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上)
周永春笑罢,严厉对熊廷弼说道:“飞白实心教我,沈东海品德如何?”
周永春一叹,持着熊廷弼的手说道:“飞白,此前吾亦不解,现在离任归家期近,退到局外,看得反而更加清楚。再对比沈小子的只言片语,倒是猜得几分。”
熊廷弼痛苦的点头,对周永春说道:“夏虫不成以语冰,井蛙不成以语海,我被胸中不平所限,宁肯一拍两散,也不肯俯就小人。沈小子做获得,我却牵绊太多,我做不到。”
熊廷弼苦笑道:“三千里指导辽东,九重内肺腑退守,孤军定辽阳,弱旅虐建州,铁壁退十万,烽火自此收,那小子虽非好人,却不是畏危出亡之人。”
周永春似是下定了决计,对熊廷弼说道:“飞白,你我二人订交十余载,通力合作,两次为朝廷清算辽东残局。今吾归家为母守孝,就要阔别,也不知千里万里,三年五年还可否再见。临当久别,有一言在喉,飞白可肯埋头而听?”
周永春说道:“其三,如有天变,则东林三十年下注于太子,必有所得,朝堂局面将有大的调剂变动,飞白不成不防啊。吾也是从沈小子决然放弃辽东大好局面,一心退出辽东中枢,避往辽南,心有迷惑,才将这统统贯穿明白,沈小子非常人也。”
周永春说道:“起首,朝廷之力没法支撑辽东大战,是朝廷,而非大明,飞白可听清楚了。”
海天广宽,波澜滚滚,鹰击长空,大海潮天。风云涌动,礁岩弄潮,黄沙漫漫,碧水袭来。
周永春点头笑道:“但是畏危出亡之人?”
熊廷弼呼吸短促,竟不能答。
周永春一叹,拱手告别,不再劝说,信马由缰,冷静南下。
熊廷弼看着老友绝望而去,直觉孤傲激愤难忍,俄然纵马追上,拦住周永春,果断说道:“我虽不能机变,却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夫为辽东已竭尽所能,问心无愧,总比那些冬烘要强很多。不管今后辽东风雨如何狠恶,哪怕老夫被砍头发配,只要无愧于天子朝廷,无愧于百姓百姓,无愧于老夫这副刚烈不肯折腰的臭脾气,老夫便是不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熊廷弼眉头一扬,问道:“孟泰固然说来。”
周永春笑道:“你便是对他评价甚高,何必劈面贬低挖苦?”
二人相视一笑,酒杯一碰各自一饮而尽,联袂大笑。
周永春嘲笑道:“另有一样,传言继任辽东巡抚者,东林属意袁应泰。”
说完熊廷弼拔马回身,绝尘而去,不再转头。
熊廷弼气道:“玉不琢不成器,何况不都是让那小子气得吗。堂堂辽东监军,眼里只要他的辽阳军,勾搭内官冒死捞好处,半点不肯为老夫分忧。辽东雄师一贫如洗,他辽阳军,哦,不对,他定边军富得流油,捞足功绩好处,一抹嘴就扔下辽东不管,跑去海边垂钓,岂不欠骂。”
熊廷弼抬头看着无边的天空,叹道:“现在朝堂已经开端动乱,杨镐之父恨我不救其子,通同姚崇文、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郭巩等人,连连上疏弹劾于我,东林楚党竟然素手旁观,大违平常。且辽东赋税克日来多有怠慢不济,辽东文武与火线通信频繁,渐有离心之兆。”
熊廷弼一愣,他思忖周永春要劝他收敛锋芒,勿要对辽东战局希冀太高,不想周永春第一句倒是落在沈重那小子身上。
周永春倒是不肯放过熊廷弼,步步紧逼道:“沈小子定边军南下,一分为二,一起从瑷阳横扫直下铁山、宣州,一起沿着鞍山、海州南下金州、旅顺。两路雄师如同蝗虫普通,无耻劫掠,将辽南百余城的粮食、铁料、火药、工匠、船匠和大夫,一齐卷至大海之边。又勾搭内官以老夫的名义,得天子首肯,发登州、威海水军二万,为其运送给养、武备。现在朝堂弹劾老夫的奏疏如山,辽南给我的奏报状告无数,我虽头疼,倒是心知沈小子苦心布局今后,甘心为他背这个黑锅。沈小子为了辽东大局,已经是脸都不要了,你熊飞白就不肯放弃所谓的对峙吗?”
周永春接着说道:“其次,还记得沈小子说天子继位四十八年,已属可贵的话吗。老夫当时就有所悟,只是没有穷究,现在思来,辽东局势,最怕有大变啊。沈小子才调绝代,又和内官交好,怕是有所发觉,也不是不成能的。”
熊廷弼蓦地转头,瞪眼着周永春,周永春倒是毫不逞强,扬声说道:“沈小子问过你数次,可做得了攀附严嵩的胡宗宪,可做得了恭维张居正的戚继光,我也要问问你,沈小子做了天子家臣,你可做得东林的入幕之宾否?”
定边军南下两个月后,辽阳城外,熊廷弼和周永春把酒告别,一个欲言又止,一个难舍难离,竟是相对无言。
熊廷弼想了想,说道:“变幻莫测,如名流自冷傲,如隐士而不争,如智者能顺势,如能者知机变,如小人行无忌,非可一言可定也。”
周永春哈哈大笑,指着熊廷弼笑道:“你啊,难怪沈小子说你是炮仗嘴,从不肯好好说话,张嘴就获咎人。”
而翠儿和小芝,一边暗笑,一边偷瞧着一旁苦着脸的蒋海山,还不忘学着沈重的模样,兴高采烈地吃着烧烤。
熊廷弼沉默半晌,点头说道:“他的事理虽非无风起浪,却也有些杞人忧天,那里就到了如此悲观绝望的境地。”
熊廷弼也是一笑,说道:“臭脾气,改不了喽。”
周永春笑罢,肃容问道:“沈小子见地如何?明显辽东全局稳定,情势一片大好,为何匪夷所思,非去镇江筹划,布局今后?”
熊廷弼落寞一笑,说道:“孟泰也怕了我的臭脾气不成,未语先打埋伏。吾对那些冬烘小人不肯涓滴相让,你我二人订交莫逆,同心同德,莫非还听不得你的顺耳忠告。”
熊廷弼点头说道:“让沈小子打击无数次,也总算复苏了,以是老夫现在方略在守而不在攻,只是不甘心撤退一心对峙罢了。”
熊廷弼点头说道:“此非人力可及,如果被他说中,也是无可何如。”
蒋海山委曲的哭诉道:“大人,末将的名字是有个海字,可那是爹娘给起得,您不能因为这个,就非说我合适当水军啊,这借口也太牵强了吧?”手机用户请浏览浏览,更优良的浏览体验。
须弥岛上,面朝大海的沙岸上,一座掩蔽阳光、四周通风的军帐内,沈重歪坐在木制躺椅上,双脚不断拍打着循环来去的潮流,吃着方才烤熟的海鲜,懒洋洋晒着日光,赏识着无穷风景的大海,舒畅地感慨着:“此心安处是吾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