急告仆人曰:“伤生既多,今见怒于虿鬼,将杀我矣!急垂挽救!”仆人顾室中有巨瓮,乃使蹲伏,以瓮覆之。移时一人奔入,黄发狞丑,问仆人:“南客安在?”答曰:“他出。”其人入室四顾,鼻作嗅声者三,遂出门去。仆人曰:“可幸无恙矣。”及启瓮视客,客已化为血水。

雹神

后三年再经华阴,忽见嵇生,亦山上被噬者。大恐欲驰,靳捉鞚使不得行。靳乃上马,问其何为。答曰:“我今为苗氏之伥,从役良苦。必再杀一士人,始可相代。三今后,应有儒服儒冠者见噬于虎,然必在苍龙岭下,始是代某者。君因而日,多邀文士于此,即为故交谋也。”靳不敢辨,敬诺而别。至寓筹思终夜,莫知为谋,自拚背信,以听鬼责。适有表戚蒋生来,靳述其异。蒋名下士,邑尤生考居其上,窃怀忌嫉。闻靳言,阴欲陷之。折简邀尤与共登临,自乃着白衣而往,尤亦不解其意。至岭半,肴酒并陈,还礼臻至。会郡守登岭上,与蒋为通家,闻蒋鄙人,遣人召之。蒋不敢以白衣往,遂与尤易冠服。交着未完,虎骤至,衔蒋而去。

车夫

杜小雷

蝎客

有车夫载重登坡,方死力时,一狼来啮其臀。欲释手,则货敝身压,忍痛推之。既上,则狼已龁片肉而去。乘其不能为力之际,窃尝一脔,亦黠而好笑也。

太学李月生,升宇翁之次子也。翁最富,以缸贮金,里人称之“八缸”。翁寝疾,呼子分金:兄八之,弟二之。月生觖望。翁曰:“我非偏有爱憎,藏有窖镪,必待无多人时,方以畀汝,勿急也。”过数日,翁益垂死。月生虑一旦不虞,觑无人就床头秘讯之,翁曰:“人生苦乐皆有定命。汝方享妻贤之福,故不宜再助多金,以增汝过。”盖月生妻车氏,最贤,有桓、孟之德,故云。月生固哀之,怒曰:“汝另有二十余年坎壈未历,即予令媛,亦立尽耳。苟不至山穷水尽时,勿望授予也!”月生孝友敦笃,亦即不敢复言。犹冀父复瘥,朝夕能够婉告。无何翁大渐,寻卒。幸兄贤,斋葬之谋,勿与校计。

异史氏曰:“对劲津津者,捉衿袖,能人听闻;闻者呵欠屡作,欲睡欲遁,而诵者足蹈手舞,茫不自发。厚交者亦当从旁肘之蹑之,恐座中有不耐事之苗生在也。然嫉忌者换衣而毙,则知苗亦偶然者耳。故厌怒者苗也——非苗也。”

太行毛大福,疡医也。一日行术归,道遇一狼,吐裹物,蹲道左。毛拾视,则布裹金饰数事。方奇特间,狼前欢腾,略曳袍服即去。毛行又曳之。察其意不恶,因从之去。未几至穴,见一狼病卧,视顶上有巨疮,溃腐生蛆。毛悟其意,拨剔净尽,敷药如法,乃行。日既晚,狼遥送之。行三四里,又遇数狼,吼怒相侵,惧甚。前狼急入其群,若相告语,从狼悉散去。毛乃归。

