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对坐言志
闻言,刘浓神采一顿,心中有些恼,可转念一想:虽说用人之时,切不成疑;但亦不成过纵,过之则是滋心养欲。法之地点,非是为罚,而是为不罚。如若让人久居于崖,终有一日会坠入深渊!让革绯去也好,只要不拘了刘訚的手脚,多小我亦能多几分保障。不将钥匙至于一地!此法,才是真正的稳妥之法!
实在人事,她亦不懂,特地跑去问娘亲余氏。余氏笑眯眯的给她烧了热水,在浴桶里晒满了花瓣,然后说了一些羞死人的事。
悄悄唤了一声:“碎湖……”
“嗯。”
半晌,她俄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心道:我干吗要穿,我干吗要怕?主母说了,我们刘氏人丁薄弱,要,要让小郎君,早点懂人事,懂……
有人在帷幔里低吟,声音懵懵的,像是没睡醒。刘浓想再唤一声,可嗓子是哑的,唤不出来;心中则是狂乱非常,有个小人跳来跳去。
志向在何!
“呀!”
他手指轻扣,眼神亦深深。
“嗯!”
再走,香味渐浓,帷幔上映着个宛约的影子。影子以手撑头,侧身躺在床上,曲线小巧曼妙。最是那腿和腰,长长的倦着,美美的伏着,妖娆到极致!
碎湖眼睛晶晶亮,小郎君要作画,她最喜好看小郎君作画了,画都雅,专注的小郎君更都雅!从速取了画笔与画墨来,一一摆在案上。
她漫声道:“按晋律僻官职:应由中正乡评,再经过吏部以核家世,终究予以定职。你是次等士族,乡评最高可至四品,四品乡评对应五品以下官职。官职又有清浊之分,浊吏平生亦难登风雅,而清职只需数载便可晋身。现在之江东,门阀林立,朝堂之上尽为世家大族把持。你若想有所成绩,此时还不发愤以备,更待何时?”
杨少柳又把书柬展开,细声细气的说着,未待刘浓接话,又道:“你年已十四了,亦该行正道而生志了,你且与我说说,你的志向在何?”
杨少柳斜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正色,知他已拿定主张,劝其不得,微一沉吟,说道:“也罢,我也不与你争,我让革绯一同前去,你莫要再辞!”
“小郎君,要再换吗?”
杨少柳淡然道:“嗯,在建康设酒坊是功德,不过,为何是刘訚去,而不是李催?”
杨少柳真让人捉摸不透,她像是真把刘浓和刘氏当作亲人,所行所言皆是在为华亭刘氏着想。可刘浓就是感觉,她有目标!或许,这便是先入为主的成见吧!谁让她整天蒙着一张脸呢!偶然候,他真想一把揪下她的面纱以辩真容!可倒底不敢,杨少柳是个荏弱女郎,嫣醉她们可不是!
……
刘浓笑道:“如果困了,就早点去歇着!”
“是,我!”刘浓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沙沙的。
“嗯啊!”
碎湖一瞬不瞬的盯着画看,眼窝悄悄湿了,这是六年前的阿谁月夜啊,是她们第一次真正相对的时候,小郎君一向都记取呢!
若说他没有志向,那是假的!可他的志向,不成明言;就连他本身只要每一想起,亦会遍体生寒!彼苍给了此次机遇,岂容轻负;若真要问志,那便是: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此,方不负大好之身!如此,方不愧所承之志!
归家至门口,门虚掩着,透出半截轻柔的灯光,碎湖多数仍在等他。叫她早点歇着也不听,定是正在磨墨,等着他临帖练字。
提笔在梅花墨的边角略略匀墨,纵腕徐书。
竹卷坠地!
这时,一滴墨溅下,在洁白的纸上晕开,好似一朵墨梅。
他已经来了一会,可杨少柳只顾着看简,仿似底子就没重视他,只得低声道:“阿姐,不知唤我何事?”
沉香熏人,卷起烟雾寮魂,刘浓的思路亦随其伸展。
转过外厅,进入阁房,一眼撇去,侍榻上没有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下有一双蔟新的蓝色绣鞋,小小巧巧。
案上铺着左伯纸,梅花墨中盛着五分汁,狼毫搁在双龙衔尾笔架中。碎湖真的很细心,案下的苇席是刚换的,落膝位置绣着两束白蔷薇,软软的,跪着不累;笔尖亦是才浸泡过的,既不干涩,亦不失软;就连案左的香炉,燃的亦是他最喜的芥香,而不是一品香。
她有个风俗,看简之时,喜好用手指比着,逐字逐句的朗读。
红袖添香夜读书!
