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大周建国没几年，暮年诸方军阀盘据混战，中原死了很多男丁。厥后高祖即位，登临九重，为了鼓励人丁畅旺，矗立法度，准允女子足十三便可出嫁，也就是豆蔻年纪。汴梁是大周皇都，为了做天下万民之榜样，汴梁贵族里的少男少女们只好带头冲锋，遵纪守法。

公主走一步，那看戏的人便退一步，赵潋微浅笑着，摸着下巴走到了少女跟前，只见她楚楚不幸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方才石破天惊的喊屈仿佛不是处自她之口，她这一身孝服，在人堆里却非常刺眼，赵潋道：“你方才说，新河瞿家如何了？”

赵潋没辩驳，瞿家的公婆不好对付这个她早有耳闻，倘若人家不给公主台阶下，她这个天之骄女少不得也要闹得人家家里鸡飞狗跳的，归正她有房有车，有朝廷俸禄养着，净身出户也不怕，大不了结婚了做个挂名伉俪，她仍旧住她的公主府，让他们干瞪眼，如此便甚合情意了。

那人回声走了，赵潋背过了手，笑吟吟地问少女，“你叫甚么？”

车入汴梁皇城，才走到东街，只听到人声鼎沸，那群人似在吵嚷着，赵潋心一惊，忙摁住了太后欲动的一双手，“母后，仿佛出了点事。”

又问：“另一个璩家的呢，画册里没有？”

又是说教之词，赵潋表示得耐烦听着，却伸手掏了掏耳朵，太后不是不悦，“那瞿家是世代簪樱之家，是新河贵族，家规极严，你记取，若敢惹事，从而后你的婚事母后是再不过问了。”

赵潋又是一笑，“你父母都是瞿家家仆，而非家奴？”

她虽哭哭啼啼哽哽咽咽的，但说话层次倒清楚，赵潋听明白了，她拿着血书给本身扇了扇风，只见路旁看热烈看热烈不嫌事大的看客们纷繁点头感喟，各自停了点鳄鱼泪在眼眶里，另有对赵潋不怀美意的。

赐婚以后，赵潋便见了瞿唐一面，画像虽有褒美、笔过实在之嫌，但模样算得上周正，个子高挑，除了面孔黑了些，目光色了些，没多少可抉剔的，赵潋自恃貌美，和他说了两句话，却也没嫌弃，这事她就无可无不成地算是对劲了。

这日太后与长公主恰好从虚华寺礼佛返来，阵仗铺得极开，但车中不免氛围滞涩，赵潋憋得难受，不由自主地诚心建议道：“母后，不若，女儿还是骑马归去罢。”

太背工揽大权，自是无人敢置喙，她一说要给文昭公主招婿，各家各户再是想藏着掖着，也不得将适龄男人的画像纷繁往宫里头送。都觉得是太后要亲身过目，因而一个个托人找最好的画师将家里的少年们画得是千姿百态、各有千秋、一个赛一个的俊。

见过了瞿唐，赵潋完整得脱囚笼，飞出了大金屋子，住到了本身建在汴梁玄武大街上气度不凡的文昭公主府。自出了宫，也懒得日日入宫朝国事繁冗的母后讨嫌，若不是才入夏皇弟生了场怪病，灌了几碗药汤不见好，母后要出宫为其求佛，还轮不着她陪王伴驾的。

岂料太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让人将一箱子的画塞给了赵潋，并承诺，只要她挑中一个驸马，宫外给她老早便筹办好的公主府她马上可搬去入住。

赵潋踩着一双木屐，披着一袭水墨渐染的素色长袍徐步而出，四皆赞叹竟是公主在此，但见她眉眼昳丽，实在一股说不出的傲岸端艳，如花中白玉，那地上披麻带孝同是一身白的少女，便显得……唯唯诺诺小家子气了。

太后道：“哀家先回宫照看皇上，瞿家之事，你本身做主。”

赵潋笑了笑，朝一旁的黑甲马队一挥手，“本宫本日就在这大街上伸冤了，来人，替本宫将瞿唐押过来，本宫亲身问问是如何一回事！”

东街是太后从虚华寺返来入宫必经之路，这声音一停倒是个荏弱女子，太后还没动容，赵潋皱了皱眉头道，“母后谨慎有诈，让我去瞅瞅。”

昼长夜短，加上氛围又酷热潮湿，自幼体弱多病的小天子生了病，卧床不起便是四五日。因而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各种催命的折子都停了不敢往上送，唯恐毁伤龙肝，遭太后黜落。

这年初，众百官对着太后是各种佩服，但谁内心还没个“牝鸡司晨”的骂辞，日子承平久了，总有几个要活动筋骨，找俩不成气候的刺客的，花腔倒是越来越多了，可惜向来一事无成。

本来赵潋也不急，不过某日俄然听到元绥放纵人群情公主，说她没人要，是个蛮横泼妇……这便让赵潋心急了，元绥是太师之女，写得一手好花间词，会舞文弄墨，生得又像是那么回事，求亲者快踏破了门槛，也是及笄之年，左挑右捡的至今尚未出阁。但人家是有得选，才有得底气，赵潋看了看本身，转头直白地同太后说了，她要嫁人。

赵潋诚恳不客气地点头，“璩琚？看不上。”

唯独皇家最高贵的先帝的嫡长公主，留到现在这个年事，竟没有人敢上书提亲。

固然只要母女二人在场，太后也只得稍稍卸下些这股淡然，瞅了眼骚动的赵潋，蹙眉道：“再有五日便是你的大婚了，还成日里头不三不四地要抛头露面，我们皇家的公主，仪容不端，平白让人笑话。”

