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画卷
冯小怜跽坐在案旁，一手揽着广大的袖子，一手悄悄磨墨，她看着纸上垂垂闪现出的淡墨山川，看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些没劲，然后悄悄抬起眼，看着一旁正执笔用心丹青绘画的高纬。
海棠中春睡小憩，素手簪牡丹于鬓边。乘莲舟采出水芙蓉，腊梅旁扬眉浅笑……每一笔，每一划。都如此慎重而和顺，不知倾泻了多少相思与爱意，让冯小怜完整打动得说不出话来。
虽说近几日冯小怜被宫斗这类费事事缠上了身，不过她现在已经能很好地调剂心态了——简朴地说，就是秉承着一种“你们爱谁谁斗去吧”的主动心态，没发一会儿愁，转眼间她又若无其事地和高纬腻在一块儿了。
但是她却俄然想起明天承诺过的事，好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暗淡了起来，她想了想，摸索般隧道，“传闻比来……胡皇后的两位兄长得封侍中和御史中丞？”
……
朱砂和白粉如云霞般。晕染开一片烂漫的三月桃花，落英缤纷中，一个素色衣衫的少女正悄悄站在桃花当中，她只暴露一张侧脸，低垂着双眼。长长睫羽在眼眸中投下暗影，仿佛欣然若失，又像是沉浸在浓浓的花荫中。
……
立冬，即便是齐国至高无上的皇宫的花圃当中，也垂垂开端残落萧瑟了起来，缤纷明艳的花草早就寥完工泥，而光辉了一场秋雨的银杏树现在也只剩下干枯的枝头，因而老是争奇斗艳的花圃当中变得单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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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恭眉头微微皱起，淡淡道。“他们大抵本身归去了，淑妃可有甚么事么？”
他低垂着眼眸，薄唇因为当真而紧紧抿着，自香炉中升腾出的轻烟如有若无地掠过他身边，不似君王倒似魏晋隐士，适意风骚。
冯小怜听他这么说也有点傻了，乔幽的意义是让她吹吹枕边风让高纬把这两小我给撤了，但乔幽绝对不是让她直截了本地用大口语而是要用迂回的手腕，只是……如何迂？如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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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
因为不赶时候，冯小怜也没乘步辇，而是漫步般在宫禁当中行走着，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宫女，近身服侍的宫女正和她轻声说着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抬起眼时，却蓦地瞥见一个熟谙的身影正从宫苑前走过。
“你只喜好画山川啊。”冯小怜猎奇地将墨迹还没干的画拿到面前打量着，“仿佛没见你画过花草、美人之类的？啧啧，真分歧适一个昏君的形象。”
高纬不但喜好胡琵琶或是谱曲之类的乐律之道，还很喜好看誊写词画画，每天早晨睡前都会读上好久的书才会入眠，比起天子，他公然更像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人骚人。
圣寿堂是天子朝会的地点之处，不算是在后宫的范围当中，按例说妃嫔是不能随便走动的，不过对于冯小怜而言天然是百无忌讳的，放在别人身上是有违礼法大逆不道的事，放在冯小怜身上，宫中的侍卫宫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习觉得常了。
高纬恐怕她不谨慎沾上了墨迹，便将画卷拿了归去，再次拿笔，一边酝酿着下笔处，一边淡淡回道，“花草美人？俗不成耐，我很不喜。”
冯小怜翻了翻，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俭朴无华的木匣放在角落中，她觉得是甚么孤本，并没有太在乎地翻开了木匣，却发明此中竟然密密麻麻堆放着各式百般的卷轴，她心下迷惑。顺手拉开一幅一看，这一看，却不由怔住。
高纬屏气凝神题完字，终究回过甚看到冯小怜抱着一堆画卷，顿时便手忙脚乱地将画卷抢了畴昔。一股脑抱在怀中，面色非常宽裕。却仍然硬邦邦隧道，“……不过是闲暇时随便画着玩儿的。”
慎重地落下最后一笔，高纬终究悄悄出了一口气，搁笔，谛视着画卷，冯小怜看着他那副措置军国大事都未曾暴露的当真神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幅画叫甚么名字？”
高纬也伸手搂住她，笑了笑，低声道，“要吹枕边风也不知当真些。”
冯小怜没有发觉到这一点，只是看了看他孤身一人，迷惑道，“为甚么总见你一人在宫中行走？你的主子呢？”
……
