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琴棋书画 南方药草
陈名夏挣扎中扫一眼身边一个木架台，心顿凉了半截，他虽不知这个东西是何用处，但乃为刑具无疑，犹口里疾呼：“我乃斯文人，不成辱也。”奈安在此等囹圄魔窟，任卓绝事理亦无一用。
“啊，这个，啊。”小眼老妪似懂非懂，只是愣怔无言以对。
“啊，啊，啊，啊啊。”饶是如此好话，陈名夏听来却肝胆俱裂，睁目惨淡而呼，挣扎下又异化木架子上的铁链子呛呛声，传进铁门，过一会儿，内里竟也传出余音，环绕不断，陈名夏一愣，这反响如何还能变长，但很快就觉悟，一时候他张口却呼不出声来，滴滴盗汗从眼额垂下来，睁目莹眸闪动无尽惊骇，这是鬼蜮在遥应他，他不敢回，深恐铁门那头现出厉鬼将他托走。
陈名夏眼窝深陷，蓬头垢面，举手投足早已无存畴前的萧洒狷介，他只要脚下的那双锦靴还是光亮得体，与一身污斑的缎袍衣衫非常不协，东厂是个古怪的处所，这里的走道以石砖铺地，几近一尘不染，比他樊笼里的床榻都洁净。
“老爷子，你也是晓得，昭狱中人犯一贯好吃好喝供着，咱可不敢怠慢，更不敢多嘴，横生枝节，给自个儿招祸。可这几个左家的，进京前就已经传闻了左良玉谋反一事，早已心存死志，夜里都跟筹议好了普通，全都碰墙而死，来不及救。”锦衣卫委曲道。
“那就算了，反正不过是几百刀，欠着先，下回有左家人，记得连夜就送来，我连夜上刀子，把这几百刀给补返来。”
“老婶先不忙回县城，本年的收成不差，我们和金家拼集了百余人马，筹办运粮去县城，乘着当下好行情，可优价卖出。哼哼。”丰腴妇人舒眉笑称：“你和雀儿跟他们一起走，与大队人马同业这才叫人放心，等进了城，雀儿先投止在你那一段光阴，我们还要等夏收的积欠首尾结束才气畴昔。”
“夫人您抬爱，可我那些个手腕太俗了些，上不得台面。”小眼老妪终是个本份之人，咬咬牙，就把自个弊端往外倒吐。
“他杀，是吗。”这大手闻言微一迟疑，又憾然道：“都说不要吓着人家，你们的昭狱啊，就不经心，”
“啊，这个差事，办砸了，那几个左家的叛党余孽竟然惧罪他杀。”锦衣卫咧嘴感喟道。
“我，陈名夏怎落得如此，呜呜呜。”陈名夏又忽而哀号，自怨自艾。
“这趟从县城出来，都说贼军已从临县打过来，我可不敢归去啊。”小眼老妪心不足悸称。
走了好几段斜拐的台阶才上高台，脚下暗影铺地，昂首就见巨檐外探，几近遮天蔽日了，他不由暗忖，这便为暗无天日了吧。
“徒弟，他如果疯了，这桶药水就作践了，哼嘻嘻嘻。”又一名东厂公公，却年纪正壮，推了一个大木桶从铁门出来，白忙中昂首挤眉弄眼作趣道。
“呜呜呜，落得如此有何不好，陪我共度良辰，正所谓千里有缘来相见，若非有缘人不竭来此，我徒儿，徒孙们练不出本领，上头不乐意，可就不美了。”老妖人公公轻柔善解。
“一种南边常见的香花罢了，会叫人痒的命都不想要。”老妖人寺人附耳过来，细声柔情道。
“对不起，对不起，这药很贵，从南边千里迢迢送来，又要连夜熬药汁，好些人的手不慎沾到药汁，手都烂了，不能孤负啊。”老妖人寺人嘟嘴道，那水汪汪黑眼洞蔫蔫切切似有万般的委曲。
“呵呵呵，别急，别急嘛，又不死人。”老妖寺人无声飘忽过来，惨白骷髅脸上竟嫣儿一笑道：“这是个祖上就传下的老端方，昭狱不关闲人，能在那边关着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以是锦衣卫哪敢获咎，都给好好服侍着，当年成祖天子瞥见后就不痛快，天子亲军都凑趣上罪人了还哪成，有家室的民气机重，牵挂多。只我们这些无根的家奴们心机洁净，一心一意为了皇上，不怕获咎人，不深思自个儿留后路，他白叟家圣明啊，这才命令建了东厂，我们啊，就专治朱紫的，来这里的朱紫都要先过一遍刑，这叫杀威鞭。莫怕，莫怕，就是给皮儿染个色，不伤五脏六腑的。”