稍一转头,碎湖披着长发,跪坐在他的身侧,低首敛眉,想看又不敢看他,两只手互扣着,手指勾来勾去。
跪坐!
“谁?”
香炉重重坠地,撞上了矮案,一起乱滚,顿时突破了悄悄的腻。
碎湖吃紧的过来抽纸,却愣不地抓住了刘浓的手。两相一触,小郎君的手温滑如暖玉,她的脸更红,火辣辣的烫,悄悄的缩回击。
一时无语。
一边换着纸,一边暗道:小郎君刚才没避开,那,那是不是就不讨厌我……
夜深了!
“啪!”
刘浓摇着头笑了笑,脱鞋入内。
着墨之法有五种:焦、浓、重、淡、轻,又因墨法而生画墨诸种,有宿墨、退墨、埃墨等。刘浓的画法承自杨少柳,着墨之法侧重浓淡的层堆,是以用墨以宿墨为主。作画不比行书,没驰名家教诲,毕生能通一二种墨法亦是极致。杨少柳虽博杂高深,但对这作画却也只是精通;不过,她却劝他,精通诗书则可,不必事事皆达。
碎湖展转来去,实在难以入眠,跳下床来,把藏好的画拿出来看,越看越迷,歪着脑袋问本身:小郎君这是甚么意义呢?若说他不喜,这画里却有着浓浓的暖意;若说他喜,为何却要在这里,画上这个我看不懂的东西!
刘浓按膝直身,拂了拂箭袍下摆,然后重重一个顿首,沉声道:“回禀阿姐,刘浓想……所行,便是所愿!”
不消看,她此时定是端倪轻挑。
夜拂挑着灯碎步行于前,刘浓满腹苦衷随在后。
刘浓悄悄排闼,室中满盈着一股暗香,嗅了嗅,淡淡的,如有若无。奇特!碎湖怎地不迎出来?昔日她都会守在外厅的,莫非真的睡了?
杨少柳只得一眼,便将他的模样落进,暗中嘴角轻弯,有些不屑:一想事便会扣指,还觉得别人不晓得似的,李越说的对,就是个小滑头。
“啪!”
刘浓被灯光一灼,回过神来,歉然一笑与夜拂道别。
洛阳,洛阳!
“碰!碰,碰!”
嗵,嗵!
“嗯……”
刘浓似未闻声,还在想事。
刘浓轻咳一声。
内里有声音,她侧耳聆听,问道:“小郎君,你,你在干吗?”
其所求者,不成不准;许之而反,不必可与;求之而不准,必将自绝;许而不与,其曲在己……
“这……”
转过回廊,夜拂于转角处止步,低声道:“小郎君,早点安息!”
“吱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刘浓,轻问:“莫非,你的志向,便只是想做个大族翁不成?!”
碎湖咬着嘴无声的笑,方才借着换纸的机遇,把小郎君偷看了个遍,他的慌乱失措全都落进了她的眼里,内心跟吃了蜜普通甜。
刘浓正在大口的喝茶,凉茶顺着喉咙灌出来,把胸中的炽热压尽,喘出一口气,笑道:“没事,我,镇镇神!”
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中有个女子年约十三四岁,手里牵着一个青冠小童,沐浴在月光之下,踏足在小桥之上。取意甚幽,着墨却暖。虽是寥寥简画,可也将那场景描得极细,明显这一幕曾常驻于其心胸。
把画举起来,眯着眼,借着月光细看。在那画的右角,有两个大大的问号和叹号!
她指着阿谁问号,眼神迷离,低低的喃:“是听吗?听甚么……”
帷幔中的人完整醒了,随后,一只素白如玉的手疾疾挑开帷幔,粉色的中衣顺动手腕一起下滑至胳膊,暴露嫩嫩的雪藕。
刘浓知她是在为本身运营,不过他自认信得过刘訚,便笑道:“谢过阿姐,固然,患生于欲而民气难测;不过,知人方可善任,我自问知他,当任而不疑!”
不敢以嘴吹,缓缓用袖在画纸的上方拂了几拂,画墨便已着色。
“咕噜噜!”
“小郎君,我,我给你换纸。”
有香从身侧漫来。
这是甚么呢?
这个像耳朵!
刘浓厚重的放了声嗓子,不能再让她换了,再换彻夜就练不成字了,看着那枚浓墨,突地灵光一闪,笑道:“不消了,正适作一幅画!”
刘浓微眯着眼,身子亦跟着今后略仰。细细一思,只觉她彻夜所言,字字句句皆似言外有指,也实在拿捏不准她心中到底在想些甚么。而本身的志向?自向来到这个人间,他谋士族、建庄园、读诗书、蓄武曲,一日亦不敢懒惰。
好大口气,大的的确就是对付!
