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女帝师一(28)
芳馨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若太后也主张立大皇子,陛下怎会放弃亲征如许的大好机遇?本来,太后主张立二殿下!”
传闻“又打了败仗”,我却并无多少高兴之情。盛都城宏伟坚毅,攻城战必然惨烈非常。深切敌境,围城数月,耗资巨万,师老民疲。是成是败,是攻是退,必在新年到来之前有个告终。
花架上层是一溜乌黑的蟹爪菊,基层则是整枝垂地的明黄色小菊花。我摘下一朵缀在脑后,又将断茎谨慎藏在花间:“若太后主张立大皇子,这会儿大皇子应当已经是太子了。”
我晓得易珠善奕,因而命人拿了一副围棋来。易珠兴趣勃勃地让了我三子。因而我一面摆着黑子,一面说道:“御驾亲征已去数月,也不晓得军情如何了。”
天子不肯立高曜,却也不忍违背母命。他只是在等,等一个废后的机遇。皇后一废,次当庶长。到当时,高曜当如何自处?他的出息又在那里?
易珠拿起书,一面翻一面笑道:“于君子花旁看《庄子》,实在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50]。”一时绿萼奉上茶来,易珠端起青瓷茶碗,悄悄一嗅:“这茶也有菊花的暗香,姐姐但是收了菊花上的露水烹茶的么?”
我微微侧头,芳馨忙上前扶起若葵,一面用帕子擦拭她通红的额头,柔声道:“别哭了,于大人有事,我们大人怎会坐视不睬?”
若葵道:“贵妃娘娘说,若她去讨情,只怕到天亮也不顶用。宫里最得皇后娘娘恩宠的是朱大人,娘娘说如果您肯讨情,这事便有七分掌控。”说罢又叩首,“大人与我们女人最是要好的,只求大人将女人救出来要紧。”
我忙问道:“皇后可有甚么证物?是谁出来作证的?”
芳馨奇道:“娘娘不想大报酬难倒也说得过,狐疑又从何提及?”
我一怔,忙尝了一口:“是有些暗香。约莫是跑堂的管事本身收了露水,我并不晓得。”
车舜英以纨扇掩口而笑:“娘娘说得非常。玉机姐姐不但有才学,分缘也很好。宫中从太后以下,没有不喜好姐姐的。就拿昨日来讲,姐姐不畴昔思乔宫坐了一会儿,平阳公主便和穆仙跟去了长宁宫,夜好深了才返来。说是听故事去了,也不晓得是说给平阳公主听呢,还是说给穆仙姑姑听的。”
【第二十节 爱憎之变】
锦素道:“那倒是。我宫里的事情,都是母亲在摒挡。”
芳馨领命去了。我请若葵坐下,叹道:“姐姐晓得遵循宫规,买放动静,漫衍流言,宫规当如何措置么?”
想杜衡以罪属为婢,素操贱役,又怎能等闲攀结济慈宫的执事件修?若不是锦素估了官,又啗以厚利,想来得不到如此奥妙动静。我摩挲着腕间白玉珠串,沉吟道:“这也罢了,那于大人私传流言的罪又是如何定下的?”
若葵一闻声脚步声,立即昂首张望,见我出去,忙起家跪倒,膝行上前,拽住我的裙子,大哭道:“朱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女人。”说罢连连叩首。
芳馨道:“这也不通,娘娘既然晓得两位大人要好,女人又怎会去告密她?”
