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雪烬
雪又下起来了,夜色微深。
她抬眼看了看他,他没有说话,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暖和而丰富。
余氏缓缓从袖口取出一方丝绢细心地擦了擦桌上的碗盅,倒了一杯出来,抿了一口,淡淡道,“去了。”
俄然,灌出去一阵冷风,烛火摇摇摆晃,刺得屋内灰扑扑的陈列器具,愈发暗淡班驳,和着那股子腐臭的气味,映在惨白冷沁沁的光晕里,恍恍忽惚间望去,像是拿了一件搁了很多年初的沉旧的梦境。
北风呼呼地一刮,卷起满院纷飞飘零的雪花,衬得这天井更显萧瑟苦楚,没有朝气。昂首望去,只剩下碧蓝天空中一轮皎皎的明月,在漫天雪光中照得这各处荒凉的天井亮如白天。
梁灼背上排泄涔涔的汗来,手不住地抖,心更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忐忑不安。
大门翻开,迈了一只脚出来,如同曾经无数次偷跑出去玩今后偷溜返来似的,谨慎翼翼。
“这……”梁灼心一痛,不敢置信的看着公孙瑾,就算她父王不再是国辅王,也还是个侯爷,梁府千万不该成这个模样的。
还记得春季本身刚分开的时候,院子里还莳植着各色鲜花,花开的时候,淡红、金粉、乌黑、浅紫,如烟如雾。当时,父王就立在,立在如云似霞的花丛中,慎重地对她说,“一个女子,正如这花草,要抓住她盛开的花期。娴儿,此番,虽不是你甘心,但父王晓得泱儿对你倒还是有几分交谊的。”
她的芙蓉锦鞋,陷进了雪里,差一点就要跌倒,若耶走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但是,不过半年风景,那满院姹紫嫣红已然衰颓,现在的院子充满了一股萧瑟之感,光秃秃的,花木残落,杂草丛生。
他爱她吗?是爱吗?
梁灼俄然略微有了些力量,还好,从小到大一向陪着她**着她的若耶哥哥还在,起码另有一个不消去推断他的心机,能够完整信赖的人在。
梁灼的嘴角不由浮出一丝嘲笑。
“梁府封了今后,下人都走了、跑了,只余下几个老迈的旧仆。”公孙瑾低着头,缓缓说,似是不忍心伤害她。
只是这一次,没有谁来抓她,也没有谁来庇护她,父王母后都没有出来驱逐。
梁灼还是不免吃惊,神情冲动道“但是父王已经削去兵权,降为安世候了,已经对他的皇权够不上一丁点的威胁了,他如许做也太狠绝了!”
言语间若耶已经冷静退了出去,只剩下梁灼和余氏一对母女。余氏的身量暴瘦了很多,面上也已落空了昔日的光芒,一双手瘦嶙嶙紧握着梁灼,将她拉着走进了阁房。
她终究明白母后为甚么如许淡但是麻痹了,因为哀莫大于心死。
余氏默不出声,沿着一个陈旧楠木椅子坐在了桌子旁,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神采,木木的,板滞着,仿佛风化了的泥塑普通。
梁灼还没缓过劲来,杵在那,怔怔地问,“母后,你刚才说甚么?甚么死而后已,我父王,我父王他……。”
梁灼擦了擦眼泪,强撑起笑容软软道,“孩儿没事,就怕母后和父王不好。”
梁灼脑袋“嗡”地一下,跌跌撞撞地扑向桌前,抓起茶壶给本身倒了一碗茶。用力太大,茶水溢到了桌上。
但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因为她的心更凉。她立在那,看着她的母后,明显本身心底痛到无以复加,却任是掉不出一滴眼泪。
“父王的骸骨停在哪?”她坐在余氏劈面的椅子上,深吸了两口气。
出来一看,梁灼不由一怔,氛围中浸满了一股腐臭的气味。余氏见梁灼神采微变,凄然一笑道,“这早不是你本来所熟谙的家了。”
她神采一怔,往前踉跄了一步,芙蓉缎面的锦鞋,鞋底很薄,踏在殷殷残雪上,收回“咯吱”“咯吱”的声响,雪水排泄去,沾湿了锦鞋,凉凉的。
余氏的双手非常冰冷。
“骨灰化在风里了,你父王说过,他不想再有来世。”余氏凝眸看着内里,似是堕入了烦复的回想,青白的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本来,甚么时候,那样权倾朝野的国辅王府竟也要落到这般地步,安世侯府还不敷吗?还要如何?他到底想如何?
如此这般,冰冷,绝望。
梁灼看着面前的妇人,还未开口,面前已然一片恍惚,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余氏向来是最最养尊处优又心高气傲的人,此番剧变对她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依她来想,顶多不过是一个**惯了的小郡主找不到快意郎君,没干系,那就悲伤一阵好了,那就让她嫁给墨泱好了,没干系,没干系的,那就让她一辈子都不能见到墨池好了,能够的,能够的,她都承诺,她十足都承诺,只要她的父王还在,甚么都能够,都能够。
从那夜她手里瞥见快意递上来的手绢开端,从若耶俄然的呈现以及模糊的话语中,她就模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她还是不敢确信,不敢信赖这份预感来得如许快,如许快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实际。
驱逐本身的只要荒草富强的天井。
余氏亦是抽泣不已,仔细心细高低瞧了梁灼一眼,方才勉强笑道,“还好,还好。若耶和我说你很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也放心了。”
两人走太长长的走廊,到了当日梁子雄大摆团聚宴的正厅,刚到,便见余氏站立在门口,远远地向梁灼伸脱手来,梁灼眼中一热,几近要坠下泪来,赶紧跑几步上前,紧紧握住了余氏的双手,失声喊道,“母后,孩儿不孝!”
余氏低头苦笑了一声,伸手一支支扑灭屋内的白烛,幽幽道,“自古伴君如伴虎,圣意更是难测。枉你父王这平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一滴泪滴落下来,落在燃烧的烛火间,“嗤”一声轻响,滚起一缕呛人的白烟。余氏的脸映在那凄惨痛惨的红色烛火中,显得虚渺不实在,低下头去,禁不住狠恶地咳嗽起来。
不过,此时现在,更像是一把明晃晃的雪亮的匕首直插入梁灼的内心。
从相思河边到梁府的路是她自小就走的,走的很熟的了,只是这一次,她倒是走得很迟缓,很迟缓,似是不肯意面对甚么一样,每一步都走得极是沉重。
她端起碗来猛喝了几口,隔了好久的陈茶泛着模糊的霉味,干涩贫寒,冰冷砭骨。
梁灼愣在那,不再说话,只感觉天下瞬息之间停止不动,只剩下这鹅毛般的大雪,无休无止的下着,一年一年,没有停止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