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全集)

第349章 女帝师五(74)

承平七年秋,天子要将十六岁的真阳姐姐送去回鹘和亲,嫁给回鹘的录晟可汗。母亲在听雪楼哭得死去活来。

君无戏言。快回宫去吧,婉太妃甚是焦急。说罢他亲手扶起我,一手提灯,一手拉住我,徐行走出漱玉斋。黑漆大门外一片灯火光辉,面前一花,母亲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我。

这一瞬,他仿佛看破了我当年的软弱。

她微微一笑,太宗天子犒赏的。不是说你抓周的时候抓的都是铅弹子么?旁的留给你,你也不喜好。还是火器好。你能够带着它们去西北、河北、江南、岭南。海阔天空,任你遨游。如许的人生方才风趣,就像你华阳姐姐一样。对不对?

父亲说,我也不晓得。但是能做成一件不成能做成的事情,不是比甚么都风趣么?

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母亲忘了抽泣,呆呆地说,但是你只要十四岁。

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灭亡。比来一次是在承平元年旦日的深夜,有人潜入中宫寝殿诡计杀死我佳耦二人。黑暗中,剑光似曾了解。我不及唤醒,只翻身护住他,右手扬起,三指被削落在地。那刺客剑势回撩,我的胁下被划开一个又深又长的伤口。我顺势以断指的右掌将他推开,那刺客跳了开去,俄然左腕间弹子齐发,他不及遁藏便中弹昏倒。锦被被鲜血渗入,温温凉凉,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我正要扬声叫唤,忽听那刺客极痛快地冷哼一声。在极度的惊骇和寂静中,我辨认出了阿谁声音。她越窗而出,不忘回身将窗户掩上。

母亲板起了面孔,女儿家不要问这些。你若再问,便不要去内书堂听讲了。

她的女儿

我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母亲不要悲伤了,让我去吧,我不怕嫁去回鹘。

姨母又说,把药拿来。

北宫娘娘便是庐陵王高朏的生母,贞德皇后李芸。姨母听了,殊无悲意,只淡淡应了声好,又问,庐陵王如何了?

承平八年春,我出京了。带上了她留给我的六件火器:双管铳、子母微炮、飞箭、五雷神炮、水雷,另有曾经安平公主最爱的小银铳。

他们——我的季子,我的女儿,我的兄弟子侄,我这不长不短的平生中获得或落空的统统人——都在等候我死去的那一刻。不错,我总要拿出个主张出来,在我分开这个天下之前。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父皇。我俄然想,倘若她真的嫁给了我的父皇,生下了我,那也是很好的。我点点头,姨娘放心,我必然会好好珍惜那些火器的。

恰是。我答道。

这一番问答,实在也不算没有新意。毕竟,那是另一小我生与我的初次扳谈。

我再没有问过。我模糊感遭到,这个话题对母亲来讲是一种忌讳。既是忌讳,答案不是一目了然么?

家父乃侍御史,讳令。我又答道。

姨母嘲笑,这是孽子,留着何为!

绿萼姑姑应了。姨母叹了一声,亲身将我抱回了寝殿。凌晨起来,我立时将昨夜的话便忘了大半。午后放学,还是去昭阳殿用午膳,却见两岁半的高朏已坐在绿萼姑姑的膝上玩耍了。小简侍立在旁。

那一夜,父亲虽未奉告我全局,我也晓得本身进宫是做熙平长公主的内应。因而我决然回绝了。厥后,熙平长公主便选了总管朱鸣的女儿朱玉机进了宫。父亲说她在陂泽殿非古谮孔,不过数日又说天子在太学里公开夸奖她,说她是个有新意的人。不知怎的,我内心俄然出现了酸气。倘如果我进宫,莫非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家奴之女么?

