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故而这几天很没精力，当然，这具身子本来也蒙受了一番培植，原主的命没了，才叫她借尸还魂，只是太不尽快意，叫她感觉今后的日子也没太大的盼头。

照理说，也是豪门中的楚翘了，但是骆宝樱金枝玉叶，那里瞧得上这等家世？她只晓得，骆家到得夏天冰都用不起，下人们也无甚端方，与那王谢世家，边都沾不到一点。

穿过一间小堂屋，便是内室，周姑姑探头朝榉木架子床看去，只见那草色凉席上，一个小小的身子正伸直着，浑身湿透。她吓一跳，这那里是出汗，的确就是从水里捞出来，当下劈脸盖脸又骂了那两个小丫环一回，又叫上两个婆子，竟把骆宝樱抱了出去。

外间这时传来脚步声，也不知是哪个下人来了，与两个小丫环说三道四，嘴里磕着瓜子，骆宝樱模糊闻声在说：“……刘太太今儿来家，礼带得很重，甚么百年人参，南海珍珠，公然娘家是经商的，家财万贯，我看多数大女人要许配于他们刘家。”

有半响的寂静，一个降落的声音道：“娘不管事，高低都由你看顾，总有忽视的时候，也怪不得，便照你刚才说得办吧。”

周姑姑轻声禀告：“那两个丫环不着调，这么热的天，没守在三女人床边，叫三女人热晕了头，刚才都吐了一回。幸亏夫人惦记三女人使奴婢去看看呢，不然可有获咎受！”

袁氏是骆昀的后妻，在骆家已有八年，只与骆宝樱并不熟，因当年王氏归天，王老太太伤痛欲绝，王老爷与骆元昭讨情，抱了骆宝樱去安抚王老太太。骆宝樱可说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前阵子才接回家里，毕竟年纪渐长，女儿家也得好好教养，王家不是官宦之家，前提是没有骆家好的。

三伏天，骆府西苑的配房里，靠窗摆着张半旧的书案，上头一碗药汤也不知放了多久，味道满盈在内室里，被热气捂得有点发酸。

她前身原是天之骄女，宜春侯府的独一令媛，大姑姑是皇后，表哥是太子，过得日子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那未婚夫，也是才貌双全的状元郎。

可老天爷不开眼，就在嫁人前两个月，她去白河玩耍，两船相撞，混乱中落入水中一命呜呼。

动机闪过，她嘴角略翘，叫了声母亲。

双喜非常欢畅的道：“那大女人嫁给刘家，我们这儿是不是也能用冰了？”

这儿风凉，配房安插标致，另有丫环在旁扇风，骆宝樱岂会不承诺，被下人好好奉侍一回，吃饱喝足，闭上眼睛又去见周公了。

那大夫也是人精儿，忙道：“如此说，三女人真是命大了，该当好好疗养疗养，这阵子千万莫再有忽视，恰是长身材的时候，万一有个毁伤，可不是小事！”

周姑姑忙让丫环拿水予她漱口，又叮咛下人去请大夫，可带她走的事儿不担搁，换了个婆子。那婆子腿长，往外疾走，又把她颠得一阵头晕。

那大女人骆宝樟是骆家的庶长女，与她不是一个娘的，骆宝樱听着并没有出声怒斥，反是侧了侧身子，出错的偷听起她们说话。

袁氏抽出条帕子给骆宝樱擦了擦额头，叹口气道：“不幸孩子，我一早该将她接过来。”说罢起家走到堂屋。

周姑姑那里不知她在找借口，只今儿有事在身，懒得与她啰嗦，往里头径直走出来。两个小丫环被逮个正着，七上八下的跟在前面。

袁氏考虑半晌道：“家里奴婢原不敷数，宝樱才来，身边儿下人都是老太太调去的，先行用着，我抽暇与老太太说说。”

幸亏离得不远，骆宝樱被放在一筹措汉床上，只觉东窗轻风飘来，竟是比她那屋子凉上很多，鼻尖又闻到平淡的香味，仿似茉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暗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三人正热烈，却听远处一声厉喝：“都在干甚么？一个个不好好服侍主子，还坐着乘凉呢？翠琳，你不在老太太跟前端茶，来这何为？”

越是缺甚么就越怕甚么，虽则骆昀宦途平顺，又是朝堂重臣蒋大人的对劲弟子，但是骆家根底薄弱，要挤入上流贵圈，委实有些艰巨。不过第二次娶妻，他没有犯之前的弊端，这袁氏好歹有些家底，本籍金陵，往上数四五代皆有人入朝为官，现在袁老爷任山西巡按，她大哥在京都任兵部主事，也是一派繁华气象。

闻声这话，来人笑一笑，这得怪三女人常日里不讨喜，又在外祖家待久了，与老太太也无甚豪情，还能日日夜夜为她哭？

骆宝樱灵巧的点点头。

两个小丫环不信，双喜道：“不能吧，我们大女人好歹也算官宦令媛，那刘家算甚么？”

从翰林院出来，熬资格，到得三十余岁，做到湖州知府。

只袁氏是家中庶女，职位不高，但也是以做了骆昀后妻，现在骆昀步步高升，袁家也是极其对劲的，虽隔了千里之距，也常是手札来往。

这骆家吧，比起宜春侯府不知差了多少，祖上务农，勤勤奋恳几代堆集，到得骆老爷子这里方才攒得百亩良田，下一代又出了个会读书的，便是骆宝樱她爹骆昀。骆老爷子呕心沥血，悉心种植，骆昀不负重望，十九岁落第，殿试又得皇上喜爱，竟得了个榜眼。

