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破财消灾
刘备怒从心起:“人在那边!”
那夜,吕常侍因护主不力,他杀赔罪。陛下念其旧功,御赐东园密器,诏令厚葬。“东园秘器作棺梓,素木长二丈,崇广四尺。”
“何如路遇蓟王。蓟王,蓟王……”张让毛骨悚然,满面惧色。
“便在谷门外。”吴伉急道。
吕强素有忠名。与十常侍不相来往。今身陷内宮大案,饮药而亡。旁人避恐不及,唯有蓟王亲登门庭。赶来记念。
“这可如何是好……”舞阳君惶恐失容,全无主张。妇道人家,何曾遭受浊浪滔天。灭门之祸。
张让忙替何进开解:“传闻,乃是早已定好之期。大将军本想……本想偃旗息鼓,绕行西郭。不料却在谷门与执金吾劈面相撞……”
“一亿大钱!”舞阳君倒吸一冷气:“便是变卖南阳祖业产业,亦凑不齐。”
转而一想,总归是亲手养大。舞阳君断难信赖,自入汉宫门后,何后脾气大变,竟恶毒如此。
“奴婢甘陵吴伉。乃吕常侍身边亲随。”小黄门伏地答曰。
“阿父无需替他开解。”陛下怒道:“皇后及何氏一门,皆视美人如‘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本日,本日得偿所愿,如何能不欢天喜地,喜笑容开!”
董太后言道:“如此,协儿便暂由为娘,抱回宫中哺养。待陛下送走王美人,再从长计议。”
“陛下?”舞阳君神采镇静:“这可如何是好。”
“那对不成器的竖子,愧为人兄。”舞阳君反安抚何后道:“皇后切莫伤神,总归是自家兄弟。想必,想必……”
何后以手指天:“王美人之死,若与我有半分干系,天人共戮,不得善终!”
“陛下已生猜忌。若无充足铜钱,高低办理。或起废后之心。”何后垂泪道:“当时,我产业步先宋皇后以后尘,满门伏法。”
陛下还御赐赙赗(fù fèng),以示荣宠。
“早知……”董太后戛但是止。斯须,转而又道:“美人已逝,无可复活。为今之计,当善保麟儿。切莫因小失大。”
“何事惶恐。”陛下怒问。
“果然不是皇后所为?”
刘备睹物思人,暗自神伤。“节哀顺变”,终未曾出口。出吕府,正欲登车,却被披麻带孝一小黄门,恸哭拦下。
“母亲热莫再言此事。”陛下以手指心:“肉痛难当。得空他顾。”
何后闻之落泪:“母亲也信不过女儿吗?”
时下赙賵,又分官赙与私赙两种。御赐乃属官赙。所谓私赙,便指:凡遇家有丧事,亲朋送钱帛财物以助丧。
车内蓟王。怒极而笑。这何进,是要疯啊。
“你是何人?”刘备忽觉面善。
“送终者布帛曰赙,车马曰賵。”布帛、车马,皆是殉葬之物。
“先前陛下命执金吾持节,亲来府中记念。不料出谷门时,路遇大将军遣人纳妾入城,执金吾出口斥责。不料,不料……”吴伉急不能言。
刘备这才记起:“何事禁止。”
“陛下……”张让浑身都在颤栗:“若只要此事,也就罢了,何如,何如……”
蓟王不但亲来记念,所献私赙,特别丰富。足值千万大钱。吕家各个痛哭流涕,长跪不起。
“蓟王手起剑落,将何府苍头及一众儜奴悉数砍翻。夺了迎亲车马!”
斯须,何后这便言道:“无怪母亲生疑。便是两位兄长,亦听信流言,让我‘罚铜免罪’。”
“我这里有五千万。”何后试言道:“先前小妹婚嫁,蓟王亦送来数千万聘礼。许能凑足。”
“喏!”门下督郑泰,这便领命开道。
蓟王车驾,早早停在中常侍吕强府前。
“唉——”董太后又一声长叹:“我儿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园中二八美人,数以万计。又何必独为王美人痛心疾首。”
陪坐一旁的清忠五宦,亦堕泪向蓟王伏地行大礼。
“回禀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张让语速缓慢:“先前执金吾持节入府,记念吕常侍。不料路遇大将军纳妾。两队人马互不相让,扭打一处。”
何后言道:“正如二位兄长所言。为今之计,唯有‘破财消灾’。”
吕公身前、身后。蓟王皆恭敬。为君如此,足见一斑。
北邙。永平里。
西邸,万金堂。
“母亲勿慌。”何后欣喜道:“若能凑足一亿大钱,当可免吾门没顶之灾。”
“呸呸呸!切莫发此毒誓。”舞阳君仓猝禁止:“皇后所言,我已全信。我已全信……”
何氏乃小户人家,自幼长在贩子。左邻右里,便有些许冲突,亦不过辩论几句。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便也罢了。总归是家长里短,不值一晒。若无深仇,又岂会置人于死地。且何父活着时,为世人撑起一份殷实家业。比如大树遮风挡雨,舞阳君深居简出,何尝见过如此血腥手腕。
“……服从。”舞阳君再拜而去。
“说!”陛下胸口气闷,喉咙一甜。热血上涌,又强行咽下。一时竟面如噀血。
古时礼法,分“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五类,统称“五礼”。丧礼属于凶礼。“丧礼,谓朝夕奠下室,朔望奠殡宫,及葬等礼也。”
“蓟王如何!”董太后厉声发问。
“速去谷门!”
董太后使了个眼色。亲信宫人遂趋步入寝宫。从龙榻大将正在熟睡的次皇子,悄悄抱起。返回董太后身侧。
“先前不觉,过火线知。”陛下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见母亲六神无主,何后微微感喟:“以己度人,母亲可知。陛下,亦如此想。”
“对,对,对。”舞阳君连连点头:“当学张常侍、赵常侍,罚(铜免罪)……破!破财消灾。”
言罢,母女各自垂泪。
永乐太后与陛下,母子对坐。
“好一个大将军。”陛下怒极反笑:“明知朕失美人,心伤难平。他竟此时纳妾入府,坐享齐人之福!心中将朕置于那边?”
“罢了,罢了。”陛下有力挥手:“母亲抱去便是。”
不等太后告别。却见中常侍张让,气喘吁吁,五体投地,撞倒堂前。
不说还好。一说,陛下又忍不住泪流:“锥心之痛,痛彻心扉。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不睬其胡言乱语,何后只说要紧事:“母亲速去预备,迟则生变,恐不及也!”
好久,董太后叹声言道:“陛下请节哀。”
“是了,是了。”一想到嫁女所得,皆付之流水。舞阳君心如刀割,竟语无伦次:“这洛阳城,到处透着古怪。不住也罢,不住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