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四)
战马呼着粗气,到处是血淋漓的伤口。甲胄破坏不堪,伤痕累累,遍及玄色的血迹。胡大柱以下,或是用乌黑的战袍粗裹着伤处,或是草绳树枝紧扎着断骨,或是睁着血洞穴的眼睛被同袍牵着前行,或是落空了胳膊和大块皮肉斜靠在战友胸前,或是血肉恍惚绑在马背上昏倒不醒,生命不久。
胡大柱俄然哽咽,感慨地看看身后意气风发的懦夫。只见他们不管是伤是残,皆浅笑着看着本身,豪气顿生。便转头仰首说道:“实到四百人。职部四百男儿,没忘了大人的教诲,没丢了咱定边军的脸,职部还能战役!”
营门处军旗飒飒,“钦赐定边军”顶风飘荡。大旗之下,吴天武在左,李晟在右,沈重居中,端坐顿时,神情庄严。身后四十余伤卒,颤抖相扶,翘首以待。
胡大柱吃力地挺身回礼,转头用沙哑的声音降落说道:“兄弟们,我们到家了,现在,我们回家。”
石头用肩膀一撞胡大柱:“欢迎活着返来,兄弟。”
胡大柱紧紧抱住石头,麾下的懦夫也豪情不再,一个个热泪滚滚,然后再也压抑不住那一夜的断交、勇气、惊骇、惊骇、失落、悲伤和回家的轻松,全数相拥着嚎哭起来。
石头纵马超出胡大柱,指着前面嚎啕大哭的战友含泪笑道:“行了行了,还他娘哭起来没完了。哎,丁宝,咋成独臂了,今后咋抱婆娘啊?王黑子,你个龟儿子的,腿咋没了,没得事情,让你婆娘在上面,还是好使,那话儿没伤着吧,伤了也没得大事,老子帮你。石国胜,我就说你这名不好吧,国胜国胜,还不如叫石我胜,成了独眼龙了吧,不过还行,剩了一只眼,转头老子带你去偷看朝鲜女人沐浴…”
虎帐内,工匠营、医护营、辎重营的人群密密麻麻,鸦雀无声。他们无权出去,也不肯出去,因为此时现在,大营以外,只属于甲士,只属于定边军。定边军自沈重以下,正以最高、最昌大的军礼,欢迎他们百战余生,浴血归家的懦夫。
褴褛的一百四十三名铁骑懦夫,心手相连,肃立在沈重面前。胡大柱挺身大喝:“吴批示使麾上马队第一营第五冲百户胡大柱,拜见诸位大人。职部血战五千蒙古铁骑劝止,胜利完成了任务,特来交令。职部应到四百人,实到一百四十三…”
沈重指着胡大柱麾下的一百四十三条逃亡徒,手指一划横扫全军,抬头大喊道:“彼苍可证,中原一万年,秦汉二千年,代有豪杰慷慨赴难。辽东天倾又如何,自有豪杰以命相撑。我定边军是豪杰,浑河两岸的川军、浙军更是豪杰,此后还会有更多的豪杰存亡想从。定边军听令!”
沈重长笑道:“以辽东三千里江山作疆场,从青台峪到海州,从海州沿浑河北上,兵指沈阳浑河两岸,随我南击八音,北戏建奴,浑河得救,闹他个天翻地覆。自今而始,滚滚烽火,千里江山,万里草原,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一死方休!”
如果你听到,别忽视,别健忘,别扭曲,别嘲笑,那些曾经为民族而战,不吝存亡的豪杰。他们没驰名字,没有记录,没有史料,没有故事,唯有浩气长存,千年不朽,姓英名豪!
四千五百铁骑阵列林立,夹道肃迎。四千五百骏马骚动不安,大声嘶鸣。四千五百马刀斜指长空,光彩闪烁。四千五百双期盼,随头齐转,凝睇远方。
胡大柱点点头,说道:“都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兄弟。”
胡大柱痛苦地点点头,说道:“袁铁山死在第二道防地,狗娃死在第三道,活着的都在这里,没返来的都死了。【】林苦儿他们两个今早归队,你们十八个就剩下你了么?”
薛度挥手叫停了部下,拔马靠近胡大柱,唰的一声拔出马刀,笔挺直立在胸前,大声喝道:“胡百户!我部胜利完成驰援、搜索你部的任务,现已安然护送你部回营!火线就是定边军大营,大人正以最高的军礼驱逐懦夫返来!这是属于你部的光荣,我部没有资格分享,就此留步不前。请接管我部高贵的敬意,兄弟们,欢迎回家!”
