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女帝师一(47)
惠仙道:“奴婢这就去禀告。”未待她上前,却见历星楼的门自内而开。慎嫔拉着高曜的手,亲身送了两个女子出来。一人身着蓝衫,年约三十七八,另一人是十八九岁的少妇。两人猛见穆仙在此,不由一怔。
绿萼奇道:“这景帝也好生奇特,为何要如许害本身的儿子?”
天子道:“母后也说了,那些不过是股肱虎伥,只要皇后是朝夕相对的亲信,是朕最信得过的人。舍亲信而用虎伥,未免不智。”
话音刚落,忽听内里红芯的声音道:“若兰姐姐来了。”
周贵妃一身水色长衣,当此剑风,豆绿色宫绦却纹丝不动:“师徒数载,天然是有些像的。”
发丝一动,本来是一片花瓣落在肩头。我悄悄拂去:“这是功德,如何娘娘不欢畅了?”
裘夫人道:“未知皇后娘娘召妾所为何事?”
我微微嘲笑:“这有甚么?我还没有说景帝时临江王刘荣之死呢。”
不一时,太后与邢茜仪收剑立定,相互见礼。慎嫔奉上手巾,两人各自拭汗。天子走上前去。邢茜仪双颊通红,娇喘连连。叩拜施礼时,半晌说不出话。太后却气定神闲,笑道:“自从渊儿决意随天子去北方,本宫已经有好一阵子,未曾痛痛快快地对舞一回了。”
慎嫔顿时松了一口气,拉起我的手笑道:“幸而你来得及时。”
我恍然道:“是了……一时竟忘了此事。”
我懒懒道:“刘荣是汉景帝与栗姬之子,也是景帝的宗子。景帝四年被立为太子,后被废为临江王。因为侵犯了高祖庙的外墙之地,下廷尉定罪。他在狱中想给父皇写信,却遭到廷尉郅都的逼迫,不予纸笔。最后愤而他杀。窦太后大怒,命景帝杀掉郅都,景帝舍不得,只是将他外调为雁门太守。后窦太后得知郅都没死,终究逼景帝杀掉了他。小小苛吏,若无景帝默许,量他也不敢如许逼迫皇子,毕竟不过是为天子担了恶名罢了。固然深切,倒也奸佞,可惜了。”
慎嫔无语凝噎,将高曜紧紧抱在怀中。顺逆相守,矢志不渝,大家间再没有比这个最动听的交谊了。
公然是她。数年不见,邢茜仪比昔年更加轻灵健旺。天子本负手而观,未发一言,此时俄然说道:“这女人的剑法很有可取之处。公然是爱妃的入室弟子,拿起剑来便与爱妃有三分相像。”
“妇人常耽于后代之情,白白错过复兴家声的好机遇。以是孤说——她们是蠢材!”
高曜虽有些胆怯,但一想到要为母亲出头,顿时鼓足了勇气,带着李氏和芸儿进了历星楼。
高曜起家道:“孤正有此意。自从母亲迁入历星楼,外祖家从未有人来看望过。现在有难处了,就来聒噪母亲,甚是无礼。只是……”说着他拉拉我的袖子,“姐姐也和孤一道去么?”
我奇道:“这莫非不是份例上的么?”说罢看着芳馨。
惠仙含泪道:“母子两个一条心,如许才好!”
穆仙走上前去端端方正行了一礼,方向那中年女子道:“皇后娘娘听闻两位裘夫人进宫了,特命奴婢请二位去守坤宫。”
我笑道:“皇后忙于国事,哪有工夫理睬我?何况,若这点小事也要明着恭维上意,不是太无能了吗?且让我好好想想。”
我叹道:“罢了。皇后给我这桩差事,当真不知从何做起。候选的蜜斯们那样多,恰好只能选出一个,还不能顺得哥情失嫂意,当真是难。”
高曜道:“既去科考,天然是想仕进。现有个正七品的县令摆在面前,他却不要,不是蠢材么?”
