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第十二章 卫氏夫人

卫玠听得刘浓来了,便欲挣扎着起家,他也是实在喜好这个小郎君,非论是风韵还是聪明颖慧都与他少年之时,极其类似。

有人诧异,有人沉默,有人目视他方。无人回礼,无人作答。

“哦?”

卫玠另有事要与她说,从速笑道:“与他们无关,真不打紧。倒是阿姑,来得恰好。昨日王茂弘前来探我,说是明日要携江东士族后辈,前去南山而行雅集。到时,阿姑能够带着后辈们顺势而行,另有……”

声音如冰,冰激水阶。刘浓恰好行到水阶之下,顿住身形,深深一个长揖,答道:“刘浓,见过长辈,小子未曾习书。”

刘浓静候,一脸安然,负手而立。本日得卫玠遣人相邀,前来卫府一续,多数便是和注籍有关了。旬月以来,他看似云烟描色,沉着以待。实则一向胆战心惊,只着盼这一刻。到得这时,冰山亦将闪现水面,他反而心静如水。

“画,随于何人?”

惨白若纸,唇无色彩!

天下名流,何人出其右矣!

雾锁建邺,朝阳初升。

卫夫人怒道:“定是禀德他们不上心,不知定时规劝我侄儿服药。”

而那侍立于室外的四个健仆,模糊的将胸挺得更直,双腿亦在绷紧。

听得这话,她眉头一锁,蓝丝履迈得便快了些。领着十数个女婢穿廊走角,衣香拂栏尘。未几时,便已至卫玠门口。

这时,卫玠府外的深巷中,正有一队富丽的牛车,在有序而行,车后则跟着一大窜的侍从仆妇。

用心乎,难堪乎?

便在这时,屋外有侍从报:“夫人,公子,刘小郎君来了!”

能瞥见室中之人身后的婢女们,将身子伏得更低,垂眉敛目不敢视。有插着步摇的,步摇正在初阳中轻颤。有个婢女伏得久了,悄悄的抬开端,一眼便挑见在那阶下的小郎君。粉妆玉堆,葛袍青冠,朗朗的立在那边,临风欲去。一不谨慎,撞上了他的目光,从速低了头,红了脖子,暗赞:“好标致的小郎君呀,莫再冲撞娘子了啊!”

刘浓并未在乎,亦未等候,目不斜视,收礼后便回身而走。身后,传来一声赞:“好个小郎君!”

晋时女子,在家称娘子、女郎,出嫁则称夫人。刘浓左思右觅,也实在想不起来,卫氏中有阿谁女子,能有如此风采,竟一点也不惧王氏威势。

阳光穿雾而过,透洒在刘浓的身上。身子微微后仰一分,腰间那枚兰玉悄悄跟着一荡,顿时生辉。云淡风轻色亦不愠,却自有一种气度随雾漫涎。既是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如是尊无可尊,何用再尊。君子如竹,竹节似标。

一水如珠,浸入苍肤。

卫玠卧榻在床,数度想要起家,却毕竟无果,倒引得阵阵咳嗽不竭。不得已,只好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挑着床边白纱,再唤一声:“阿姑……”

这,与他的初志,南辕北辙。

刘浓淡然笑道:“前次深夜来拜访卫世叔,多有失礼。此次,就是候上一天,也是应当的。”

卫玠连连假咳,也制不住这侍从的滚滚不断。

刘訚微微皱眉,小郎君能够淡但是视,他可不能偷懒。恰好瞅见一个熟谙的侍从自院中走出,便上前拉在一旁,细细一阵低问。随后轻步而至刘浓身边,私语道:“小郎君,明天卫府来人了。一会夫人,一会娘子的,也不知是谁。传闻气势极是凛人,一来便逐了王公赐于卫公子的侍从。”

初晨有雾,雾中含阳。

刘浓默吸一口气,再度一个揖手,答道:“回禀长辈,小子亦未曾习画!”

