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九章 玉游(2)

天星撅起粉红色的小嘴,含糊不清地仿照着小姨的话音儿:“九(走)!……”

玉儿强做笑容说:“没甚么……就是内心憋得慌,瞥见天星,就好多了。就盼着下一代能幸运,别再像我们……”

韩太太见他那闷闷不乐的模样,就问:“孩子的生日,一整天都耷拉着脸,这是如何了?阿谁洋人来找你,有甚么事儿啊?”

“还没有,”韩子奇没想到她会对此感到这么大的兴趣,“我还没跟你姐筹议呢,我感觉……”

姑妈嘟嘟囔囔地走了,韩大太沉着脸问玉儿:“你说的那小我,是男的?是女的?”

韩太太脸一沉;“越说越邪乎,你上哪儿去?”

“那您就好好儿地等着吧,”玉儿苦笑着说,“我们可要走了!”

话说了一半,见韩子奇给她使了个眼色,就又不说了。

韩太太挺各漾地瞅了她一眼。在儿子的生日,议论这类不吉利的话题,是令人不镇静的。

“还‘好好儿地’呢?或许到了来岁,你就连炸酱面都吃不上了!愚笨呀,北平眼看就是日本人的了!”玉儿为姐姐的目光短浅而感喟。

玉儿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我们班的一个同窗,失落了……”

玉儿说:“得了!您还等着他们?日本人杀人不眨眼……”

“说甚么疯话呢?”韩大大听她说话没谱儿,内心就有气,“家是笼子?赶明儿我给你找个好‘笼子’!请‘古瓦西’给你探听小我家儿,早早儿地把你聘出去,免得你这么没事儿谋事儿!”

“你说甚么?你甚么也不懂,尽瞎猜!人家是个朴重的人,同窗们都恭敬他!就因为他披发过传单,就被抓走了!”

韩太太伸手把天星接过来,嗔笑着说:“你看,你看,疯子似的,说哭就哭,谈笑就笑!”

“听你的?”玉儿鄙夷地说,“连个抗日传单都不准发,还打呢?我们的军队如果然打,大姐的丈夫和孩子也就不至于……”

“读书?”玉儿鼻子里哼了一声,“民气乱成如许儿,还如何读书啊?真像客岁夏季上街游行的同窗说的那样:华北之大,已经安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

送走了沙蒙・亨特,韩子奇冷静地走返来,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下站了半天。海棠的富强花期已是序幕,轻风吹来,落英缤纷,天井中撒得满地,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韩子奇踏下落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伤感:万物都有代谢,花开以后便是花落!不知来岁花开之日,“博雅”宅主身在何方?

姑妈抬起袖子擦着泪说:“不能吧?日本人也是爹娘生养的,能对个月壳儿里的孩子下毒手?我老是做梦梦见他,长得胖乎乎的,也跟天星这么样儿!我盼着,盼着,不晓得多咱娘儿俩才气见面儿?如果日本人进了北平城,我……我就问他们要人!”

姑妈端着面奉上来,玉儿就不再说下去了,但她还是闻声了,勾起了满腹苦衷,从韩太太怀里接过天星,絮干脆叨地说:“我那孩子也满一岁儿了,他的生日比天星还早三天呢!唉,这一年,跟着他爸,爷儿俩也不晓得是如何过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玉儿从衣兜儿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小锦盒,取出一只碧绿的快意,给天星挂在脖子上。

“甚么连扯?都是中国人!”

“你们黉舍出了甚么事儿吗?”韩子奇发觉她仿佛有些不普通。

玉儿却嘲笑着说:“燕大的大笼子还不敷我受的?你还要把我关到家庭的小笼子里?够了!”

“今儿又不是礼拜六,你如何返来了?”韩太太看她那气喘吁吁的模样,觉得必然有甚么急事儿。

姑妈顿时像丢了魂儿似的,内心空空荡荡,没有了下落:“这是如何个活儿?”

“因为他鼓吹抗日……”

“上天涯天涯、世外桃源,不在这儿当亡国奴!”玉儿说着,站起家来,拉着天星的小手,“天星,走不走?”

“甚么?你疯了吧?”韩太太斜睨着他,“奇珍斋你能搬走?这屋子你能搬走?另有你满屋子的玉,也能搬走?”

面坨在碗里,谁也没心机吃了。本来,一家人已经在中午为天星吃了“长命面”,现在是因为玉儿返来,又“找补”的。玉儿挑了一筷子面,她已经很饿了,吃起来却感觉一点味儿也没有,就把筷子放下,对姑妈说:“您啊,真是个贤妻良母!我也祝您的孩子长命百岁……”这话说出来,她本身都感到惭愧,明显是一点儿但愿也没有的事儿,却还要用谎话棍骗这个执迷不悟的女人,人生是多么残暴J姑妈却打动得了不得,又忙着擦泪,那眼睛里竟然饱含着但愿:“哎,哎,就盼着孩子、大人都好好儿的,我等着他们的信儿!”

