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全集)

第17章 女帝师一(17)

嘉秬一身象牙白暗藻纹长衣,手执牙笏。自四月初九至今,固然我每天都在大书房中见到她,但总没深谈。这几日路过思乔宫的西侧门,常能见到嘉秬代替穆仙伴随陆贵妃长跪,就更不能说甚么了。只见她眼中血丝蜿蜒,目下暗淡,额角生了绿豆大一粒暗疮。

皇后大窘,却也不甘逞强:“臣妾一早就禀告陛下了。”

徐嘉秬恍若无闻,也不该声。太后只一笑道:“如何瑜卿没来?”

皇后道:“儿臣请刘院正刘太医与银院判一道去了。”

太后点头道:“有刘银二位太医诊治,本宫也放心了。佳期,你去支会医馆,二位太医请完脉派个医官到济慈宫来回话。”又向天子道,“瑜卿病了,天子也当常去看看,别萧瑟了她,病中添气。”

天子更加猎奇道:“晓得商鞅也就罢了,连楚国司马子反也晓得,想来是夫子教得好。朕定要好好赏他才是。”

周贵妃笑着拉过锦素,推到太前面前。太后端坐起家,将锦素细细打量一遍,又拉着她的手看了看,笑道:“是个读誊写字的孩子,怨不得你喜好。”

高显从周贵妃怀中跳了下来,跑到天子面前道:“儿臣也写得很好,父皇也该看看儿臣写的字。”

天子道:“爱妃言之有理。不是另有两位女巡么?也都一并赏了。刚巧北燕使臣进贡了四张白狐皮,就赐给她们一人一张。”

天子惊诧:“甚么时候说的?如何朕不记得了?”

太后道:“既如此,一会儿回宫好好歇着。固然年青,也不能忽视了本身的身子。如果不舒畅,就请太医过来看看。”

周贵妃笑道:“皇后娘娘确是禀过此事,臣妾亲耳闻声的。陛下本身没闻声,这会儿又来问皇后,臣妾都替娘娘委曲。”

太后笑道:“几位女人离了爹娘,入宫奉侍皇子公主,你不说拿出你平日的好东西赏她们,倒劳动她们为你赚银子。你们说说,可像话么?”

周贵妃笑道:“就是陛下方才下殿之时,想来是走神了。”

忽听内里一个降落和顺的女子声音道:“陛下瞧他们四个,倒像是平常姐弟。”听到周贵妃的声音,我和锦素都吓了一跳,忙分开高显和高曜,下地跪迎。

待平阳公主与乳母进了皇后的寝殿,我也顾不得现在身在椒房殿中,忙体贴道:“mm如何了?昨夜睡得不好么?”

太后招手令我上前,打量半晌,又拉起我的手。因我自小读书,从未做太重活,以是双手柔嫩,肌肤光亮。指尖贴住太后的掌心,反倒觉坚固而粗粝,想是她长年握剑的厚茧。太后笑道:“模样好,学问也好,竟不输大师闺秀。”又向熙平笑道,“公然熙平最吝啬。本身花心机教出来的孩子,竟还舍不得犒赏。几个孩子又能要你多少东西?”说罢放了我的手,我便与史易珠、锦素一道退在一旁。

故事会结束,世人都散去洗漱,只留下绿萼奉侍。高显和高曜两人在榻上扭成一团,我怕他二人撞着桌角,忙命人将红木小几抬了下去。我和锦素坐在一旁闲话,一面看住他俩。

我忙道:“还请嬷嬷先归去办理寝殿,一会儿我送殿下畴昔。”王氏斜了我一眼,无话可说,只得先辞职了。

我吓了一跳,四顾无人,忙拉了她走到殿角,取出帕子来为她拭泪:“mm别哭。是碰到甚么难事了么?”

太后笑道:“那位书法极佳、得你保荐的女巡,想必是……”说着用手一指锦素,“这位于女巡吧。”

皇后忙欠身回道:“陆mm昨夜突发高热,已请了太医医治,现在宫中养病。”

抬眼只见一抹竹青地云白海牙纹的长衫滚边和一双秋香色五彩簇云纹锦靴。中间的淡绿长裙下是一双水色云气溪水纹绣鞋。我以额触地,说道:“长宁宫女巡朱氏叩见陛下,万岁万岁千万岁。”又向周贵妃行了大礼。

忽见门外赭色的衫裙一闪,知是乳母王氏站在门外。高曜和锦素的话,恐怕都被她听了去。我端起茶盏,向绿萼使个眼色,又向门口看一眼。绿萼会心,轻手重脚走到门口,俄然大声说道:“王嬷嬷来了!殿下才刚说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嬷嬷竟错过了。”

锦素一手拿起丝帕握着嘴笑,一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我笑道:“都是你,说故事便说故事吧,如何还问出这些话来了!”