卫玠乃卫青、卫子夫家属以后,自汉以来,卫氏后辈出将入相,历经各朝各代而不衰。去岁,永嘉蒙尘,卫氏一半后辈随卫玠南渡而至江夏,另一半则仍在北地以观局势。此乃狡兔三窟之法,非论何人胜出主掌天下,卫氏皆有后辈在朝。而这亦是门阀世家,倾泻多投的自保之法,三国诸葛一氏便是明证。

“阿姑……”

卫夫人越听越怒,越怒越威,掷玉而碎,长身而起,来回于屋中盘桓数度,冷声道:“明知你身材不佳,竟敢让你乘羊车而入建邺。王导啊王导,汝欺人太过,我定不与他干休。另有阿谁刘浓,也不知羞,深夜拜访是为无礼。小小年纪便心术不正,如此追名逐利,也不是甚么好祸色!哼!”

卫玠又急又忧,昨日王导前来看望他,他便将刘浓之事说了。王导允了注籍,却不决士庶。却说:是士族还是豪门,需得见过刘浓本人方才气定。随后则提出明日欲往南山一行,言下之意,便是但愿他能带着刘浓一起卦约。南山,他这身子是去不成了,连夜派人催促正在路上的阿姑,但愿她能速速赶来,带上刘浓一起。谁知,阿姑现在不但恶了王导,还连累着刘浓亦不被她所喜。

肃立于旁的侍从答道:“郎君身材有恙,已然不能起床!”

“书,承于何人?”

一声朗朗:“夫人,谬矣!”

夫人?娘子?

来福愣道:“啊,莫非又要程门立雪吗?”

侍从道:“哦,既是如此,便随我来吧!”

此时,又有一个侍从自院中踏出,问道:“你们,哪个,是刘小郎君?”

言语之时,她便要唤了随向来问。

“叮!”

言罢,挥着宽袖,踏屐而去。

卫玠,便是卫氏最大的招牌,安身江东最强的依仗。

百年的帝王,千年的世家。

这话问得无礼!

门阀世家多矣,若不能代代皆有精英后辈脱颖而出,借朝堂之势而养郡望,三代以后便会暗降士级。若再悠长,终有一天亦会沦落至庶族豪门,泯没于滚滚时候长河当中。朝庭有谱碟司,便专司其职。只不过现在局势混乱,谱碟司与评品的大中正权职旁落,早为王氏兄弟操控尔。

颀长的眉眼,一开一合,打量着卫府之景,不见喜怒。缓行于世人之前,一干卫氏后辈皆沉默随于身后,鱼贯而入卫府。

“娘子,到了!”

卫夫人从速倾身细细一阵缓抚,她长卫玠十四岁,自小便极是心疼这个从侄。自,从兄卫恒亡后,对侄儿更是各式照拂,情深若海。此时见得他形同苍缟,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毕竟是至其眼角缓缓滴落。

卫夫人奔步而前,将他慰伏于枕,低头一瞅,眼中便有雾水深缠,惊道:“这,这才来几日,怎地就成了如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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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訚和来福栓车而回,见他还未进院,而那门前的侍从亦都是陌生面孔,心知有异,上前便道:“小郎君,怎地还不出来?”

卫玠被那颗泪珠一激,展开了眼睛,顺了几口气,强压住绵绵的晕眩,缓声道:“阿姑,此已非彼,北之晋室,名存实亡。若要再兴,必不出于江东尔。卫氏过江,实已有衰。此时再恶王导,殊为不智。虎头,年虽幼小,却璞玉浑金,聪明过人,且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如果此时我卫氏予以襄助,他日亦必会投挑还李。阿姑,需得以家属为重。”

一声阿姑,一阵痛钻。

卫夫人看着侄儿,心中恻然:屋外那些个卫氏后辈,没有经历过风波,个个唯唯诺诺,亦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如果叔宝身子尚好,有他在,卫氏怎会有衰。如果我非此女儿身,又岂能坐视王导暗欺我侄儿。

侍从至厅而未入,转向了偏院,方才跨过月洞,脚步便是一缓。敛步息声,轻行于前。偏院有室,室中坐得一人,身后跪伏着一群女婢。室外有健仆,一左一右,摆列四人,俱是抬首挺胸,冷但是视火线。

卫玠对存亡早已不觉得意,启唇笑道:“阿姑勿要忧心,侄儿这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都是老根子了。将养些光阴,也就是了。”

来福欲怒,刘訚欲恼。

她是卫夫人,卫玠的姑母,书法大师钟繇的再传弟子,卫玠的书法便是传承自她。虽年已四十不足,望之却仍如二十五六的娇好娘子。

刘浓答道:“我便是刘浓!”