松墨初上，博山香炉间飘散出袅袅云气。似烟似雾的环绕成薄薄的云烟，敞亮的天光穿过窗棂照在了几案上，宝贵而柔嫩的白纸铺陈着，笔锋时而轻缓时而厚重地在纸上行着，笔墨浓浓淡淡地在白纸上如有生命，垂垂勾画出了凹凸起伏的山岳，重峦叠巘，欲识山间真容却隐在云雾中难以窥见，幽然绝代之感油但是生。
“是是，妾有罪。”这番认罪仍然是毫不当真，“有罪”这两个字拖得太长反而有几分戏剧般的唱腔，冯小怜忍不住感觉古往今来告刁状吹枕边风能吹成如许的，恐怕也只要本身这个奇葩了。
这个年代实在并没有多少册本传播于世的——一方面囿于印刷技术尚不成熟，纸张高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贵重的书籍都深藏在朱门贵族家中。唯有自家属人方能阅览，不过对于天子而言，天然是网罗了很多珍本孤本，高纬往上几代的几个高家天子虽不如高纬这么文艺，但这方面的堆集却不会少。
高纬呆了呆，然后俄然哑然发笑，“……胡皇后哪获咎你了？好了，明天我就下旨让这两小我从哪来的回哪去。”
冯小怜内心有些发慌，刚想解释甚么，高纬便开口道，“胡君瑜为侍中和中领军，胡君璧入京，任命为御史中丞……是有这么回事，如何了？”
不过这又如何呢？
被经心全意无前提信赖的话，如许的率性是能够被答应的吧？
见他要下笔题词，冯小怜不由感觉有些无聊，又不美意义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让他陪本身玩，只好目光四下打量着，然后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的木阁里随便地翻着。
高纬一愣，道，“你不是对这些朝堂之事没甚兴趣的么？”
她上前几步，轻声唤道。
冯小怜被他一刹时的笑容所怔住。缓过神时，他已回身孤身拜别。
冯小怜再痴钝现在也发觉到高长恭的情感仿佛有些不对，她本是对这个兰陵王没有甚么好感。但是自从上回惊马时兰陵王救了她以后，她也稍稍窜改了对他的观点，没想到他现在俄然变得不冷不热起来，倒让她内心有些不是滋味。
冯小怜忍不住噗嗤一笑，不过看高纬有些涨红的神采还是收敛了几分，只是内心悄悄好笑。
直到和高纬一起用过了午膳以后，冯小怜也没想明白高长恭是道的哪门子谢？
本日凌晨高纬可贵去上了一回朝——这让他一早上起来表情就不太好，因为大臣们已经晓得了天子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几天“身材不适，不见朝臣”，以是偶尔能逮着天子陛下一回，哪能这么等闲地就完事，一个个讲起来便是长篇大论唇枪激辩的，因而也导致高纬同窗越来越不肯意上朝。
鉴于这类环境，冯小怜估摸着到了中午该结束了，便去圣寿堂等高纬结束了一同用午膳。
……
冯小怜呆住了几近有好几个呼吸的工夫，才蓦地移开视野，看着木匣中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幅的画卷……
“不，该伸谢的人该是我。”
自从前次碧玉破瓜初晓人事，冯小怜与高纬之间的豪情敏捷升温，仿佛有甚么无形的隔阂被突破了，高纬身上那股稍显冷硬倨傲的气质不知不觉变得愈发和顺，而冯小怜因为冲突的心机而表现出的踌躇也不复存在，如许的相处仿佛一刹时又回到了在铜雀台时初识时，简纯真粹得不需求考虑或思疑。
闻着舒缓的沉水香。冯小怜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这段时候让她烦忧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干脆债多不愁，归正她再操心也无济于事，不如都抛诸脑后。放心过本身的小日子。
高长恭仿佛刚下了朝。身上还是一身绯红色的官袍，刺眼如火，他闻言转过身来，瞥见了冯小怜，神采不由一愣，随后乌黑的眼眸中闪过有些庞大的情感。
“……没事，只是想到前次惊马之事还未和兰陵霸道过谢。倒也没甚么事。”
冯小怜固然并不如这个昏君那么文艺，但是她精于胡琵琶，艺术相通，倒也多少能体味到此中意境，很明显，高纬的丹青并无一丝宫体的香艳奢糜，反倒很有出尘隐世之感。
冯小怜当然对朝堂之事没兴趣，更不想让高纬感觉本身有甚么不成告人的目标，但是前次乔幽交代的事仿佛并不是甚么首要的国度大事，为了表示本身仍然是周国密谍雄师的一员而不被狗急跳墙地戳穿身份，冯小怜才会承诺帮她，不过明显高纬很奇特她为甚么会俄然开端扣问起这些无聊的政事。
高长恭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眸，半晌后，俄然展颜一笑，俊美容颜似有宝光流转，令人几近不敢直视。
这一刻，冯小怜脑中闪过无数宫斗前辈们的音容笑容，因而她与高纬面面相觑了好久好久，终究憋出来直愣愣的一句，“不如……贬谪两人吧？”
仍然是如许不坦白的人啊。
高纬细心打量着画卷，沈思好久，才道，“上山采薇，傍晚苦饥，溪谷多风，露沾我衣……这幅画就叫《采薇》罢。”
冯小怜如释重负地一把抱住他，感激道，“陛下你真是太知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