周贵妃浅笑道:“朱大人这里好安闲,怨不得锦素要带着皇儿过来。”

我本觉得皇后会带领我等特地去前殿叩见天子,又或者趁天子在守坤宫的时候,向他参拜。谁知他竟如许猝不及防地来到我的灵修殿。桌上还狼藉放着丫头们饮过的茶,本来放在榻上的小几现在斜放在墙角,绣墩也是胡乱散放着,桌布上另有世人写字时留下来的墨渍。我双颊一热,不觉宽裕。

史易珠款款走到太前面前,盈盈拜下:“臣女史易珠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说着仰起桃花普通的好色彩,微微一笑。

高曜忙施礼道:“多谢父皇夸奖。”

天子笑道:“都说了些甚么?”

天子道:“兄弟之间,本当如此。”

高曜也不甘掉队,抢着大声说道:“儿臣说了司马子反的故事!”

我与锦素忙站起齐声道:“陛下金口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我和锦素赶紧谢恩。天子道:“朱女巡仿佛不爱说话。”

太后看着嘉秬道:“这女人生得单弱,小小年纪就分开了父母,不幸得很。虽说是女官,但到底都是孩子,皇后要多多照看才是。”

天子翻开檀香骨水墨折扇,向怀中轻动:“母后说得对,皇姐府中但是有很多宝贝,就拿些出来赏这四位女巡好了。”

济慈宫在遇乔宫和章华宫之西。自南门进,绕过浮雕松鹤延年的照壁,是一片光秃秃的空位,只要一方石桌和几只石凳随便摆在天井一角,连一棵草一株花也没有。主殿并不高大,却和前院普通空荡荡的。凤座、屏风、香亭、鹤雕等按制立于上首,周遭空无一物。绕过主殿,只见掉队天井中植了两株梧桐,枝叶亭亭如盖。上面放了一只泛着油光的竹椅,中间一张榆木清漆的小矮桌,随便散着几本书和一柄白玉柄拂尘。后殿中只要雕饰简朴的凤座和长长的书案,东厢里逸出淡淡的百合香。本来这才是太后平常起居的处所。

周贵妃道:“你们方才在做甚么?”

天子一挥手:“都坐下。将功课拿与朕看。”绿萼忙到外间的书桌上,将高曜刚才写的几幅大字恭敬呈给天子。天子略看了看,道:“写得很好,皇儿的字又有进益了。”

嘉秬俄然紧紧握住我的手,“姐姐,我该如何办……”忽见一个小宫女走出去奉茶,嘉秬忙背过身去,仓猝擦了眼泪。

天子笑吟吟地与太后一道坐在榻上,侧头向熙平长公主道:“皇姐请起,赐座。”当下皇后与长公主别离坐在天子与太后的下首,其他世人由周贵妃带领,依尊卑纷繁落座。

嘉秬赶紧起家问安,自报姓名,又道:“回太后,臣女昨夜身子不适,是以没睡好。劳太后动问,愧不敢当。”

天子笑道:“不必拘束。赐座。”小内监忙搬了两个绣墩请我和锦素坐下,我方敢抬开端来。

太后向长公主笑道:“你田庄私邑的供应还不敷么?还要打这几两官俸的主张!”

锦素道:“晚间做完了功课,大师在说故事消遣。”

天子十六岁即位,本年二十六岁,看起来却比他实际的春秋还要小几岁。他身材肥胖,穿一件竹青色袍子,五官清秀,目光淡然。望着两个皇子时,显出年青父亲特有的心疼与期盼。在我的设想中,一个十六岁便杀死长兄长姐、废黜先帝贵妃的人,该当是个身材矮壮、面带戾气的中年男人。没想到他竟如许幼年清矍,犹带一丝书卷之气。

王氏晓得躲不过,只得红了脸出去处两位皇子存候,讪讪向高曜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寝息了。一会儿太医还要来请脉,若好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巳正时分,帝后带领妃嫔女官、皇子公主去济慈宫向太后存候。

太后身边的佳期姑姑走了出来,向帝后请过安,带领世人进了西厢。太后身着伽罗色青鹤团窠纹家常衣裳,一团青丝端端方正束于脑后,只别了两支平金发钗。房中另有一名身着杏色宫装的女子,袅袅婷婷地站起来驱逐帝后。我忙低了头随世人一道参拜太后,那宫装女子也向帝后施礼如仪,“臣妾熙平拜见陛下,拜见皇后,拜见贵妃。”

太后向天子笑道:“皇后说的是。熙平不但贡献本宫,在大节上也很慷慨。客岁很多处所都报了水旱,天子为赈灾好几宿没有睡好。熙平将府中的宝贝变卖了很多,又凑了现银,上缴国库两万两。”

高显立即举手道:“儿臣说了秦国商鞅作法自毙的典故!”

未几时,锦素带着高显、周贵妃带着史易珠和义阳公主都来了,只要陆贵妃始终未到。待皇后出来,嘉秬为陆贵妃乞假,说是昨晚俄然高热,明天不能来存候。皇后也不觉得意,随口问了两句,只说这两日不必跪了,待病好了再补上。一时世人各自散去。

周贵妃道:“书房里的夫子都是从《孝经》和《论语》讲起,怎会说这些。这都是朱大人和于大人的功绩。”

太后蹙眉道:“怎的遇乔宫里的人都病了?请的是哪位太医?”