银杏姑姑说姨母病了,天子来探病,让我不要随便乱闯。我乖乖坐在她身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瞥见天子从寝殿中走了出来。他远了望了一眼高朏,随口叮咛道,你们要好生顾问庐陵王,不要令贵妃忧心。世人起家应了。

我常常去昭阳殿伴随她,等待她。她偶尔得闲,也教我读书作画。到了承平二年,我画的美人也颇具仙颜与意态了。有一回母亲抱怨我不着家门,我半是对劲半是抨击地说道,你让我做她的女儿,我便去做她的女儿。说罢抬脚又去了昭阳殿。

父亲笑着说,因为你也不是朱玉机那样的女儿。

他们都说,我不是我母亲的女儿,我是她的女儿。

当年父亲不肯答复我,现在仍旧不肯。我只得说,幸而父亲不是朱鸣那样的父亲。

我赶紧跳起家,衣裳也来不及披,鞋子也来不及穿,赤脚奔下了听雪楼。姨母已回身走出几步,我赶紧赶上,伸臂环住她的腰身,一面哭着求她不要走。她几近是将我推开的。她看也不看我,疾步分开了济宁宫。我回身又怨母亲,母亲皱一皱眉,冷冷地说,你如许喜好她,去做她的女儿好了。

漱玉斋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皇兄单独提着一盏宫灯走了出去。孤弱的光照醒了夜睡的玫瑰,亦照亮玉茗堂门上数年未曾开启的金黄铜锁。

厥后绿萼姑姑哄我去睡觉,凌晨醒来,但闻丧钟激越。声声钟鸣中,畴昔的一点一滴在胸中荡漾成海。

从人将这件事情奉告母亲,母亲怒斥了我,命我向祁阳赔不是。我更加气愤,哭着躲去了姨母住过的漱玉斋。漱玉斋春光迟迟,一派烂漫不羁。盈盈水光,峣峣山石,郁郁藤萝,寂寂竹风。我坐在玉茗堂的屋檐下,直哭到入夜。宫里为了寻我,早已闹翻了天,最后连皇兄都被轰动了。

母亲屈膝谢恩,一面又问,陛下如何晓得寿阳在这里?

我问,姨娘如何会有火器?

不管我在那里,我都是她的女儿,永久都是。

从景祐元年到承平元年,四周都不承平。战事不息,天下易主。我的侄儿高朏将皇位禅让给我的皇兄高旸,作为回报,高旸立他为皇太子。高旸固然也是我的皇兄,却只是堂兄。他不会在我受委曲时温言安抚,更不会牵起我冰冷的手,提一盏孤灯照亮玫瑰,亦照亮萧瑟的前路。我和顺刻薄的皇兄,不知怎的便消逝无踪了。面前这一名,自有他的亲弟妹。

过后我才晓得,华阳与祁阳姐妹不肯获咎母亲,故此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我问母亲,姨母真的是因为父皇的原因不肯回京看我们么?

我不是不晓得父皇有很多妃子,母亲只是此中的一名。但是她鄙夷的神态完整激愤了我,我冲上前去,狠狠将她推倒在地。我大声说,你胆敢如许胡说,我定要奉告皇祖母去!祁阳仿佛很怕我告状,起家恨恨而退。

令尊大人真乃雅士,敢问现居何职?她又问。

绿萼姑姑又问,可要奴婢去请陛下过来么?

他们又说她很聪明,能记得两岁时产生的事情。我若说,我能记得本身尚在母腹中的事情,必然会被他们当作疯子。是以我向来未曾提过——哪怕对母亲——没错,我隔着母腹就能感遭到她战战兢兢的触摸,感遭到她的欢乐和惭愧。那只冰冷的手,也曾搅弄风云,却始终不敢落在母亲薄弱的衣裙上。

苏女人的闺名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燕燕”二字?她问道。

半睡半醒之间,我闻声母亲的声音冷得像刀子。你这小我,既无情又可骇,不管在哪一朝,你永久都赢。

她问我,如何不归去?