看着傲骨铮铮的将士,沈重说道:“在我的故乡,有一名名流,他写过一篇文章,我只记得几句。人老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分歧。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群众正在受难,我们有任务挽救他们,我们要尽力斗争。要斗争就会有捐躯,死人的事是常常产生的。但是我们想到群众的好处,想到大多数群众的痛苦,我们为群众而死,就是死得其所。我定边军为解辽东百姓磨难,为我煌煌大明补天,我们在战役,战役总会有捐躯,我们死得其所。”
石头飞马窜出,刚一靠近胡大柱就一把死死抱住,大声哭道:“我就晓得你们能返来,我奉告他们说,你们听到林苦儿的号角,必然会逃出来,但是他们不信啊。我就守着何欢的尸首,一向等,一向等,等了你们整整一夜,我怕你们没碰到薛度那混蛋,本身返来找不到路。但是我等了一夜,也没瞧见你们,你们死哪儿去了?何欢的身子凉凉的,我的心也凉凉的,你这个傻柱子,咋就不早点返来啊?老子都快等疯了,你们如果都死了,老子就是每天做新郎,也生不出那么多儿子给你们传宗接代啊!”
全军寂然不动,任由懦夫哭嚎宣泄。很久,石头抬起尽是眼泪鼻涕的丑脸,抽泣问道:“袁铁山、狗娃他们都没了?”
一百四十二条狼籍的豪杰哭泣向前,一百四十二个乞丐般豪杰傲然向前,哪怕每一步都扯动了伤口,哪怕每一步都有力盘跚,向前,向前,我们要回家。
沈重止住了全军的吼怒,仰天一叹,说道:“建州突围,骑虎帐阵亡了百人,辽阳血战,辽阳军伤亡了一万四千。这一次青台峪会战,地上长眠了七十个兄弟,医护营内里还躺着四十多个伤残的手足。胡大柱四百男儿,只剩下一百四十三条豪杰。”
号角苦楚,声声哭泣,如泣如诉,久久不断。军鼓震震,沉重迟缓,悲壮雄浑,扫荡民气。朝阳当空,万丈光芒,蓝天白云,万里之遥。山风缓缓,未暖还寒,群山林海,青色茫茫。
全军闻听,热血而呼:“胡大柱部威武!我定边军威武!”
薛度麾下懦夫一齐挥刀高呼:“兄弟们,欢迎回家!”
石头抽泣着点头,低声说道:“都到了青台峪,但是好几百鞑子马队劝止,都没冲过来。何欢为我挡了九支利箭,就死在青台峪外百步,就差百步啊。”
定边军的热忱刹时减退,低头沉默,为逝去的同袍黯然神伤。沈重肃容道:“李阿牛与敌俱亡,力折费英东。齐弘愿断腿退敌,气壮江山。窦三烈火焚身尤未悔,何欢九箭穿身笑自如。我定边军没有孬种,个个都是豪杰,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四千六百定边军将士,轰然领命,齐声大笑。笑得慷慨激昂,笑得热血豪放,笑得豪气无双,笑得战意飞扬。这是健忘存亡的大笑,这是杀声震天的大笑,孰可反对?手机用户请浏览浏览,更优良的浏览体验。
哭声变成骂声,然后在一顿打闹后,变成了笑声,这笑声豪放狂放,逐步向四周通报着,漫衍者,直到带起了定边军的山呼海啸,突破山谷,飞上九霄,超出黑山白水,超出辽阳沈阳,超出辽东大地,超出天下第一关,超出千年万年。
终究进入定边军的度量,两边肃立的数千铁骑甲士,俄然一齐挥动马刀,跟着咚咚的军鼓,整齐敲击着胸甲,铿然有声。这是高贵的军礼,这是至高的光荣,这是高兴的豪情,这是哀痛的挽歌。百战余生,铁血返来的懦夫,欢迎回家!决死疆场,浴血轻生的英魂,欢迎回家!
他们果断地走着,靠近,再靠近,直奔虎帐,直奔定边军,直奔沈重。四百人,四百骑,一百二十里,一夜鏖战,决死冲阵,于五千蒙古铁骑的层层围堵中,四荡三决,用二百五十七条性命,传回了动静,挽救了定边军。
李晟躬身,吴天武抱拳,胡大柱抬头,石头瞋目圆睁,全军齐呼:“愿为大人效死!”
他们死伤累累,他们伤痕无数,他们倦怠有力,可他们完成了任务。现在,他们只想回家,重新堆积在沈重的麾下,洗去征尘和血迹,和定边军同袍再去战役。
马刀轰隆,千军呼嚎:“欢迎回家!我定边军威武!”
四百铁骑踏着鼓点两路保护,中间是果断、艰巨、欢乐、伤感而来的胡大柱部,一百四十二条逃亡徒,一百四十二个豪杰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