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火树银花灯如昼
“殿下醉了,归去睡一觉便好。”陆离疾步走到他身边,想要扶他上马车,却被少年青轻拂开,只留下一个寥落如晨星的背影。他顿时感觉内心模糊作痛,贰心机洁白小巧剔透的殿下,如何不知漫漫前路上的艰苦与痛苦,便纵是锦衣玉食繁华平生,又如何抵得过,那心中如寒梅立雪的贫寒。
“大哥!”他不敢怠慢,忙上前几步向陆离施礼,垂手恭立在一侧。
“臣有眼无珠,请殿下恕罪。”陆少白忙向他躬身施礼,“殿下克日清减了很多,臣等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少年反倒缓缓地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冷凝地看向陈四郎道,“分忧……你不是,着你朋友来分忧了么?”陆离神采微微一变,忙上前扶住他的肩,低声道:“殿下!你醉了,先回府歇会儿吧。”
“刀山火海自是不必,我也不舍……”少年尚未说完,身边之人已被凌厉的一掌击了出去,飞起数丈,落在了巷子外,半晌的停滞后,少年的声音俄然扬起,带着些许不悦,“陆离,谁要你多管闲事!”
陆少白原是吃多了酒去换衣,回到席上见诸人不在,又闻得此处动静,这才仓促赶来。
很久,少年低下头,神态如寥落的晨星,令陆离心生不忍,“本日是上元佳节,阖宫欢宴,你是怪我称病不去赴宴,在此寻欢么?”他昂首看了眼流光溢彩的焰火,模糊记得宫中有一种焰火名为“万寿无疆”,每年上元节都要拿来燃放,以博个好彩头。只是万寿无疆,又有谁会真的万寿无疆?少年顿时苍茫起来,垂下眼,只觉身心皆疲,“罢了……我这便回府,你起吧。”
世人皆是一惊,陆少白与梁念仁对视一眼,心下犯疑,四郎清楚去找那御用琴师的弟弟完成赌约,怎生会牵涉出秦王?
陆离毫不游移的跪了下去,“殿下若要见怪,陆离甘心受罚。”
陆离,便是当年为小皇子选出的四伴读之一。这些羽林儿郎们常日里再如何胆小妄为,也毫不敢在这等人面前惹是生非,恐怕一个不留意便使本身的偶然之失上达天听,招来杀身之祸。
那少年上前走了两步,模糊能看出身形不稳,脚步有些踏实。“他不认得我,你也不认得?”瞥了一眼陈四郎,少年偏头问陆少白道。
红绿蓝紫的烟花在平康坊上空次第绽放,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手执辔头,轻巧地驾着一辆八宝缨络马车,马蹄达达地向着炊火富强之地驶去。平康坊的街道两旁皆是精舍雅苑,吊挂的彩灯也是分歧于别处的风雅娟秀,不似北里之地,倒像是误入了江南小镇。那燃放焰火之处乃是街心,正对着寒水舫所属的北里院――明月阁。曲院街上行人极多,半数是立足旁观街心烟花的。陆离驾着马车寸步难行,干脆将其停在路旁,孑然地朝着明月阁的偏门走去。
陆离不知何时站到世人身后,痛斥道:“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陈四郎,您可真是好大的胆量!”羽林儿郎中有几个是见过陆离的,混乱中叫出陆离的名字,惹得一群少年惊奇不已,不敢妄动,连莫名被打气愤不已的陈四郎都沉默不语。
“打人了!出性命了!” 少年话音刚落,周遭顿时一片惊呼。
“大哥,您如何……来这儿了?”陆少白看了眼狼狈的陈四郎,游移地问向陆离。照理,陆离等人卖力秦王的安然,无事并不能分开摆布,本日宫中宴饮,他们该当与秦王一同赴宴才是。
若提及新帝即位后才上任的左相,有些孤陋寡闻者怕是还不清楚,可提起董良、齐坎、陆离、李巽四人,都城的勋贵后辈几近无人不知。当年先帝为刚满三周岁的十七皇子遴选四位资质聪慧的孺子为伴读一事,全部都城都闹得沸沸扬扬,更在官吏人家中引发很大颤动。这四位孺子皆是两三岁上便能识文断字,更有甚者,三岁成诗,七岁能文,天赋之高令长安士子侧目,时人称之为“四小神童”。四小神童进宫,先帝特赐名艮、坎、离、巽,一为伴读,二为保护,即便是起初年选太子侍读也未曾有这般浩大的阵容,一时候春秋最幼的小皇子风头无两,今后世人皆知先帝偏宠季子。此事影响之大,乃至于以后的十年间,仍经常有人提及,而长大后的“四小神童”即便是文武兼备身居要职,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顺其天然。既然能以冲弱之龄博得天子另眼相看,繁华繁华又何足道哉?
“我若不来,安晓得在天子脚下,竟另有人胆敢当街对秦王殿下无礼!”
陆离原是陆少白的长兄,当年陆离入宫,陆家高低非常光荣了一番,一晃很多年畴昔,当年粉雕玉琢的孩童已经长成丰神漂亮的儿郎,只是城东陆家的府邸,他几度踏入,却毕竟是失了浅显人家的密切――清楚是陆家宗子,可常常归去,陆家的恭敬与客气,让他感觉本身像个外人。
“呵……”少年青笑了一下,似是不信。
“即使刀山火海,只要你一句话,我断没有不去的能够。”那声音孔殷地剖心剖明。
“天然!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断无半点欺瞒!”另一个声音截然道,复又低声呢喃,“本日青龙河上闻君一曲,实是三生有幸。”
“四郎!如何是你?这是谁干的?!” 正在明月阁喝酒的一干少年闻声而来,扶起狼狈不堪的陈四郎。他们皆是长安城中的勋贵后辈,常日飞扬放肆惯了的,此时见同来的四郎遭了打,决然不肯罢休,也不问是非吵嘴,立时便要打起来。
陆离心中难过,只觉面前的火树银花合,华灯似繁星,明月凉如水,竟是这般残暴。面前的少年本应是走马看花东风对劲的年纪,却因父亲长眠、兄长萧瑟而百无聊赖境地入长安城最热烈的市坊,想要寻得一丝半缕的欢乐,谁知毕竟只能在这繁华人间踽踽独行。他多想追上去,像畴昔十二年那样陪着他,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间隔。
少年的眼神有些迷离,侧头似在思虑着甚么,忽而低声一笑,酒劲冲头,脚下一软,目睹要跌倒在地,陆离忙扶住了他,只听他轻声道:“这里这般热烈……这般热烈,为何我偏像是置身事外,不管如何都进不去呢?”他声音本来清越脆朗,此时带着酒意,听着倒是格外凉薄软弱。陆离一怔,少年已转过身,沿着街道缓缓行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立时分出一条路来,只他一人孤单地走在中间。
“……哦?我跟你走一趟,此后要你做甚么都肯,此话当真?”街边巷子里的人语声传入陆离耳中,少年的声音清远漂渺,好像世外谪仙,惊得陆离生生顿住脚步,忙循声而去。
“秦王殿下是多么人物,向来只在云端供人瞻仰的,怎会感染这等风尘?”梁念仁心中嘀咕着,躬身赔笑道。陆离还未作声,梁念仁一眼看到巷子里信步走来的人――恰是晚间寒水舫中为云裳女人伴乐的琴师。月光下的少年如玉,端倪间带着清冷的不耐,似是如水的月色下,一折脉脉的清癯黄花。陆离忙走了畴昔,侍立在少年身后,这才闻到少年身上若隐若现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