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阳邑
连被几人讽刺。那矫饰动静的干瘪军士便涨红了脸。先支吾过两声,继而不忿:“我意非如此!诸位当知,本县与沾县正相邻。黑山贼若绕出太行,到阳邑便是平地,不过百余里地,快马半日可到,已需得小翼防备!自往阳邑戍守,每闻沾县贼至,我便肉跳得紧!”
远处漫天烟尘满盈,黄色的天空,黄色的地盘,仿佛已连在一起,只是视野绝顶的地平线上,还是能模糊瞥见长长一条挪动着的黑影,正朝阳邑行来。
前面的话语让民气安少量,莫非真是袁三公子雄师北上?
战不过司州军马,还斗不过黑山贼寇么?
泥腿子出身,倒没人去理睬脖颈衣袍上的灰尘,只顾在避风的女墙下你一言我一语。谈谈今岁气候对稼穑影响如何,议一议匈奴、鲜卑外族是否为害,羡一阵高居人上的袁公、高刺史、三公子、郭将军等,再侃侃周边曹、邓几家诸侯情势,比比大戟士、豺狼骑、司州军孰强孰弱,胡想天下甘旨,意淫歌姬美妇,各种皆有,乐在参与,只是俱不敢大声。
可惜两下还离得远,又有烟尘满盈,视野中只要长长挪动着的恍惚黑影,没人能认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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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身为袁绍外甥,高干自谓官至并州刺史已是到头,舅家已有三子成年,总不会将权势交由自家担当。
袁尚北上,上党治所宗子县,便只剩下两千郡县兵,别的壶关有千人驻守。
“速报军候、校尉!”
幸运终究幻灭,小半时候后,一名眼尖的军士率先宣布噩运到临:“是黑山贼!”
“然也!沾县官府如此,治下之众闲时为贼,农时做民,本就已是贼窝。何另有沦陷之说?”
众军士的心被刹时提起,仿佛到了嗓子边,好久才有军士凄声厉喊出口,不一会,又有复苏些的大喝:“莫乱镇静!或是上党三公子移师北上?”
黑山贼占有阳邑,高干不急,坐镇上党的袁三公子却等不耐烦。前次进占河东、谋夺司州刺史位得胜,目前正需建功,幸亏父亲面前表示一番,不然如何与大兄袁谭争?
被笑话很多了,干瘪军士亦拧起性子,别人言语只当未闻,还是我行我素,探头张望数十番后,再一次回过甚来,已是狰狞着脸,疾声喝问:“本县城小墙低,便有三千军,抵得甚事?”
袁尚得复书,大喜。他现在统领着一万五千军,尚嫌不敷,便自郡县兵中调出五千,凑足两万之数,北上与高干合战张燕。
邓慕安忙征马腾、韩遂,袁绍并未防司州。张燕出山乃是自寻死路,爱子袁尚之论合适谋臣定计,待得报,便准其行事,先令高览领冀州步兵往太行,讨取黑山各部老巢,又使文丑、张郃统两万精骑,往易城防公孙瓒出。
位于太原、上党两郡交界阳邑失守,全部晋中盆地无险可守,行辕设在晋阳的高干倒并不如何镇静,为防黑山,他在太原郡本就驻有三万军,由大将郭援统领着,此中半数为马队。
只是一时哪来得急?有军候哀嚎嘶叫:“速取滚木、熬制滚油!”
三今后,杨凤、杜长、庞双戟自沾县来,除两万可战精干外,随行另有各部十余万的老弱妇孺——邓慕安珠玉在前,张燕此次也是破釜沉舟,决意先放弃太行,倾巢而出,并不怕袁绍断后。
姜叙、梁宽、赵衢三校到河南换防后,骁骑军得令,先渡河与荡寇军会师,待入并州重创高干、袁尚,再齐往长安待命。
待见干瘪军士一脸错愕,身子颤抖,不似打趣模样,中间火伴们俱吃一惊,急探头往墙外看去。
远处来的步队看不到绝顶,不知有几万人马。跟着袁绍掌控北地日久,自外族处购入多量战马,军中马队越来越多,势衰的黑山贼只能仗着天时自守,大队再不敢等闲出太行,便偶尔外出掳掠补给,也只由小股人马往各地袭抢,这般来攻城略地几已绝迹。
祷告着六合,心存幸运,除飞跑去报事的外,城墙上军士们死死盯着远处缓缓逼近的步队,恨不得长出一双千里眼,当即认出这支雄师能辨识身份的标识来。
人家说得有事理,只是干瘪军士心中仍不安,却找不到任何辩驳话语,只好砸着嘴不语。
“是极!是极!且你我多么人,便思虑万千,于事亦无半分变数!何必忧心?”