刘浓晓得这些都是卫世后辈,没有怠慢,朝着人群团团一个拱手,朗声道:“刘浓,见过各位郎君!”

踏下了台阶,摆手一斜,竟要引刘浓往偏门而去。偏门,那是下人出行之出,怎可如此辱人!

卫夫人沉声喝道,随即转目而视屋外,说道:“来得好!让其在外候上三炷香,由偏门而入,带进偏院,不成入厅。我倒要看看,是个甚么样的人物,亦配我家叔宝为他风露中霄。叔宝,你在此稍候,若真有才,我再带来见你!”

在场的,便只要刘浓是个小孩儿,着士族后辈打扮,其他的都是成年之丁的家随。而他踏在台阶之上,双眼平视火线,对台阶之下的三人,底子就未曾着眼。

美丽的女婢儿伸动手,从牛车中扶出了一个宛约的身影。着缚黄衫、绿萝襦裙,蓝丝履。飞天髻上插着金步摇,随其行动急缓而徐展摇摆。

进了正院,院中正有一群身着乌衣的世家后辈。三两成围,或对弈于棋,或提壶在矮,或吟哦,或着书。

闻赞,刘浓回身再礼:“谢过郎君,刘浓先见长辈,无礼了!”

说着,她便唤了侍从,要那侍从禀德,将卫玠来建邺之事一一细禀,不得遗漏。侍从知她脾气,不敢有瞒,便将诸事胪陈,包含刘浓深夜访谈之事,也一并说了。

至偏门而入后院,院中来往皆是仆人,尽皆低首默行。虽是各行其事,但却井然有序,彰显出了世家的教养与深蕴,亦有森森密林之感。

“阿姑!”

院外。

“阿……”他连连急喘几口气,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被内腹深处的一口气憋着,几乎便要背过气去。

婢儿排闼,她探身而入,只得一眼,便是一声惊呼:“叔宝……”

帷幄深深,丝幔飘摇,阳光亦照不出去。

寂静,落针可闻。

将将跨进院门,她便留步,问道:“叔宝呢?”

刘浓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跟着侍从而去。偏门便偏门吧,门阀世家本就盛气凛人,卫世叔风采大成,孤标不着相,待本身有所分歧,可不能希冀统统的人都能待本身分歧。毕竟,这是在品级森严的士族期间。

室中的声音微微一扬,少倾,漫声说道:“小郎君,既未习书,亦未习画,那想来琴棋诗亦不是会了。也罢,哪便来讲说功课。不知小郎君,四书五经可曾理透?马融、郑玄注释之老庄道玄可曾通达?”

卫夫人眉头微凝,略一思考,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他说甚了?是不是但愿你能前去,以增名色。你都病成如许了,他还敢有此妄图。安能如此欺人,真当我卫氏无人乎?汝,不成前去!”

“叔宝,不成!”

一声冷哼,满室皆冰。

言罢,便提着裙摆,转出屋内,双手交叠在复,平目而直行。一干卫氏后辈正候在屋外廊上,见她满脸冰霜而过,纷繁侧立于两旁,不敢以目而视。

“哦,让其在厅稍待!”

便收了稽礼,略一打量,室内之人亦在斜瞅着他,那颀长的眼角,有冰山伏于此中,那微弯的唇沿,带着独占的清傲。两目一视,她的眼锋更硬,直直的扎民气里。刘浓不避直迎,伏了双手。一手在前,微弯于胸;一手在后,略触发尖于背。

刘浓眉尖一挑,本身才八岁,怎能得通?便是那些巨阀世家后辈,也只要极个别的能在这个时候,读读论语,晓得些老庄道玄。可就算如此,那也只是只知其皮,不知其理,谁敢言通!至于那些琴棋诗书画,君子六艺,本身到是想学,何如来不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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