“哈哈哈，没那回事，这不过是金家放出去的谎言罢了，好哄抬粮价，借机狠赚一笔，实则贼军连临县都没能拿下，前日刚来动静，临县之围已解，贼军向北撤退了，说是朝廷雄师压了过来，贼人也没几日可放肆了。”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呐，我们毕竟是一家子人，知根知底才妥当，”丰腴妇人温声细语道。
“今儿个如何就带来一个嫩墨客，不是说左良玉的几个族人刚送进京吗。”铁门内这只手敏捷开锁，一边还问道，调子非常刺耳，如同金石相击，令人听了一个激灵。
锦衣卫身后推攘，身不由己从铁门进入，投眼尽处却为又一道铁门，并以铁锁紧闭，借阴暗微光，他警戒四顾，何如只要模糊几个陌生表面，认不逼真。
“是，是。”锦衣卫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呵，男人嘴上说的雅，内心想的却俗，俗嘛也不是说不可。哎，这段日子不承平，我夜夜没睡啊，就想那将来，等雀儿出嫁那会儿，娘家还能保存多少面子，给她隐蔽呢。真要到阿谁时候，雅倒还不如俗，乱世的雅只是风中的落叶，迟早要掉进泥塘里，俗是民气，有浮力，作水中的浮萍，起码，起码没有那一身污泥。”丰腴妇人眼中如有深意，凄凄道。
“啧啧，吓疯了。”东厂的这位妖人寺人脸上尽为怜悯之色，无声气又漂近几步，那骷髅脸紧挨陈名夏的肩边，欣喜道：“就此疯了吧，不然熬不住的。”
提脚链拾阶而上，陈名夏现在竟闪过一个荒唐的动机，那些戏文上忠臣良将抱屈受屈时，身上锁链用双手提，而我只用单手，岂不失了妙处。因而他停下来，正了正身子，改用双手合掌抱起脚链，可这般走路活似一只鸭子，蔚为风趣。他忍了几步，终究又不甘放弃了，改回单手。
“本来有一种手腕能叫石头裂缝不长草，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洁净的路面，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陈名夏悄悄在内心嘀咕，纳罕不已。
这妖人落锁开门，堪堪留一道小缝，一只脚悄无声气跨出来，稍定半晌，整身飘然闪现，倒是个瘦高老头儿，有锦衣卫适时亮灯，饶是陈名夏见过世面，这一眼还是吓的几乎屎尿出溜，这瘦高寺人神采白惨惨，绝无血丝，若非眸子子犹在黑窝深处，几近觉得是一具骷髅骸骨，
“那是当然，我，我也有一车粮，我回家筹办一下，明天就回城里。”小眼老妪急道，目睹有个大发横财的良机，岂能错过。
京师东厂巷，不知凡几的乌瓦房错落有致，宛似棋盘条条框框，远处高台上是一座碉楼，炎炎白日下那座灰玄色的堡垒竟然森气阴寒，特别那些嵌满墙面的小方窗正在红微忽闪，望之极似有炼狱藏于内，任谁见这般生人忽近的肃杀仿佛都恨不能发展归去，何如到此的不利蛋们莫不身难由己。
好一会儿，就在陈名夏觉得这铁门劈面的公差不在岗之时，忽而从内里门缝间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大手，倒把他唬了一跳，这手上金光一闪，本来抓了一根钥匙。
随铁链哗哗收紧，陈名夏双手过肩，被腾空吊了起来，两名锦衣卫退掉他的锦缎衣裤，老妖人寺人倒吸一口冷气，赞叹不已道：“美不堪收，可贵还成块，哇喔。”言罢还伸舌头往陈名夏的背上狂添，巴滋巴滋作响，身后两锦衣卫好一阵恶寒，冷静又退开几步。