我忙扶起她:“你不要哭,先将事情原委说与我听。”说着看了白一眼,白忙退出值房,掩上房门。
皇后道:“你玉机姐姐读书作画都很好,你二人当多靠近才是。”
皇后恍然道:“玉机言之有理。舜英,你当归去好好伴随公主才是,平阳公主如何说也是金枝玉叶,万不成对付了事。”车舜英双颊通红,忙拜下领命。皇后挥挥手道:“今后无事,不必总来存候了。在宫里多读些书要紧。都退下吧,吵得本宫头疼。”
易珠亦沉默半晌,方叹道:“既打了败仗,当很快班师吧。”
我回到南厢看高曜写字,芳馨亲身去找惠仙刺探讯息。不一时,便回说杜衡与宜修已经认罪,罪名乃是窥视主上,鬻信牟利,锦素也认了扇构谣诼、妄议国事的罪。皇后说既已认罪,待明日合宫存候时,当众发落。今晚只将她们三人锁在粲英宫的值房中,着两个上夜的内监把守。
我见她面色凝重,直奔得花褪钗斜,不由吓了一跳:“出甚么事了?”
皇后道:“昨日晚膳后,舜英来了本宫这里。”
忽听芳馨道:“于大人和史大人来了。”
锦素眉心一耸,欲言又止。我和易珠才下了两子,便偶然对弈,忙将身边的宫人都遣得远远的,锦素无法地看了我俩一眼,转头叮咛若兰回宫取件外套过来。锦素抓了两粒白子在手心中拨来拨去,很久方轻声道:“昨日太后又得了陛下的亲笔家书,传闻她白叟家欢乐得很,应是又打了败仗。”
芳馨身子一耸,忙跪下道:“如许的事,女人没有叮咛,奴婢怎会私行行事?女人这是不信奴婢么?”
我的心似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攥成一团,一味挣扎狂跳。我几近喘不上气来,忍不住一拍书案,恨恨道:“这个车舜英!”
若葵满脸是泪,闻言渐渐止住抽泣:“我们女人正要用晚膳,守坤宫的商公公俄然来了,说女人在宫里买放各宫动静,四周漫衍流言,胡乱群情政事,皇后娘娘要请女人去问话。奴婢到了守坤宫一瞧,太后宫里的宜修姑姑早便跪在那边了。杜衡姑姑让奴婢去奉告周贵妃,她和若兰已陪着女人进了守坤宫了。”
芳馨黯然道:“是车大人,她说她已经晓得于大人向女人透过信,若再不认罪,便要请女人去对证。”
第二日从大书房返来,遵循皇后的叮咛,还是回椒房殿。皇后颠末曾娥之事的惊吓,明天另有些后怕。我以高曜在长宁宫中的趣事开解,皇后这才豁然。忽闻车舜英来椒房殿存候,只见她身着梅色簇花单衫,手持一柄泥金芍药纨扇,扶着小丫头的手,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裙裾一扫,香扇一动,全部椒房殿满盈着一股清甜的梨香。
锦素谨慎翼翼将手中的白子一一放入瓷罐,不收回半点声响。周遭温馨,秋风扫过,唯闻她二人裙下玉声玲玲。我和易珠相视一眼,都不自发敛声屏气。忽听锦素轻声道:“我还传闻,陛下出征前,太后曾主张立太子。”
我肝火中烧,一拍桌子道:“又是她!”
我沉吟道:“现在皇后将济慈宫的宜修姑姑召去查问,可见如许的罪连太后也容不下,就算我去讨情,娘娘也一定会依我。”
易珠道:“我们既要伴随皇子公主,又要读书,确切也没工夫理睬这些琐事。我在遇乔宫,一应大小事都由桓仙姑姑和辛夷姑姑掌管着。”
易珠道:“既是好动静,如何也不奉告我们?”