芳馨道:“这是濠州刺史刘大人的夫人进宫存候,给太后与两位娘娘尝鲜的,端庄贡品要在月尾才得。刘夫人特地让人送了些到长宁宫来的。”
几个孩子谈笑不断,纷繁鼓掌喝采。锦素一面按住裙上的宫绦,一面轻声问我:“这女人看着有些眼熟,究竟是谁,我却想不起来了。”
高曜问道:“是甚么人来拜访母亲?”
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雨丝。窗外青嶂耸峙,藤萝交叉。枝叶层层,仿佛髻鬟。沙沙风鸣,如蚕啃桑。乌云叠鬓间,新簪的牡丹蕊吐芳香,翩若鲛绡。
惠仙道:“娘娘有客,命奴婢们鄙人面候着。”
皇后道:“启禀母后,儿臣已将为青阳选女官的差事交与朱大人了。”
皇火线欲回话,俄然转过甚去咳了一声。穆仙赶紧奉茶,太后亦体贴道:“你劳累国事,又要管着内宫,未免太辛苦。天子本身却在一边偷懒,实在不公。”
太后笑道:“身为女官之首,这也是该当的。”
惠仙与李氏相视一眼,均敛气垂目不敢出声。我笑道:“怜子之心,实是常情。殿下怎说是蠢材?”
慎嫔笑道:“裘玉郎不敢抗旨,本日便去上任。”
皇后又问周贵妃:“贵妃呢?”
高曜道:“赵孝成王新立,秦来攻赵,赵求救于齐。齐国提出要赵国太后的爱子长安君为人质,太后自是不舍。因而触龙劝赵太后道,长安君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封以膏腴之地,挟重宝之器,却不令他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将如何自托于国?可见为人父母必为后代计之深远,将后代养在繁华安闲的地点,并不是真的疼他。
太后责怪道:“那么些朝之股肱,国之虎伥,还不敷天子用的?皇后身子如许弱,还只是勒掯她。”
若兰道:“永和宫并没有得樱桃。且大人送去得虽多,可上高低下一分,我们女人不过只吃了十来颗。”
太后叹道:“罢了。”又向宜修道,“叮咛御药院,把本宫的参丸也还是配两副给皇后送去。”
芳馨道:“这位刺史夫人是外官命妇,随夫进京述职的。既然获准入宫存候,想来皇后与贵妃也是喜好的。而她又成心奉迎女人,女人无妨留意些她家的女儿。”
【第三十二节 天下混一】
忽见穆仙带着两个宫女远远走了过来,惠仙忙上前驱逐。礼毕,穆仙笑道:“大人也是来看慎嫔娘娘的么?”
“虽说在太学里当个经学博士是留京为官的必经之道,可眼下父皇底子偶然留表兄在京为官,既然已经批了外放,就当乖乖上任。处所官做得好,也是能够调回都城的。汉初的张苍习天下图书用算律历,初时只是做淮南王的相国,厥后进京做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曹参初时在齐国为相,后萧何死了,曹参进京做了丞相。汉武帝时,韩安国为梁海内史,厥后也做了御史大夫。
我行礼道:“是。我随弘阳郡王殿下来的。现在殿下正在楼上和娘娘说话。姑姑亲身过来,未知有何贵干?”
我一笑:“臣女并没有教殿下说甚么,是殿下仁厚聪明、雄辩滚滚。”
周贵妃笑道:“茜仪是儿臣的弟子,儿臣不在宫里,母后尽管召她入宫。”
慎嫔又惊又喜:“真的么?”
我笑道:“不过是我本身不爱吃酸的,才让给于大人的,想来永和宫也得了很多。那东西虽好,但是夜晚吃多了酸的积在腹内,不好安睡。若兰姐姐要劝着些。”
裘夫人忙携儿媳的手退后一步,双双跪下:“妾万死!”说罢伏地不起。
穆仙道:“皇后娘娘怕夫人想不开,又怕慎嫔娘娘难堪,故此有几句要紧的话叮嘱夫人。”
皇后道:“谢母后赐药。眼下另有一事请母后参详。青阳已然五岁,依例该选侍读女官。母后夙来钟爱青阳,不知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么?”