等太后的凤驾一起，赵潋便握着拳扭着脖子松骨头——好久没打人了，文昭公主当街经验负心汉，将来讲不准又是一段别史嘉话。

她这把年纪，还未出阁，混在贵女圈里实在是腆着脸不要了，就连最好的闺中好友萧淑儿也在十六岁高龄时终究嫁出去了。

密林被行驶的马车抛在身后，油绿丰润的夏叶冉冉地曳着柔条，赵潋歪出脑袋透气时，信手便折了一枝蔓过道儿的卷枝，马蹄一卷，满地地婆婆丁被卷起一波乌黑的绒毛，跟满城里飞的杨柳轻絮差不离，差点呛了赵潋一鼻孔。

“倒是个脑筋复苏的。”赵潋点头道。如果普通唯唯诺诺的奴婢，仆人家家局势大，要打杀了几个下人也有的是体例袒护罪过，下人们凡是敢怒不敢言，吞声踯躅被欺负到死，可贵另有个敢跳出来拦御驾喊冤的。

只听女人雍容冷酷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来，“瞿家倘为此事，不配尚公主。瞿唐既已有妾侍，利用皇族是极刑。”

某个字眼常日里从几个吃得开玩得过瘾的朋友嘴里说出来，那只当是亲热话，但被太后这么一提，便像一柄剑，竖在了人脑袋上，何止鸦雀无声，这会子都没人敢出口大气了。

她摇着头啧啧一声，转头看了眼正在马车里安神的母后，暗中吐舌头。母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官方百姓避之如避虎狼。不过，皇弟年幼，天赋又不敷，要不是母后搀扶，难过到本日。

少女似也晓得，面前人是与瞿唐订了亲的公主，本来心有不平气，一见到赵潋姿容，不平也服了，只是背着数条性命，她不得不陈词，将血书呈上。

因而东街刹时鸦雀无声。

“民、民女柳黛。”少女虽瑟缩着，说话吐字却清楚。

即便她不说，确切，她也当不了一辈子黄花老女人。

雨水丰沛的时节，好轻易让乌云盖顶的汴梁有了一日喘气之机，梅子黄时，又是满城飞絮。

正襟端坐的太后，一身富丽的牡丹纹叠领广袖绣襦赤金裙，豆绿腰带缠着明珠玳瑁，如濯色春柳，虽年近不惑，但还是不减都丽煌艳，外罩着烟罗赤纱衣，头簪着翠翘金步摇，凤目严肃，高贵而冷酷。

这一幕恰好教赵潋瞧见。

赵潋迷惑着接到手中，那少女便埋着头道：“民女状告新河瞿氏。民女本是瞿唐养在汴梁城中的妾侍，他每逢月朔十五，便到安设我的家中来，得知他与公主议婚时，民女也曾为夫郎升迁而欢乐，可……未曾推测，那瞿家竟利用太后公主，说瞿唐身无别妇，将来亦只要公主一人。民女便听着不对了，怕瞿家招惹欺君，便上门去问，岂料竟被人打了出来，我家中父母都是瞿家家仆，我二叔已被瞿家不幸打死，他们为了灭口，竟要将我们逐出汴梁卖到辽国去……”

没想到另有不测之喜，赵潋便从画册里头挑了个最中意的，长得最人模狗样的瞿唐。

太后和公主的车驾，还是有人识得的，固然上百马队开道，也禁不得一个暴吼的声儿窜过人声，飞了来：“太后娘娘！民女要状告新河瞿家欺君罔上、枉顾国法！”

“是。”柳黛道，“我们家无人卖身与瞿家，他们、他们无权发落我们到辽国。”

究竟上赵潋只见过她的新驸马瞿唐一面。

赵潋：……这事如何算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人啊。

“谢母后。”

太后蹙了蹙眉，但也心知赵潋膈应甚么，便不动声色地拂了衣袖，下了道懿旨给两人赐婚。这是给公主赐婚，没颠末天子手，百官也没有定见。

篱落外，村妇收了一簸箕豆子，正听到马车上铃铛闲逛的安逸声，猎奇地支起半边身子往外头张望，只见松林里一架富丽的马车正跟着数百随扈，迟缓穿过阔道，村妇惊奇地想：这是谁家的贵妇人出巡啊。因而毫不游移地扔了簸箕，撒了一地的豆儿，将蹲在小板凳上的儿子伸手一抢，母子俩窜到里头去了。

“别啊，”赵潋嘻嘻一笑，抱住了太后的一只胳膊，密切地讨她欢心，“母后，我都十七了，还是汴梁城最老的黄花闺女，您忍心让女儿嫁不出去？”

初夏，汴梁下了三日的雨。

太后看了眼，淡淡道：“新河瞿家的嫡出公子，才貌都差能人意。既然你喜好，也不是不成。”

但这也并不希奇，大周重文抑武，对外也主和不主战，恰好文昭公主，虽头衔里担着个“文”字，骨子里倒是个能肩扛四十斤大米，一拳撂倒百来斤大汉的妙手，因此蹉跎至今无人敢娶。

不过这事只能她一小我经手，母后还在车中，她是治国平天下之大才，一会儿为这么点芝麻绿豆的事儿吵嚷起来委实欠都雅，便让柳黛起来站这儿等一会儿，她走到马车下敲窗，世人惶恐，本来太结果然在车中！

太后听罢，便道：“是早该给你筹措了，哀家还怕你惦着……既然如此，便在这代的后起之秀里选个你中意的。”

太后睨了她一眼，嘴唇一挑，“你若嫁到瞿家去，三日不惹出祸事来，母后再来虚华寺为佛祖烧几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