陈名夏在一旁闲听，神采惨白，心说，人言老寺人多为病态妖人，公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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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名夏被这可骇唬的脚软，今后稍靠，却跟身后之人撞一个趔趄，随即一支铁臂搭上了肩头，来不及转头，这铁壁一拧转，剧痛袭来，他惨呼一声塌坐在地，便有两人一拥而大将他按住，拖至墙边。
“夫人这操行边幅没得说的，岂可太自谦呀，哦，夫人是想让我调教雀儿吗。这个差事办起来，呃。”小眼老妪为莫非，她做牙人这行当，名声并不好，这么个皇裔蜜斯交给她，万一出了不对，她但是吃罪不起，更别说这位夫人的出身那也是有权势的朱门大户。她虽为长辈，却也向来不敢在这位夫人跟前猖獗，按大明的端方，只要嫡出的朱家苗裔见官大一级。她的夫家只是庶出罢了，没有托大的本钱啊。
陈名夏不由思忆他在南边的老宅，也有一处天井是用石头铺地，那是安设陈家列祖牌位的宗祠，用了奴婢打扫服侍，但是石头裂缝间还是有苔草摘除不净。
“哎，这处所，这处所就乡间气重，孩子住这里不好，娇滴滴的蜜斯还是该住城里，想来闺阁修的是琴棋书画，哎呦，这些我并不在行。”丰腴妇人立指轻按眉梢，吁嗟哀怨道：“当初我要能学成一两件就好了，这丫头再跟我一个样，怕是不好找夫家。”
“我不要受这罪，我甚么都招，不要。”陈名夏大骇，何如告饶也是无用。
“嗯，对，粮价撑不了几日了，事不宜迟。”丰腴妇人深觉得然道。
“唔，嘿嘿嘿。”陈名夏不知何故，忽而意含苦涩的发笑。
“啊啊啊啊。”这好话倒叫陈名夏心惊失了态，嘶声嚎叫起来。
“哎，这是老爷的主张，他说贼人自退的动静若不捂严实，这粮价便是要跌的，老婶你可不能怪我啊。”丰腴妇人伸出五根纤指轻拍老妪的手背，盈盈笑道。
“罪犯陈名夏带到，请几位签点。”一名锦衣卫向铁门内躬身道，恭恭敬敬作足了礼数，久无覆信却也不敢站直。
“我是东林弟子，我与礼部尚书徐大人是文馆叔侄论交，休要，休关键我。”陈名夏面如死灰，任由两人将他捆绑上架台，绝望中又搬出当前朝中失势红人徐光启，前不久天子轮台召见这位大人，并亲捡圆杌赐坐，礼问平叛大计，过后更是将此次君臣促膝之谈以抵报发文各州府，成绩了一段君亲臣协的嘉话。这件事现在已然世人皆知，京中在传徐光启会代替周延儒，成为新一任内阁首辅。公然两锦衣动手就缓了一些，但仍不断手。
“必然是那里不对，我陈名夏素怀鲲鹏之志，十三岁落第，比之古有贤能名臣不遑多让，史册当有吾名，今遭受难便又如何，奸邪谗谄岂可夺高士名节，岂可出丑于宵小丑类，此乃阉贼党锢期，忠良罹难时，不过怒诤其弊，唯死罢了，有何惧哉。”这般一揣摩，陈名夏顿时血气上涌，胆边升起无穷勇意。腰板也如悬挺直，单手狠甩铁链飒然，与方才竟判若两人。
丁壮寺人从墙上取一根鞭子往空位甩去，“啪嗒”一声卷努力风，灯台跳曳，他敏捷收鞭，浸泡进木桶中，但他仿佛非常顾忌内里的药水，忙不迭抬手，不使水花溅到。陈名夏眼角用力外漂，正瞅见了这一幕，顿时内心打了个突，便忍不住问道：“奉求，你们奉告我，这水里是甚么。”
“哦，哎呦，谢天谢地，皇天老爷啊，夫人，你既是得了这么好的动静，怎不与我说呢，叫我的心一向悬着，好些日子觉都睡不结壮。”小眼老妪幽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