“噢!是投河了?还是吊颈了?”姑妈插嘴问。

“都不是。让差人抓走了!”玉儿说。

“这不是买的,就是我考上燕大的时候,奇哥哥送给我的那块!给天星吧,他是我们奇珍斋的小仆人,统统都是该属于他的!”玉儿又亲着天星,“绿色意味战役、生命,小姨祝你幸运生长、万事快意!”说着,她那双大眼睛俄然潮湿了,涌出了泪珠。

“因为甚么?”姑妈又问。

玉儿却忍不住泪,取脱手绢儿来擦,眼睛红红的。

“那你想如何着?”韩太太不欢畅地瞪了她一眼,“家里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你倒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就甭念了,回家来帮帮我,也免得……”她本来想说:就是因为你帮不了我,才收留了姑妈,养着个外人。但是,话到舌尖儿又咽住了,姑妈是个薄命人,这一年来给她带孩子、做饭、洗衣裳,甚么活儿都干了,却没要过一个子儿的钱,把这儿当作自个儿的家了,她不忍再说甚么,让姑妈闻声,准得难受。

“没你的事儿,就好。”韩太大放心肠说,“一个大女人家,在外头可别惹事儿,踏结结实地念你的书……”

“哎!”姑妈承诺着,从东配房里抱着天星到上房里来,方才满周岁的天星,长得虎头虎脑,个头儿像个两三岁的孩子,挣扎着要下地。姑妈扶着他的腰,他伸着胖胖的小手向玉儿跑去,嘴里亲热地叫着:“姨,姨……”

“哎,好天星,乖天星,小姨想你都快想疯了!”玉儿伸手把他抱起来,在那粉红色的圆脸上亲个没够,“天星,小姨还给你带来了生日礼品呢!”

不等他说完,韩太太就打断了他的话:“甚么,甚么?这一个还没哄好呢,你又出来了新奇的?我说阿谁洋人大中午地跟你嘀咕个甚么呢,闹半天出了这么个馊主张!英国?我们在中国好好儿地待着,干吗上英国?”

“走?上哪儿去?”姑妈一个激灵。

韩太太负气地端起碗吃面,对姑妈说:“大姐,您甭听她瞎咧咧!天塌砸世人,又不是我们一家儿的事儿,甭怕!哪能拍拍屁股走人?”又朝韩子奇瞥了一眼,“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一点儿谱儿也没有,听洋人的!你有家、有业,有老婆、孩子,有一大师子人呢,你能走?”

“咦,不是天星要过生日吗?我特地赶返来的!明天没甚么首要的课,不碍事的!”

韩子奇一向插不上嘴,玉儿的话,他听得似懂非懂。近一年来的局势窜改,使他也感到沉闷和压抑,但是,玉儿的情感变态仿佛还不但仅是因为这些,会不会和阿谁男同窗的“失落”有甚么干系?玉儿不是小孩子了,她是个大女人了,在大学里,男女生相处在一起,会不会她和阿谁同窗有了某种感情,这个俄然变故刺激了她?如果是如许,那将是很费事的事儿,这不但会影响她的学业,乃至会给她此后的人生门路罩上暗影。他作为兄长,该如何帮忙她呢?想到这里,就说:“傻mm,你太爱胡想了,天下上没有世外桃源,人,都得在实际中挣扎!明天中午,亨特先生还劝我到英国去呢……”

“英国?”玉儿俄然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英国没有日本人吧?没有抓门生的差人吧?去,我们去!你和亨特说定了吗?”

玉儿笑了,眼睛里闪着泪花:“走吧,我们走!”

韩子奇一言不发,只是连连感喟。他不晓得该如何样把内心想的事儿向老婆说清楚!

“算了吧你,我才不会像你似的当管家婆呢!我这辈子决不会嫁人,当作饭、生孩子的机器,我谁也不爱!谁也不爱!”玉儿像是和姐姐负气,又像是在借题阐扬地倾诉她胸中的怨气,说着说着,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滚下来,“不消你赶我,我走!”

韩子奇迷惑地看着她:“你明天是如何了?”

“男的,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同窗。”玉儿擦着泪说。

韩太太撩起那只快意看了看:“翠的?你呀,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韩太太心一动:“跟你没有甚么连扯吧?”

韩太太不晓得“愚笨”是甚么意义,只当她是焦急,就说:“我就不信,中国养着那么多的兵,能让日本人打过来?不会跟他们打吗?”

玉儿擦着泪说:“你甭管!这里的氛围太沉闷了,要憋死人,我要分开这个天下,躲到世外桃源去!”

“都雅,都雅!这一打扮,我们天星就更俊了!”姑妈喜得合不拢嘴。

韩子奇烦闷地说:“是啊。我也是这么说来着。亨特先生的意义,是劝我把百口都搬走……”

“这帮子挨刀儿的!”姑妈忿忿地骂道,“胳膊肘儿朝外拐,向着日本人!我也骂过日本人,叫他们来抓我吧!”

“哟,还是小姨疼我们天星!”韩太太笑着说,“姑妈,您快着把小‘寿星老儿’抱过来呀!”

“我是说……”

“得了,别这儿裹乱了,”韩太太心烦地说,“您还不筹措做饭去?到这会儿了,大伙儿都还饿着呢!”

天快黑的时候,玉儿俄然返来了。她仿佛在路上赶得很急,脸上冒着汗珠儿,毛背心脱下来拿在手里,身上只穿戴那件月红色旗袍,还不断地把毛背心当扇子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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