是的,谁也不能代替谁活着。她代我入宫,已是人生不成多得的巨大实验。

四月初二,文淑入宫。父亲和母亲也来相送。父亲的脸上尽是欣喜的笑意,母亲则几次拭泪,今后再也不怕你娘舅瞧不起我们了。她没有带上舅母,因为舅母已然归天。

祁阳姐姐不知从那里生出一股肝火,她厉声道,你竟有脸提你的姨母,你的姨母几乎嫁给父皇,莫非你不晓得么?你晓得这四五年间她为何不肯回宫?因为她和父皇好过,她羞于见你的母亲!

面前一亮,是姜敏珍提着宫灯进了寝殿。自昏至明,不过斯须之间。若不是瞥见他周身是血,我几近觉得那只是一个恶梦。我忍痛不及说话,姜敏珍已一迭声叮咛去遇乔宫请端穆贵妃过来。

这十几年来,我总有一个错觉,仿佛她的人生才是我的,我的人生倒是我在咸平十年的秋夜偷来的。固然我毕竟是入宫了,但那点波折实在不及她的万一。留意她,察看她,就像在察看本身的另一小我生。我老是不由自主地想,倘若我是她,熙平的谋算还能实现么?

她拉着绿萼姑姑的手说,这平生错得太尽,到头来另有你们陪着,上天待我不薄。又摸一摸我的额发,我在宫外藏了很多火器,都留给你。

我抱着她哭道,母亲早就不要我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是不是?

承平元年的旦日深夜,方才即位五旬日的新帝遇刺了,昏倒数日方才复苏。姨母身为贵妃,在新帝昏倒之时,一力主镇静太子高朏退位,立皇宗子髙朠为皇太子,并怀揣立太子的遗诏日夜保护在病榻边,是以博得了新帝的信赖与重臣的推戴。全部承平元年,新帝因体弱不能劳累。启皇后的右手被削去三根手指,连笔也拿不住。因而由姨母帮手新帝理政。

绿萼姑姑说,简公公在顾问着。

银杏姑姑说,娘娘,陛下盼着这个孩子好久了。

银杏姑姑说,方院判说经这两年保养,娘娘的身子已比畴前好了很多,若想生下来,也不是不成以。方院鉴定会竭尽所能,护娘娘全面的。

姨母说,自咸平十三年至今,小简在宫里也奉侍了十五年。他本能够去奉侍当时的太后曹氏,却恰好选了北宫娘娘。也算可贵的忠心了。让他把孩子抱过来吧。

又到将死之时,那些日子等待在病榻前的景象更加清楚起来。在存亡边沿,亦无忧无惧。反观本日,不如当初。年青时也曾看淡存亡,老了反而惊骇。怕见亡者,更怕见生者。

皇兄说,朕猜的。

不待我起家施礼,皇兄便倚柱与我相对而坐。寿阳坐着便好,皇兄说。君威如山,我这才觉出一丝惊骇,赶紧端方跽坐。他又问,何事如此悲伤?也说与皇兄听听。

正月我就及笄了,也不过差几个月罢了。我去,于国于家,都是最好的。母亲还要再说,我止住她,我和真阳姐姐争东西的时候,母亲老是说要尊敬姐姐。这一回就让一让我吧。母亲顿时没了主张,又开端大哭。我当即命人筹办纸笔,写了一封要乞降亲的表奏。第二日,天子准奏。

母亲低了头,臣妾……忸捏。

皇兄笑笑,太妃不必放在心上,还请早些回宫。说罢摸摸我的额发,回身去了。

我懵懵懂懂地辩驳道,那也不见得。我姨母就没有嫁人,封大人也没有。可见学问好的女子,就能自在安闲地不必嫁人。

我就要死了。昏昏沉沉中,老是闻声门外有哭声。已经三天了,他们还是不肯拜别。

姨母说,不必。

我不敢坦白,遂将放学后遇见祁阳的事照实说了一遍。皇兄笑着说,想不到你年纪虽小,力量却不小。你若感觉本身无错,便不去报歉。何必躲到这里来吹冷风?