此时,她的内心乱极,一会怕小郎君不喜,一会又想着主母的殷殷言语,只感觉彻夜好生难过啊。
越慌越乱,越乱越不顺。
自西楼出来,月色如玉辉。
六年来,庄中事件,刘浓但有不决之时,多会就教于她,本就不筹算相瞒,便笑道:“确有此事,近年来,竹叶青名风日甚,建康世家却多闻名而不知酒。是以,刘訚便发起略加产量,在建康设酒坊总栈。原酒仍自太滆出,走水路中转建康,再售各地!”
“你内心不肯,为何要谢我?”
杨少柳与刘浓对坐,婢女们皆被摒退,静守在屋外。案上置着竹简,半展半卷,她低敛着眉,长长的睫毛跟动手指缓移。
所行,便是所愿?!
“我去取墨来!”
静而无声。
心跳声,莫名的,他的心跳加疾,俄然想起一句词:夜色有些缭人!
杨少柳一语深长,刘浓听得慎重,俱是牢服膺心:唉,离成冠最多两年了,如她所言,我须得四方拜友,肄业名师,多行雅事;最好,再著一些文章和诗书,以期能得中正青睐看中,赐与好评。然后,才有一展志向的机遇啊。还好,现在我已是士族,比那四十多岁还在搬砖以明志的陶侃强多了。
杨少柳顿住,小嘴微张,睫毛眨了两眨,缓缓地吸了口气,再渐渐的顺着心中的恼意。很久很久,才把胸中的气恼给顺得无迹,说道:“也罢,我临时视作你志向高远!既是如此,便不成将身心荒废。本日起,需得闲游山川赴雅集,四周探友肄业,多作文章诗书。两年内,江东之地,须闻得你的名誉,而不是你幼时的甚么珠联生辉!待冠礼后,或可获得四品乡评,从而谋取清职……”
陶侃,西晋末、东晋初的大名士,大将军。平生极其盘曲:幼时负志,聪明过人!何如身为豪门,前三十年皆为浊吏,郁郁不得志,熬到六十岁方才因战王敦而成名,最后晋升大司马,建立陶氏士族,陶渊明便是他的曾孙。如此,亦是东晋寒家世一人矣,士族门阀品级森森!没有士族身份,想要出头,谈何轻易矣!
往里走,书室亦无人!
“小郎君……”碎湖身子猛地一颤,眼底酸酸的,眼泪就快掉下来,暗道:小郎君不喜好我,赶我走呢,我走不走?
说着,他走向书室,将剑架好,自书架中取了钟繇的《宣示表》来至案前。
半响,杨少柳又道:“虽说商贾乃世事之末,若无士族依托,亦极易遭人谋夺。可你需知:患生于欲,而民气难测也!刘訚固然精互市事,但李催一家俱在庄中,论亲议厚,皆要强过刘訚。”
强压住心跳,迈前一步,正欲挑幔,手中的剑触倒了香炉。
抬起雾蒙蒙的眼,问道:“小郎君,能够把这画送给我吗?”
刘浓的心亦在怦怦跳,碎湖的脸红得极透,像熟透了的苹果普通,极是诱人。隔得近,女孩儿特有的体香味,暖暖的钻人。她刚才着衣太急,宽领没有系牢,刘浓一不谨慎就看到了一团,白白的,从速把目光调开。因为调得急,手里的笔又没提稳,刚铺好的纸再次染上墨。
她这一问,刘浓倒是听得微怔,没有接话。
夜拂挥了挥手中的灯,再唤:“小郎君!!”
因是简画,刘浓行笔以顺锋居多,寥寥几笔,便已将画意勾出。逆锋再推,勾笔成束,点墨淡染,不过一个时候,画作便成。
刘浓想了想,将笔在画中再一勾,打量几眼,然后笑道:“当然,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顿首道:“谢过阿姐,便依阿姐之言!”
沉香卷浮,画屏生影。
将将临了几句,刘浓掠眼一观,非论是气亦或是神皆有不敷。非是因为别的,而是他此时难以埋头,心不静则气乱,气不顺则笔滞。
一声惊呼,紧接着,一阵银环相触的声声响起,然后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簪子掉地上了,一头青丝乱洒,帷幔中的人更急,乱乱的嚷着:“小郎君,等等,我……”
杨少柳微微抬眼一掠,素手卷简,将简搁在案角,然后撤手叠在膝上,这才渐渐的说道:“我听娘亲曾言,你想让刘訚赴建康建酒坊,可有此事?”
这统统所为何来?
沉神,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