皇后一贯有些多疑,听闻此言,面色微变。
我叹道:“二殿下该放学了,该去大书房了。”
皇后笑道:“每常舜英一来,这椒房殿中便似开了无数的春花。”
我微微嘲笑道:“皇后狐疑我既然得知于大人私传太后宫中的事,为何却不告密她。”
锦素拉住我的手道,抿嘴笑道:“姐姐平常在花间看书,如何我们一来,就让我们往屋里去?我瞧姐姐这里的菊花开得比我宫里好多了,我们在这里坐坐倒好。”
皇后浅笑道:“你如许守礼数,本宫如何会怪你。”
我笑道:“那是家书,并非捷报。家书上写的,军报上一定会写。究竟‘打了败仗’这几个字,也是锦素mm猜想的。”
“扇构谣诼,妄议国事”,清楚是锦素流露两宫议立太子的事发了。皇后母子不得宠,自是忌讳宫中群情立储之事。心中虽急,却也晓得此事不比摈除王氏,殊非三言两语能够压服。我叹道:“天然要见!”
车舜英在皇后右首的榆木雕花椅上落座,轻摇纨扇,鬓边的流苏便随风乱晃起来。她顺手拈了一颗葡萄递给丫头剥皮,方向我笑道:“玉机姐姐也在这里,mm眼拙,刚才竟没看到,失礼了。”说罢站起家来草草行了一礼。
方才走到值房外,便闻声内里有女子的哭泣泣声。暗淡的灯光下,若葵庞大而恍惚的侧影在南墙上微微颤抖。白呆站一旁已颇不耐烦,但是也不便走开,恐怕若葵趁人不留意冲进宫寻我。
若葵双目圆瞪,不知所措。我站起家道:“你先归去吧,此事容我好好想想。”若葵无法,只得辞职。
我长叹一声,苦笑道:“既然不是长宁宫奉告车舜英的,那只能是易珠mm了。”
听到“周贵妃”三个字,我乱糟糟的脑筋顿时沉着下来:“那周贵妃去守坤宫了么?”
我向皇后道:“侍读女官本当在晚膳后伴随皇子公主,为何臣女从明光殿出来,只见平阳公主单独一人?舜英mm当时去了那边?听公主说,她整日无人伴随,只能和宫女内监玩耍。穆仙姑姑没有体例,才将公主送到长宁宫来听臣女说几个故事解闷。”
车舜英惊诧:“与我甚么相干?”
车舜英笑道:“臣女每次来椒房殿之前都要沐浴熏香,是以担搁了。还请娘娘宽恕臣女迟来之罪。”
萧萧清秋之气在胸中郁结成铁,心猛地一沉。正想问太后属意于谁,转念一想,那已是数月之前的事了。且锦素与易珠毕竟都是遇乔宫的女官,多问无益。易珠亦口唇微动,终是无言。
未几时芳馨返来了,一脸懊丧道:“女人,这会儿在皇后跟前的,是车大人。大师都说,午膳后恰是车大人在皇前面前告密了于大人。皇后亲身去了太后宫中,太后也无二话,立即遣了宜修出来。若这罪名坐实,于大人打板子罢官是免不了!”
易珠笑道:“锦素姐姐的动静一贯最通达,如有甚么我和玉机姐姐不晓得的,可不准藏私。”
我笑道:“我们三个内里,易珠mm是最纳福的。”
锦素屈指道:“算日子,围城有些光阴了。”
芳馨道:“说是在宜修的房中搜检出永和宫的金银锞子,另有一些各宫赐给于大人和杜衡的钗环。且宜修早已在太前面前承认了罪过,她便是杜衡买信最得力的证人。”
实在又何必问,答案不是一目了然么?
若葵听了,顿时面色惨白,眼睛红得要几近沁出血来:“但是我们女人没有犯过如许的罪。她每天只是写字和教诲大殿下,从未见她与别宫的姑姑和宫女们多说一句话。至于钱,女人的钱向来是杜衡姑姑管着,她连银子放在甚么处所都一定晓得。说女人买放动静,奴婢死也不信。”
芳馨笑道:“女人放心,奴婢晓得短长。只是奴婢还是有些猎奇,太后究竟主张立谁为太子?”
