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觅清欢

81.惟凭义气服军民

严禄原是情急之下未认识到本身说的不是官话,待他点破便重用官话道:“你要杀要剐,冲我一小我来!岭南赋役之重,百姓早已不堪接受,此地临海,年年水患不竭,朝廷又不肯拨粮款,俱是白将军用本身的薪俸周济百姓!这里是穷山恶水不假,但民风浑厚,绝非刁民!”

李巽悄悄走到苏子澈身后,低语道:“殿下,此人名严禄,恰是他将我军引开,放走了白起。”苏子澈内心道了声“好胆识”,旋即瞋目而叱:“尔等乱臣贼子,为一己私欲,罔顾苍存亡活,犯上反叛,孤王奉至尊之命缉捕背叛,尔等为何仍不知悔过,不但拒降,还擅自放走朝廷重犯?”

苏子澈讶异地挑了挑眉,岭南之地多天灾,朝廷每年输往岭南的赈灾粮饷不知多少,若说经手的官员昧了些许,倒也是难以制止之事,可若说这赈灾粮饷从未达到岭南,便有些骇人听闻了。他沉吟半晌,起家挥开架在严禄肩上的数把军刀,亲解其缚,待其入坐后便是躬身一拜:“刚才多有获咎,万望将军勿怪。我听将军言语,正乃心系百姓之人,实是岭南百姓之福。方才将军提到水患赈灾一事,却不知这不肯拨粮饷之言,究竟从何提及?”

董良带领的人马垂垂摒挡了城下的叛军,策马过来时正看到这一幕,拎来一个兵士悄声问产生了何事,一听到屠城令,他也怔住了,半晌方沉着下来,趋近温言相劝:“殿下,岭南虽出了叛军,但也是白起一人有反骨,殿下奉天子之命诛背叛,而非诛岭南百姓。便是连坐——”他顿了一顿,道,“也断没有宅子里进了贼,就诛杀宅子仆人的事理。”

苏子澈并未回身,倨傲地微微扬首,董良见他偶然理睬,便回顾道:“严将军另有何事?”严禄气势迫人地走过来,令一众将士蓦地生出警戒,悄悄做出防卫之姿。那严禄一向走到苏子澈身后五尺之处方停下,双膝一屈,竟是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殿下英睿,臣自愧弗如!先前是臣有眼无珠,偏听偏信,乃至变成大祸。幸得殿下不杀之恩,方令臣有改过改过的机遇,如果殿下不弃,臣愿为殿下施犬马之劳,不费骁骑军一兵一卒,径取邕州,以报殿下厚恩!”

这便是下了屠城令。

苏子澈玩味地看着面前跪着的兵士:“三思甚么?”那兵士也是急智,答道:“殿下仁厚之名四海皆知,如果此时屠城,岂不是一世贤明毁于一旦?”苏子澈笑道:“谁又在乎那点浮名了?”那兵士一怔,又道:“殿下自是不必挂念那浮名,但是岭南如何说也都是我大宁的百姓,殿下此番出征本就是为了安定兵变,救岭南百姓于水火当中,如果屠城令一下,难道……难道……”他明显记得有个词能够很好地描述秦王此时的行动,却偏生如何都想不起来,不应时宜地词穷了。

严禄沉吟不语,李巽忽而笑道:“严将军不信?实在你只要略微一想便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虽阔别长安,但其百姓也都是天子的子民,至尊断无来由见本身子民遇灾害而不救。朝廷岁入缗钱千六百余万,行军兵戈纵是费了些,也不远不及此数,何况昭元元年并无战事。新帝即位,不趁机施恩百姓立下声望,反而做出此等不义之举,可合常理?便是退一万步假定,至尊没有命令拨粮饷,那文武百官呢?他们可会同意?自古文尸谏,武死战,如果天子不肯拨银赈灾,朝中百官竟无一人相劝么?依我看,赈灾粮饷是必然拨了,只是终究到了那个囊中就不好说了。戴松为官多年,又怎会胆小包天到将赈灾粮饷一丝不漏地全数独吞?而白起家为其嫡派部属,就完整置身事外?严将军,您是聪明人,又曾经亲历此事,信赖此中的起因,您比我更清楚吧?”

严禄凛然不惧,怒道:“岭南天高天子远,那里来的至尊,那里来的朝廷?!”苏子澈大怒,道:“大胆贼子,竟口出大言!给我砍了这獠!”董良李巽对视一眼,皆劝道:“殿下息怒,此人或许晓得白起去处,殿下不若先审一审他。”

苏子澈缓缓地转过身来,似是早就推测他会如此说,安闲一笑道:“严将军公然深明大义。”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一个知名兵士,几近是连滚带爬地从顿时下来,跪伏于隧道:“殿下三思!殿下三思啊!”他这一喊,其他将士纷繁惊醒,却只是面面相觑,他们晓得这号令是过于残暴,更晓得军令如山,一令既出,莫敢不从。

严禄身子微微一震。苏子澈嘴角噙着一抹嘲笑,退了一步,利落回身道:“放严将军出城。我们走。”在场众将士轰然应是,苏子澈提步前行,还未至门前便听到严禄声音再度响起:“且慢!”