明道五年正月,我整六岁,像我的哥哥姐姐们一样,我进了南书房读书。闲了就去文澜阁的内书院听封女典念故事听。封女典奉告我,姨母是这宫里最善于讲故事的人,曾经给皇兄讲过很多风趣的典故。我便问她,姨母还会回宫么?封女典答复,今春皇兄大婚,朱君侯必然会回宫的。

姨母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我常常在她的病榻前陪她说话,读书给她听。我哭着求她喝药,她向来不肯。只在天子与皇厥后看望她时,偶尔喝一碗。承平三年的春季,庐陵王高朏出宫开府,小简、小钱和银杏都跟去王府奉侍了。偌大的昭阳殿,只剩了绿萼姑姑一人。我整日整夜守在病榻前,也不去上学,也不回听雪楼。

我俄然记起好久之前,姨母曾在这里给母亲讲过唐朝太和公主的故事,她说,将士的故事便是和亲公主的故事,公主为免除边疆战事委身戎虏,将士为援救公主奋不顾身。于国度来讲,本来便是密不成分的。也不知我大昭会不会有援救我回朝的大将石雄?

银杏姑姑牙关一颤,不再言语。忽听绿萼姑姑出去讲,娘娘,北宫娘娘崩了。

从文澜阁回济宁宫的路上,我遇见了正要去益园玩耍的祁阳姐姐。祁阳姐姐问我,你又去文澜阁了?我点了点头。她不屑道,一个公主,整日读那么多书有甚么用?别人家的女儿还能进宫做一回女官再嫁人,我们只要嫁人罢了,若不好了,还要和亲,便是读一肚子学问,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玩耍。

文淑走后,我问父亲,为甚么要帮她做这类掉脑袋的事情?莫非没有想过,一旦透露,便是灭门之灾么?

实在又何必在乎?就算葬身大漠,魂也会飘回故乡,回到她的身边。

我将信将疑,真的么?

姨母说,拿来吧。

每次醒来,哭声从未止歇。我的季子高朎入寝殿侍药,向来红着眼一言不发。我的女儿定安公主则常常柔声安慰。都说女儿知心,她的话却字字锥心。待她辞职,我叮咛殿中侍从今后不准放她进殿。

银杏姑姑轻声说,公主把娘娘当作亲娘。姨母悄悄拍着我的背,一言不发。银杏姑姑又说,药已经好了,娘娘真的要用么?

两段人生,我还是更喜好当下,更喜好如许的父亲,也更喜好如许的本身。留意察看了一辈子,竟获得如许一个结论,也可算毫无新意了。

皇兄温言道,皇妹本无错,还请太妃宽解。

幸亏姨母又回宫来了,嬷嬷们都很欢畅,说姨母返来了,听雪楼便再也不会受委曲了。

绿萼姑姑也哭了,奴婢也在这里陪着娘娘。

自我记事起,便常常坐在她的膝头,她教我认字,教我读书。她为我梳头,手把手画了很多小人。固然父皇崩逝后那五年她一向不在我身边,我却早已被她养成了温馨的性子。我得空便认字写字,累了便单独玩耍。有一回真阳姐姐藏起了我的笔,我和她大闹了一场,直到外祖母进宫劝和,这才作罢。母亲说我泰初怪,外祖母感喟说,我清楚是她的女儿。从那今后,真阳姐姐虽常常与我争抢物事,却再也不敢藏起我的东西。

夜深了,姨母还没有回宫。银杏姑姑奉侍我梳洗了,坐在榻边看我入眠。迷含混糊当中,我闻声姨母的感喟,这孩子总也不肯回听雪楼,只怕姐姐要怨我一世了。

推荐小说:

试嫁之锦绣花开 |  开局我成了疯傻藩王 |  七零农村鬼事 |  都市:从一沓地契开始 |  美女总裁的极品保镖 |  神级通灵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