好一会儿,天子才放下二人。只见他衣裳也皱了,头发也松了,连腰间的龙纹白玉佩都不见了。世人一阵慌乱,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都急出一身大汗。却听高显嘻嘻笑道:“在儿臣这里呢。”说着一摊右手,明黄色的丝绦从他手心倾泻而下。周贵妃指责道:“皇儿怎能如许促狭,藏起父皇的爱物,害父皇好找!”

太后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面貌清丽,双目清澈,乌发光可鉴人。她问过几个孩子的功课,便命乳母领着去院中玩耍。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我们四个,点头缓缓道:“公然各个都很好。”说罢又望着嘉秬道,“这位女巡是昨夜没有好好安息么?如何如许蕉萃?”

熙平长公主笑道:“母后有所不知,儿臣府里人丁滋长得快,别说儿臣与驸马每月三百两的俸银,便是三千两,也能花得干清干净。”

天子拉着高显的手,笑道:“显儿的字朕早就看过了,也写得很好。”

高曜一扭头道:“孤不睡,孤还要和大皇兄说话。”说着从我身边爬开,一骨碌滚到了高显身边,和高显有说有笑,也不睬会王氏。

周贵妃又拉过史易珠道:“这位史女巡不但学问好,传闻在家时就已掌管阖府高低的用度了。”

天子想了想道:“是了。那会儿朕正在想北方边患之事,恍忽记得皇后是说了句甚么,却一向没再细问。朕刚才多问了一句,皇后别往内心去。”

天子道:“朕竟不晓得她病了。”说着略带薄责,“皇后如何不奉告朕?”

熙平长公主忙凑趣道:“史大人不但美,经济上也是很通的。母后若喜好,就不要放出宫去,只让她掌管阖宫的银钱,也好带携我们添些官用,岂不好?”

皇后笑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将她们看作本身的女儿普通,也教诲皇子公主们务需求尊敬各自的侍读。还请母后放心。”

嘉秬双唇一颤,“姐姐……”一语未了,泪水滚滚而下。

皇后笑道:“母后又歪派人了。这几年的千秋节,熙平皇姐贡献的东西还少么?只说客岁皇姐献给母后的几柄古剑,亏她不知从那里寻来的。东西贵贱尚在其次,这一份心是极可贵的。”

我忙道:“mm先别哭,你若肯说给我听。从太后宫里出来便是文澜阁,那边温馨,我们去那边说,好不好?”嘉秬点点头,方渐渐止住抽泣。

皇后身着淡紫色缂丝云凤长衫,南窗下的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金丝凤纹熠熠有光。皇后和顺一笑:“佳耦之间,没有如许生分的话。”说罢看一眼周贵妃,周贵妃却只望着窗外孩子们追闹的身影。

锦素笑道:“殿下传闻二殿下病了,必然要来探病。”

锦素忍住笑道:“你倒怪我,也不知是谁教给殿下如许促狭的立论,还说是说史?”

天子高思谚的声音甚是温和:“平身。”世人忙站起家来,高显立即扑在周贵妃的身上,高曜也拉着天子的手说个不断。天子和周贵妃便并排坐在榻上,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我和锦素都低着头,垂目不敢正视。

周贵妃忙带领世人送天子出门,未几时便也带了锦素和高显回宫去了。

天子笑道:“功课做完了听听故事也好,总好过无事可做整日调皮,散了性子就不好管束了。朱女巡和于女巡做得好。”

高曜道:“因为孤就是司马子反,王嬷嬷就是奉酒的酒保谷阳。”

史易珠与锦素忙站起家来,双手持笏,恭敬不语。周贵妃道:“回母后,恰是。”说着别离一指,“这位是女巡史氏,名叫易珠,这位是女巡于氏,名叫锦素。”史易珠与锦素忙向太后施礼。

我垂首道:“臣女惶恐,不敢擅言。”

太后啧啧叹道:“这是个美人。”

四月十五日,按例休学。昨日接旨,明天一早要去处太后存候。是以我早早便带着高曜去了守坤宫。高曜按例与乳母王氏进了皇后的寝殿,留我一人在椒房殿中。未几时,只见嘉秬带着平阳公主来了。

太后赞成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史易珠和锦素,向周贵妃道:“这两位便是你宫里的史女巡和于女巡吧。”

熙平长公主笑道:“陛下敕旨,臣妾不敢不遵。”说着看我一眼,“只是这朱女巡是从臣妾府里出去的,能够不消赏了吧。”一语未了,世人都笑了起来。

高显嘻嘻一笑,爬上天子的左膝,双手勾住天子的脖子仰吊着。高曜也爬上榻,一把伏在天子的背上。天子向后一仰,将两个孩子都甩在榻上,父子三人揉搓成一团。不想天子舐犊情深,在外人面前也能放下君父的严肃。我与锦素相视一笑,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天子身边的首级内监李演忙接过玉佩,躬身为天子佩带好。天子却不觉得忤,笑道:“可贵在一起玩耍,爱妃何必苛责。”又道,“传闻明天皇后罚了陆卿,恐怕她内心不安闲,朕去看看她,爱妃也早点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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