锦素笑道:“茶烹得如许好,姐姐却不晓得,这下可如何打赏呢。奖惩不清楚,只怕宫人们会抱怨。”
我想了想,叮咛芳馨道:“这会儿各宫都有人在守坤宫听信,姑姑派个脸生的丫头去看看,皇后跟前另有谁在。”
我忙站起家,只见锦素和易珠已联袂从照壁后走了出去。两人都穿戴一样的牙红色菊纹长衫,只是锦素的裙下坠着八颗白玉水滴,易珠则戴着一套青玉坠裾。
我凝睇着芳馨道:“我天然不会去。这事我只对姑姑说过,不知姑姑去了没有?”
我扶起芳馨,安然道:“我只是要问清楚罢了。若能撤除锦素和杜衡两母女,于皇后和二殿下大有好处。若真是你告密的,也不算不忠。若不是你告密的,我才好去为锦素讨情。”
我放下书笑道:“只要二殿下上学去了,这一宫的人也不晓得都去那里疯了,我也乐得平静。”说着便将她二人往灵修殿中引。
易珠拈起白子,嫣然一笑:“前些日子说是已经攻到北燕都城盛京四周了,这回灭燕有望。”
我顺手拿起一支宫墨,悄悄敲击书桌,说道:“皇后素知我们三个交好,她或是不想我难堪,或是狐疑于我。”
芳馨微微红了脸道:“奴婢本身便常常去各宫刺探动静,怎还敢以此事告密于大人?”
芳馨道:“刚才永和宫的若葵来报信,于大人晚膳前被皇后召去了守坤宫,说是因为贿赂执事,私买动静,扇……甚么谣诼,妄议国事。皇后大怒,连太后宫里的执事件修都召了去。若葵来求女人,奴婢暂缓让她候在值房。女人可要见么?”
易珠盈盈一笑:“姐姐这里好温馨,我二人还怕扑了空呢。”
我笑道:“mm见笑。我从不在饮食穿戴上用心,这些事情都是芳馨姑姑在打理。”
芳馨忙拿起我的右手悄悄揉搓,谨慎道:“皇后措置于大人,却不奉告女人,也不知是何意。”
若葵低头道:“奴婢晓得,杖刑,为奴的赶出内宫去做苦役,为官的免除为奴。”
转眼已太重阳。迩来雨下得越来越频繁,气候也垂垂凉了下来。花房里搬来的各色菊花,满满摆了三层架子。从大书房返来,我便坐在菊花架旁看书。这是我一天中最舒畅的时候。
我微微嘲笑道:“你们女人当然是个守端方的,但是她身边的人可保不住了。就拿明天来讲,上午她的确向我和史大人流露了太后宫里的事,只是想不到如许快便被人告密了。她若不是切身参与,想必是她身边的人。她是被谁告密的?”
我笑道:“怨不得明天皇后特别欢乐,连茶浓了些都不睬论。”
车舜英正欲辩白,我却不容她出声:“舜英mm虽一贯勤谨,但是分内的事情,也当作好才是。平阳公主现在已深为不满,若陆贵妃仗着有孕,向圣长进言撤换女巡,圣上想必不会不依。到当时,舜英mm想留在宫中尚且不能,还如何日日伴随皇后娘娘?且舜英mm是皇后指明入宫的,若惹公主悲伤活力,不但mm失了颜面,亦会带累娘娘。还请mm三思。”
晚膳后,我正看着高曜和丫头们写字,俄然芳馨仓促走进南厢,气喘吁吁道:“女人,请到正殿说话,奴婢有要事禀告。”
车舜英不敢多说,只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躬身退下。
我心中深恨车舜英挑衅是非,当下微微嘲笑:“这倒要好好问问舜英mm了。”
她二人走后,我便将锦素所言一一说与芳馨听,并叮咛她道:“锦素的母亲杜衡和济慈宫的执事件修交好,这些动静恐怕都是宜修奉告她的。别的倒还罢了,立太子的事情倒是非同小可。我们二人听听便罢,千万不要再向别传,连绿萼与红芯都不能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