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亲
固然再晚一些总能见到楚伦煜，但楚维琳不肯意等。
不过，当着楚伦煜的面，章老太太不会因江氏而嘉奖楚维琳，却也没有难堪她。
冬青从外头出去，笑着禀道：“老太太，三太太来了。”
若不与同僚应酬，楚伦煜这个时候正巧回府，依着风俗，换身衣服就会去给章老太太存候，楚维琳这会儿畴昔，两人也许能在颐顺堂外相遇。
在看到楚伦煜的冰冷尸体的时候，楚维琳从竹箩里握了一把剪刀要去和那些人冒死，再不济也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那填房谁爱做谁做。
“歇午觉时梦见了母亲，实在驰念，这才哭了。”
楚维琳下了榻子，道：“我去趟颐顺堂。”
章老太太听了，亦是面露了忧色，连连点头。
楚维琳正想着事，被外头一唤回过了神，放下书册抬起了头。
那段日子，楚维琳一向呆呆的，楚维琮展开眼睛就叫“娘”，楚伦煜不舍得他们再受一丁点委曲，顶着章老太太的压力不承诺续弦。
要快些，再快些……
楚伦煜故意替女儿解释，可一来他也不清楚启事，二来章老太太不喜好问话时有人插嘴，只能作罢。
没有对尸身的惊骇，只是悲伤哀思，那么好的母亲，没有了……
楚伦煜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就见一袭绿衣的女儿缓慢过来，扑入怀中。
这封信上，楚维琇絮絮说了些家常，最首要的一样是她又有了身孕。
恰好她另有楚维琮不能舍弃，为了楚维琮，她只能听了楚伦歆的劝，一身喜服上轿。
腰杆矗立、替姐弟两人支起一片天的父亲，柔声细语、又当爹又当娘的父亲。
何氏留意到楚维琳的红眼睛，体贴道：“维琳这是如何了？”
父亲楚伦煜为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此时未过秋分，翰林院申正散值。
何氏进了屋，手上捏着个信封：“老太太，维琇写了信返来。”
楚维琳的脚步越来越快，宝莲跟在一旁，怕她摔着，谨慎翼翼扶着，没有问启事。
如果连这么点孝心都没有，那闺学里的书也都白念了。
楚伦煜紧紧抱着楚维琳和楚维琮，不敢让他们看江氏最后一眼。
这一次，由她来保护父亲和弟弟。
这边父子同心，二房里四老爷楚伦肃却很快抬了后妻阮氏进门，孙氏留下的嫡子楚维璟差一点把喜堂给翻个了个。
章老太太小口抿着茶，冷声道：“如何在门口就哭了起来？”
章老太太心中叹了口气，见楚维琳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不由生些垂怜之心。她虽不喜江氏，也不对劲楚伦煜的抗争，但楚维琳毕竟是江氏亲生女，思念母亲的这份情意，章老太太是很认同的。
楚维琇婚后糊口平顺，生了一个儿子，何氏想起女儿时总感觉脸上有光。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宝莲掏了帕子替她略擦了擦，跟着楚伦煜进了章老太太屋子。
楚维琳拐过墙角，抬眼一个男人身影正要入颐顺堂，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红，吃紧唤了一声：“父亲！”
她思念父亲，常常想到父亲因她而亡，悲从中来。
楚维琳大着胆量，从裂缝处偷偷望出去，见母亲一身血污，她怔怔立在了原地。
陆妈妈一日日安抚姐弟两人，他们另有父亲，丧妻之痛之余，他们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
当时候，楚维琳想着，只要有父亲、有弟弟，她必然要好好过下去。
在这个陌生的天下里，是江氏和楚伦煜给了她暖和，给了她以一个当代人的身份糊口下去的欲望和勇气，父母视她为珍宝，她却无觉得报。
过了玉轮门，再走一段穿堂，便是颐顺堂外头。
楚维琳听得懂章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是怪她乱了端方，半大不小的年纪还这般与父亲撒娇，又不晓得避开些人，没个女人家该有的得体模样。
她想见父亲。
“不焦急，你细细做。”楚维琳点头，“甚么时候了？”
父子三人捧首痛哭了一场，楚伦煜哭到了最后，一遍遍道：“还好你们没有跟着上山，还好没有去……”
“女人。”
她终究又能具有父亲了，不肯再落空，不能再落空。
三房的三老太爷楚证赋官拜从三品都转盐运使，驻于江南，把楚维琇嫁入了江南一带的世家贺氏。
请了安，宝莲服侍楚维琳净面。
旁的来由都说不得，本相更是只能咽在肚子里，只能这般答复。
楚维琳先站了起来，强压下心中痛苦，又把楚维琮从暗影里渐渐拉了出来。
楚家的大女人楚维琇本年十八，是何氏的嫡长女，三年前一及笄就出阁了。
从泪流满面、低声抽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伦煜没有诘问她，只是抱着女儿，一声声安抚。
“没甚么，感谢三伯娘体贴。”楚维琳不肯和何氏多说，拆了信，念了起来。
从清晖苑到颐顺堂，从穿堂过，约莫是一刻钟的工夫。
楚维琳念完了信，章老太太另有话要和何氏说，便没有留他们父女两人。
而现在，父亲活着，她能见到活生生的父亲，而不是每日对着字帖回想父亲掌心的温度。
早上出门时还是活生生的人，等寻到时让人不忍直视。
“刚过了申正一刻。”
宝莲挑了帘子出去，笑着回话：“奴婢刚从八女人那儿返来。奴婢问清楚了，五女人想要牡丹的，八女人喜好杏花的，奴婢这几天就做出来。”
章老太太抬眸，表示冬青接过来，她眼神不好，便把信给了楚维琳：“念念，你大姐说了些甚么。”
立在门口哭了一炷香的工夫，颐顺堂里出来了个婆子，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六老爷、六女人，外头刮风了，女人悲伤，也要把稳受了寒气。屋里备了热水，女人快些出去擦了脸。”
江氏过世那年，楚维琳十岁。
单是回想，就已喘不过气来，那一幕幕仿若昨日，痛入骨髓。
马车翻下了山路，去上香的三房六太太江氏、二房四太太孙氏以及孙氏的嫡女、八岁的九女人楚维瑂死亡。
那里晓得，族人贪婪常氏职位名誉，竟然害死了楚伦煜来逼着她出嫁。
她又一次，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