董良会心,当下便道:“昭元二年因为黎国进犯,我等随殿下在北疆抗敌,并不知朝堂中事。严将军所言昭元元年那次水患,我倒是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当时岭南五府节度使应当是戴松,白起在其部下任长史。那次水患,陛下共拨了两次粮饷,一次是粮饷到得岭南,尽数被戴松私吞,惹来百姓□□,陛下听闻后龙颜大怒,立即将戴松撤职查办。因为两地相隔较远,岭南正值饥荒又不成无长官,便命白起暂代节度使一职,又重新拨了一次赈灾粮饷。厥后岭南道呈报上来的奏折俱都对白起赞不断口,陛下便适应岭南民意,正式任命其为岭南道节度使。敢问严将军,可晓得此事?”

苏子澈道:“万一白起仍在城中,只是扮作了浅显百姓呢?”董良眉头一蹙,苏子澈淡然笑道:“罢了,不杀便不杀。”董良在顿时略一躬身,道:“谢殿下。”苏子澈没再看他,传令休杀百姓,出榜安民,数名流兵领命而去,未几时又有一人来报,说擒住了白起的一个亲信将军,苏子澈立时催马,又回顾表示董良跟上来。

苏子澈重重地哼了一声:“此等大不敬之人,留之何用?”他眼底精芒一闪,缓缓移步走到严禄身前,语气不无调侃,“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孤王可算是见地到了。此人不知忠义,不辨是非,留之无用。——把他拉到街口去,再将城中统统男人都捉到他面前来,挨个斩杀。如果本日杀不但城中刁民,明日接着杀。”顿有兵士大声应对,严禄面色剧变,立时疾言厉色地痛斥起来。他气急之下未说官话,乃是岭南本处所言,在场诸人无一个听得懂,苏子澈笑了笑道:“你便是骂人,只你一人听得懂,又有何用?”

严禄被他突然窜改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暗自猜度他是本就心肠仁慈,听到百姓痛苦想要一问究竟,还是决计做出这类姿势引本身降服,可不管哪种,严禄现在身为鱼肉,苏子澈所问之事又于白起有害,游移很久,到底还是答复了:“暮年先帝在位时,岭南虽也是水患不竭,可赈灾粮饷一次未少过,便是……便是自户部而下被人眛去一些,多少也能解百姓燃眉之急。然自从今上即位,岭南已遇两次水患,昭元元年一次,昭元二年底又一次,白将军几度上疏,要求朝堂拨些粮饷,却俱都被采纳。若非白将军从私库里拿出赋税来布施百姓,怕是全部岭南,早已饿殍各处!”

城中百姓早已被战鼓声惊醒,有人紧闭家门,将门窗都紧紧反锁,也有人来到街上,慌乱地四下奔驰。苏子澈带兵杀入城中,李巽已自城东先入城内,有些百姓不问是非,抄起家伙跟骁骑将士打得难明难分,将士们不欲杀百姓,未敢尽力反击,倒教那百姓愈发不辨吵嘴,竟将人往死里打,全然不知好歹。苏子澈肝火顿起,扬声道:“传我号令,除却妇孺白叟,城中成年男人,一个不留!”

昭元元年苏子澈尚未涉朝政,对于岭南这类他曾觉得本身平生都不会踏足之地,即便当时听过水患之事,也俱都当作耳旁风了,而昭元二年底,他身在西州疆场,除了面前与黎国的战事,余者一概不知。是以此时听严禄提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因而不露声色地看了董良一眼。

严禄还是沉吟,不知对他二人的话信了几分,苏子澈有些不耐,道:“看来多说无益,严将军已然认定了朝廷尽是些不忠不义之辈。”他转过身看着严禄,声音如金戈相撞,“素闻严将军是豪杰之士,我本日便不杀你,百姓无辜,我也不会杀他们,安民的布告早已贴出,你大可放心。只是你将来如有机遇再见白起,无妨亲身问他一问,当年私吞朝廷赈灾粮饷之人究竟是谁?他一个小小的长史,又是哪来的赋税布施岭南百姓?”

到得节度使府中,李巽公然带着数人持刀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将领,苏子澈只瞧了一眼,便移不开视野了——那人面相生得极好。倒不是说生得有多么俊朗,也并非儒雅温然,他身长八尺,阔面重颐,唇若涂脂,端得是边幅堂堂,威风凛冽,即便被捆缚着押上来也不减气势。兵士的利刀已划破了衣领,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数十名流兵齐声喝令其跪下,他却全无惧色,亦不肯屈膝下跪。

在宁黎两国和亲之前,北方边疆烽火比年不熄,宁国边城军民一心,百姓亦能持刀上阵,黎军仇恨之下,凡是攻入宁国城池,必然屠城。但是两年前大宁再与北黎交兵,两军杀得最狠恶时,大宁折了很多勇猛的将士,厥后北黎大败而退,时任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的陆佑始终严格束缚麾下,不杀百姓,不辱妇女,更莫说屠城了。当时苏子澈在其麾下只是副将,可毕竟身份贵重,朝堂高低提及边陲战事时,皆不忘夸奖他一番,还曾有人以此做文章赞他宽仁,使得圣心大悦。从那以后,虎帐及坊间皆知秦王宅心仁厚,是以本日此令一出,倒令旁人都愣住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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