除非袁绍有生之年得登至尊位,不然不能有升赏,功绩再大有何用?若真立下泼天大功去,恐反遭猜忌,取死之道。
是以,自任职于并州,高干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张燕大兵突入太原郡,他亦不忙剿除,只急遣使哀告于邺城袁本初处。
司州军入并州,又与之前谋定分歧,竟有“全军”之数,外人不明内幕,俱被惊吓到。
此次张燕出动雄师,围住阳邑这座弹丸小城的足有四万贼军,并州兵安闲过甚,失了防备,三千守兵不过一鼓便破。
六月中旬的朝阳下,太原阳邑县东面低矮城墙上,趁屯长不在跟前,一群值守的郡县兵全眯着眼,嬉笑着小声闲谈。
这是多少人的步队?
军士们便不再理他,转头又聊起别的。
还是没人理睬他的担忧,倒有人哈哈笑道:“为肉食者谋,兄之高见可胜袁公、高刺史?诸县不过五六百县兵戍守,独阳邑驻军三千。若非防黑山贼至,何也?某只闻古有杞人忧天,不想兄亦如此!”
城墙上大家惶恐失措,只剩干瘪军士还在喃喃自语:“城小墙低,常日不修战备,便有三千军士,抵得甚事?”
近月未曾有雨,合法隆冬时节,这块盆地里的地盘早干得狠,大风刮过要带起漫天灰尘来,军士们衣袍、甲胄上被灰土染得酱黄,巾帻下的发丝、脖颈上也都附着细细一层沙土。
“黑山贼数败,今已势衰,不敢轻出太行,兄无需多忧!”也有常日干系好的,拍着干瘪军士肩膀,安抚道:“上党军马虽远,晋阳却有高刺史在,麾下多为骑卒,至本县路途皆为平地,若贼至城下,救兵一日便到!”
占滏口陉天时,袁尚手札倒比高干哀告使者到得早一天。
比来的上党郡除有袁尚军马外,另有郡县兵八千驻扎,随时可北援,且匈奴鲜卑无需忧愁,再不敷时,雁门、定襄、西河三郡亦可抽军来援。
上党治所宗子县到邺城不过四百余里,袁尚正芳华少年,河东兵败后,只驻军于宗子,并不便回邺城复命,可见其心未熄。得黑山贼出太行,阳邑沦陷的动静后,袁三公子急与逢纪商讨,修书一封,令人经滏口陉飞递袁绍,求冀州兵发太行,断张燕归路,又自请与高干合兵剿贼。
城墙上人们心如急焚,却都只能乖乖等候着未知的成果来临。
黑山贼向来散居于太行各处,路险山高,虽已晓得此中途径、占有上风,袁绍也难以剿除,只节制住数条陉道便罢。购进战马、麾下多组马队后,对这亲信之患,沮授、审配、辛评等一班谋臣早有定计:若张燕再敢轻出,便遣偏师断厥后,再以马队合围歼除。
眯着眼是因为风中灰尘大。
“沾县又沦陷?此事有何希奇?”先前军士正流着口水讲各地美食,怪他挑换话题败兴,嗤笑道:“兄无需惊怪!”
郡县兵军纪不严,便是屯长在,也多不会禁这些话题,因只要如此,值守的光阴才好混畴昔。诸军士正天南地北地闲扯,驰名干瘪士卒俄然打断话语,冲几名火伴道:“诸位可知,数日前上党沾县又落入黑山贼手!”
校尉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急转头令亲卫:“张燕来犯,速分报晋阳县高刺史、宗子县三公子,求援!”
用不着看清旗号,衣袍各色混乱、甲胄稀缺、很多人头顶上还裹着黄巾,越来越多的人已能从别的方面鉴定来者的身份。
杨凤等团团围住宗子,庞双戟又分兵去取壶关。宗子本大县,壶关乃雄关,何如俱兵员不敷,待司州兵到时,两地皆已告破。
趁风小些的时候,干瘪军士都要探头往外看看,如此数次,那副谨慎模样又引得火伴们笑话不已,倒又多些谈资。
加上役民、布衣冒充的“武卫军”,为并州战事,邓季竟然出动三万卒兵!
沾县地处太行深处,自有黑山贼以来,哪岁不沦陷两三次的?并州人早已见惯,其他几个军士尽不觉得意。皆笑干瘪军士大惊小怪,又有人道:“沾县早为官家所弃,并无军士驻守的,县令每闻贼来。便令人开城门归入,自守于家中护妻小,县令家贫,故从不为贼所害,待贼众掳掠而去,又复出为官,此事早人所共知!”
又调头冲县令吼道:“速征民夫、大户部曲取土木堵城门!”
屯长、军候、校尉,更多的人赶到,城门已传令紧闭,未几时,本县县令也到了。
如果袁三公子雄师,天然皆大欢乐;如果黑山贼寇,本日恐就是死期。
干瘪军士本就怯懦,常日里神经兮兮的,每听闻黑山贼入沾县,他都坐立难安,此次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