周贵妃淡淡一笑:“陛下过誉。”
自慎嫔搬家历星楼,两年间改革补葺的工夫从未停过。现在楼前花木扶疏,数竿修竹顶风摇摆,竹叶被雨水洗濯得亮光如新。两树石榴花含苞待放,雀儿在浓荫间欢啼。几道青石横放在路边,石下是茸茸苍苔,密密碧藓,石上是杏花簇簇,桃云似火。一夕风雨,青石小径上铺了厚厚一层落花,小九拿一柄新扎的竹帚将花瓣轻柔地扫到一边。廊下养了几盆淡紫色茶花,惠仙等宫人正赏花,见我和高曜来了,忙上前驱逐。
我奇道:“从未传闻裘家人来宫里走动,想必娘娘很欢畅了。”
我点头道:“殿下当单独出来,一家子关起门来,条陈缕剖,方深切民气。不然当着外人的面,她们面上服了,内心却一定佩服。臣女鄙人面等着殿下。”
我笑道:“圣上乃明君,自古明君,自不会以私害公。”
太后表示她起家,一面笑道:“小小年纪能练成如许已是不易。好孩子,此后还要多多进宫才好。”
绿萼笑道:“那刘荣又是如何死的?”
惠仙点头道:“这两天她们婆媳两个来得太勤奋,娘娘非常不快。大人来了也好,娘娘本来也要将此事奉告大人,请大人出个主张的。”
穆仙道:“皇后娘娘请两位裘夫人去守坤宫说话。”
惠仙道:“娘娘的脾气,夙来不肯服软,又如何肯求人?”
雨后清爽无尘,阳光澄彻如水。我坐在青石条上,一面饮茶一面悄悄抚玩小径劈面盛开的合欢花。合欢花绯紫相映,绒绒如柳絮飘落我的掌中。芳馨和红芯沉默侍立,身沾落英点点。一扇门隔断了令人尴尬的指责与辩论。
邢茜仪忙又拜下:“臣女本日蒙恩进宫,得太后指导,已是万世不修之福。请太后恕臣女技艺荒废,礼数不周。”
我行礼道:“姑姑如何不在娘娘面前奉侍?”
太后一怔:“本宫好久未曾留意朝中之事,那里晓得谁家的蜜斯好?”
一老一少,俱是一身白衫。太后腰间束一条金色缎带,少女腰间倒是一条红色缎带。两人技艺极快,激斗之间,腾起凌厉剑风。金红缎带如闪电乱舞,如烈火燃烧,翻云覆雨,六合变色。
皇后忙道:“只是偶尔着凉罢了。实在内宫当中各有司职,儿臣并没有费甚么心。”
太后笑道:“茜仪剑术虽好,终是年青了些。固然能比上几招,毕竟不如你。”
锦素领命,带着高显和高曜辞职。太后向佳期道:“你代本宫送邢蜜斯出去。”邢茜仪起家,闲闲行了一礼,方才辞职。
绿萼掀起帘子,若兰捧着白玉盘走了出去,施礼道:“我们女人说樱桃很好,多谢大人操心想着。”说罢将盘子交还给绿萼,“这还是本年月朔次吃上樱桃呢。”
芳馨叹道:“莫非女人觉得当今圣上是景帝?”
芳馨道:“女人若真的难堪,便直接去就教皇后好了。”
惠仙屈膝道:“奴婢正有此意。”说罢命小九拿了两个锦垫来,请我和高曜在花树下的青石上坐了,又叮咛上茶,方道,“自从老太爷给娘娘写了那封信,娘娘便甚少与娘家来往了。本年春季,娘娘的大侄子中榜,是殿试第七名,故此大太太和少夫人进宫谢恩,顺道来看望娘娘。”
“窦婴是刘荣的太子太傅,朝中名誉颇高,师生豪情深厚。后因景帝无端废太子一事,愤而去官。刘荣冤死,百姓怜悯,谥号为临江闵王。当时的新皇太子、胶东王刘彻年纪尚小,上面却有如许一名百官推戴,万民敬佩的长兄……”
午后,我和高曜去历星楼看望慎嫔。
当下世人拥着太后回到后殿。谈笑半晌,孩子们便该去上学了。我正要随高曜分开,忽听皇后道:“朱大人留下。明天因为大人送弘阳郡王上学。”
高曜俄然冷哼一声,一鼓掌道:“蠢材蠢材!”