青城妇

约数里,马病卧于途,坐待路侧。行李重累,正无方计,苗寻至。诘知其故,遂谢装付仆,己乃以肩承马腹而荷之,趋二十余里,始至逆旅,释马就枥。移时生主仆方至。生乃惊为神,相待优渥,沽酒市饭,与共餐饮。苗曰:“仆善饭,非君所能饱,饫饮可也。”引尽一瓻,乃起而别曰:“君医马尚须光阴,余不能待,行矣。”遂去,后生场事毕,三四朋友邀登华山,藉地作筵。方共宴笑,苗忽至,左携巨尊,右提豚肘掷地曰:“闻诸君登临,敬附骥尾。”众起为礼,相并杂坐,豪饮甚欢。众欲联句,苗争曰:“纵饮甚乐,何必愁思。”众不听,设“金谷之罚”。苗曰:“不佳者,当以军法处置!”众笑曰:“罪不至此。”苗曰:“如不见诛,仆武夫亦能之也。”首坐靳生曰:“绝巘凭临眼界空。”苗信口续曰:“唾壼击缺剑光红。”下座沉吟既久,苗遂引壶自倾。移时,以次属句,渐涉卑鄙。苗呼曰:“只此已足,如赦我者,勿作矣!”众弗听。苗不成复忍,遽效作龙吟,山谷呼应;又起俯仰作狮子舞。诗思既乱,众乃罢吟,因此飞觞再酌。时已半酣,客又互诵闱中作,迭相赞美。苗不欲听,牵生猜拳。胜负屡分,而诸客诵赞未已。苗厉声曰:“仆听之已悉。此等文只宜向床头对婆子读耳,广众中刺刺者可厌也!”众有惭色,更恶其卤莽,遂益高吟。苗怒甚,伏地大吼,立化为虎,扑杀诸客,吼怒而去。所存者,惟生及靳。靳是科领荐。

章丘米步云,善以乩卜。每同人雅集,辄召仙相与赓和。一日朋友见天上微去,得句,请以属对,曰:“羊脂白玉天。”乩批云:“问城南老董。”众疑其妄。后以故偶适城南,至一处,土如丹砂,异之。见一叟牧豕其侧,因问之。叟曰:“此猪血红泥地也。”忽忆乩词,大骇。问其姓,答云:“我老董也。”属对不奇,而预知遇城南老董,斯亦神矣!

异史氏曰:“剖腹沉石,惨冤已甚,而木雕之有司,绝很多关痛痒,岂特粤东之暗无天日哉!公至则鬼神效灵,覆盆俱照,何其异哉!然公非有四目两口,不过痌瘝之念,积于中者至耳。彼巍巍然,出则刀戟横路,入则兰麝熏心,尊优虽至,究何异于老龙船户哉!”

月生又天真烂漫,不较锱铢,且好客善饮,炊黍治具,日促妻三四作,不甚理家人出产。里中恶棍窥其懦,辄鱼肉之。逾数年家渐落。窘急时,赖兄小周给,不至大困。无何兄以老病卒,益失所助,至绝粮食。春贷秋偿,田所出退场辄尽。乃割亩为活,业益消减。又数年妻及宗子接踵殂谢,无聊益甚。寻买贩羊者之妻徐,翼得其小阜;而徐性刚烈,日凌藉之,至不敢与亲朋通吊庆礼。忽一夜梦父曰:“今汝所遭,可谓山穷水尽矣。尝许汝窖金,今其可矣。”问:“安在?”曰:“明日畀汝。”醒而异之,犹谓是贫中之积想也。次日发土葺墉,掘得巨金,始悟向言“无多人”,乃灭亡将半也。

异史氏曰:“月生,余杵臼交,为人朴诚无伪。余兄弟与交,哀乐辄相共。数年来村隔十余里,老死竟不相闻。余偶过其居里,因亦不敢过问之。则月生之苦况,盖有不成明言者矣。忽闻暴得令媛,不觉为之鼓励。呜呼!翁临终之治命,昔习闻之,而不料其言皆谶也。抑何其神哉!”

龚生,岷州人。赴试西安,憩于客店,沽酒自酌。一伟丈夫入,坐与语。生举卮劝饮,客亦不辞。自言苗姓,言噱粗暴。生以其不文,偃蹇遇之。酒尽不复沽。苗生曰:“措大喝酒,令人闷损!”起向垆头沽,提巨瓻而入。生辞不饮,苗捉臂劝釂,臂痛欲折。生不得已,为尽数觞。苗以羹碗自吸,笑曰:“仆不善劝客,去处惟君所便。”生即治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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