也不怪她没个精力头，实在是心机落差太大。

声音越来越近，有人从屏风前面走入阁房，垂垂沐浴在阳光下。

另一个丫环蓝翎却道：“那冰便是有，我们女人能要？几乎就被金姨娘害死呢，当本身是端庄主子，明知女人要喝药，还去厨房添乱，大女人竟也说是厨房的错，假模假样来看女人，还不是一时半晌就走？可惜我们女人病得傻了，这几日口都不开。”她叹口气，“偏老太太另故意机打叶子牌呢！”

只见他身材颀长，端倪英挺，浑身弥漫着官大人的严肃气势，可举手投足间又有三分儒雅。也不知是否因血脉相连，莫名的便有几分亲热感，骆宝樱抬开端望着他，怯生生叫了声爹。

躺在那细弱的度量里，她鼻尖闻到一股怪味，也说不清是甚么，像是狐臭，又像是汗臭，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就吐了。

周姑姑没推测她说睡就睡，想去摇醒，骆夫人袁氏摆摆手禁止，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脸上，九岁的小女人身量不高，可五官已是略微长开了，弯弯的眉毛，唇似菱角，眼睛未曾展开，但是睫毛长长，盖在眼睑上，竟落下弯月般的暗影。

她不由想起曾在书房见过骆宝樱生母，王氏的画像，当真是国色天香，难怪当年骆昀以榜眼的身份，竟会娶了她，毕竟不是甚么大户人家的女人，而他当初定然有更好的挑选。

袁氏便赏他银子，让周姑姑送着走了，转头见骆宝樱一身凉衣浸了汗皱巴巴的，暖和道：“你在此洗个澡歇会儿，如果饿了，叫点心吃。”

“等三女人脑筋清了然，从速带着去老太太那边请个安。”她道，“不见二女人去得勤？要我说……”

来人教诲的口气：“我跟你们说罢，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在说冰贵呢，说老爷俸禄低，我们用不起冰，再热也只能熬着，嘴里叨叨的，被老爷闻声，昨儿就买了两筐冰贡献她。阿谁欢畅，脸像花一样，下午打叶子牌，牌友们一来，见到冰直夸，老太太多欢畅，有钱不就能买冰了！”

但是骆宝樱在王家被惯坏了，又驰念二老，便有些率性，也不亲人，当然让老太太不喜。

醒来后，成了湖州知府家的三女人骆宝樱。

那声音就像方才吃过的豆沙糕，天生带着甜味，余音悠长，袁氏微微惊奇，因这骆宝樱从不肯叫她，别说还冲她笑了，她不自发声音也温和些：“你刚才吐了一回，让大夫再看看。”

周姑姑又道：“奴婢去三女人那边，还看到翠琳呢，也不懂事儿，四周漫步，逮着谁都胡说。现在老爷尚在湖州，将来要去京都，与那些个儿望族来往，还能得了？可不被人笑掉大牙？”

从医馆请来的大夫很快便到家中，袁氏将骆宝樱唤醒，她展开眼睛瞧见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穿件烟柳色褙子，头发挽了堕马髻，五官清秀乃中上之姿，便知是谁。内心不由一阵嘀咕，暗想原是来后娘房里了，难怪比她那厢舒畅的多，只不知为何抱她前来？

也不知过很多久，模糊约约闻声袁氏与谁说话：“……幸亏叫玉娘去看看，不然这孩子只怕都活不了，大夫也说严峻，病了原该好好养着，竟还吃错药。”她忸捏道，“都是妾身没把守好厨房，叫三丫头刻苦了，病了这么多日。现在接过来，妾身想，便住在这儿，大不了让珠珠与她挤一挤。”

只女人光有面貌，没个手腕，大略也没甚么好成果，可不是香消玉殒了？

袁氏传闻病得不重，右手一拢衣袖，挑眉道：“她年纪小，此前还几乎丢了命，饭都未曾吃，光是几日便能好吗？大夫可真瞧细心了？”

脉象安稳，并无混乱，观之五官也是无甚病相了，大夫道：“从沧州来，水土不平，又吃错药，吐出来反是得当，再歇得几日便能病愈。”

骆宝樱听出来了，来唠嗑的定是老太太身边的丫环，不然不会晓得的那么清楚，她心想这嘴巴可真大啊。

身上舒畅了，更觉倦怠，她侧过身，一只手搭在石青色的宝瓶迎枕上睡了畴昔。

两相对视，作为小辈原该叫人，然她并不想，如许一个陌生人，本是与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现在竟是她母亲！可儿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骆宝樱内心晓得她再不是京都阿谁骄女了，用了别人的皮郛，还能翻身不成？不如与长辈客客气气，日子还好过些。

要遵循以往的脾气，她一早出口叫人撵了，可现在只叹口气，伸了伸两条小短腿，四脚朝天的睡在那儿发楞。

骆宝樱闷咳几声，侧过身来，汗水浸湿的凉衣贴在后背，像是长了层皮似的，浑身难受。她展开眼睛，只见原该随身服侍的两个小丫环并不在身边，趁她睡着，也不知去了哪儿偷懒。

翠琳被骂得一缩脑袋，喊了声周姑姑，说是路过出去看看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