慎嫔笑道:“若不是你教他,他那里晓得这番说辞?”
我叹道:“娘娘是不是不承诺?”
惠仙道:“是娘娘娘家的大嫂和侄媳妇。”
高曜道:“母亲受了委曲,儿臣心如刀割。儿臣必然好好跟着太傅和玉机姐姐学本领,待长大了,请母亲安享尊荣,再无一丝烦恼。”
天子出征的日子定在四月初七。初五凌晨,帝后领了妃嫔女官、皇子公主前去济慈宫向太后存候。气候阴沉,乌云压顶。只见太后正和一个少女相对舞剑,慎嫔还是捧了衣裳手巾恭立在旁。
穆仙微微一笑:“裘夫人,公子功名在身,何必再称本身为罪妇?”
裘家大太太一身布衣,还未到四十,头发已然斑白。肌肤焦黄,眼角几道深纹。想来两年前裘家被定罪抄家,她吃了很多苦。她忙行礼:“劳动姑姑传命,罪妇愧不敢当。”
惠仙又惊又喜,愣了好一会儿方道:“殿下一下子说得如许多,奴婢都听不过来了。”
天子笑道:“河北已然争战不休,朕忙着调兵遣将,武功吏事,临时交予皇后。皇后实在辛苦了。”
我笑道:“非论娘娘有何难处,自有殿下在。”
我笑道:“娘娘何必谢臣女,这都是殿下的功绩。”
绿萼恍然道:“奴婢明白了。可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景帝怎能如此狠心。”
天子笑道:“但是不过形似。爱妃的气度风韵,旁人难效万一。”
心中一动,俄然想起一小我来。正待答话,俄然一阵劲风袭来,胸腔不自发地摒斥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忽听封若水淡淡道:“是邢茜仪女人。”
我又道:“这话旁人去说定然无用。殿下亲身去说,方事半功倍。”
高曜道:“既然母亲成心,就请姑姑先说与孤听听。”
惠仙道:“本来百口都盼着少爷在太学做两年博士便能补缺,谁知圣上大笔一挥,将少爷放到蕲水县去做县令了。大太太只要这一个儿子,天然舍不得外放。迩来皇后当政,大太太便带着少夫人进宫来求娘娘,请娘娘求了皇后,将少爷留在京中。如此已有两次。”
穆仙笑道:“夫人这是想通了?”这话虽是问裘夫人,穆仙却只看着慎嫔。
李氏拈下高曜乌纱冠上的乌黑杏花,又捧了茶盏递与高曜:“殿下且喝口茶再说。”
邢茜仪盈盈一笑:“臣女遵旨。”当下飘然起家。但见她负剑凝立,姿若冰雪,势如瑶林,当真狷介到了极处,冷酷到了极处。
惠仙道:“但是他是外放。外放之官,三年才气回京述职。芳华少年,难怪家人舍不得。”
我一时不解。芳馨拿了一个银锞子赐给若兰,若兰称谢辞职。我这才问道:“这个濠州刺史的夫人,我从未见过,莫非殿下认得?”
穆仙点头道:“如此皇后便可放心了。奴婢辞职。”穆仙走后,两位裘夫人慎重拜谢高曜和慎嫔,亦相携而去。
芳馨抿嘴笑道:“女人于大事上从不胡涂,恰好这些小事不太放在心上。女人莫非健忘了,明天皇后下旨请女人为青阳公主选侍读女官么?这位刘夫人想是为这件事情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