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女帝师一(49)
高曜笑道:“姐姐不在长宁宫还能去哪?便是换了一个女巡女史来,母亲和孤也是不认的。在孤内心,只要玉机姐姐,就像在太子哥哥眼里,也只要一个于大人。”我甚是打动,不由语塞。
锦素顾摆布而言他:“也没甚么……本来是我一小我来的,谁知临出门碰上了封姐姐,见我要往长宁宫来,便也跟了来……”说着吞下一大口茶,又道,“明天凌晨太子殿下上学去了,贵妃娘娘便对我说,待她出征返来,便要给我赐婚……”
芳馨道:“于大人还小,乍听到要嫁人,有些害臊也是有的。”我不置可否,只盘起长发,预备沐浴寝息。
芳馨道:“想来于大人是很欢畅的了。”
“前几日,我还让殿下藏拙。本日才知,毕竟藏不住。殿下虽聪明,但毕竟年幼,一举一动如何能逃过圣上的耳目?恐怕连藏拙的心机,都被看破了。升我做女校,便是要将我从殿下的身边调离,随便给个闲差。”
我亲身接了。公然一缕暗香,袅袅排泄。“多谢mm。用了如许多的宫墨,哪有一锭能及得上mm的心机。”说罢命绿萼收了。
芳馨在镜中笑道:“论理,贵妃该多留她两年才是,如何现在就要放出宫去?”
“你可晓得娘娘要将你嫁给谁?”
我忍不住问道:“明天见你特地从永和宫来长宁宫寻我一起到前面去,就晓得事情不平常,究竟是甚么事?”
锦素叹道:“娘娘看起来和婉,实则固执。只说此次出征的事,陛下本是不准的。可娘娘对峙要去,陛下也无可何如。连天子都没体例的事,我又能如何?”
我笑道:“娘娘把你当女儿看,才将你的毕生大事放在心上。”
锦素道:“姐姐向来悲观,为安在婚姻之事上如许悲观?”
是我失策了。
绿萼递上芸儿的功课,我一面翻看一面道:“皇子的侍读女官用心侍读就好,旁的可一概不睬。皇后却俄然将选女巡的差事交给我。本觉得只是主持殿选,谁晓得连文章才学也要我来鉴定,姑姑可知这意味着甚么?”
芳馨接过玉簪,道:“女人说的是周贵妃给于大人赐婚的事情么?”
从定乾宫出来,高曜镇静地向乳母李氏等人说道:“父皇升玉机姐姐做正六品女校了!”世人听了纷繁道贺。锦素笑道:“恭喜姐姐又高升了。这会儿不能好好道贺。不知女校大人早晨能不能赏下官点儿空,下官有要事禀告。”
我留步:“姑姑晓得?是几时晓得的?”
我一笑:“你们口耳相接,传得当真是快。”
芳馨想了想,欣喜道:“就算不再奉侍殿下,那也没甚么。”
我搁笔道:“引经据典的,答得甚好。只不知陛下究竟问了殿下甚么?”
忽见锦素红了脸,低头玩弄腰间的白玉扣,好一会儿方对若兰道:“你出去和绿萼她们逛逛再来。”待若兰出去,锦素还是低眉不语。
天子接着道:“至于朱氏……”天子的目光穿过飘散的茶雾,如两道利剑在我身上扫过,“擢为正六品女校。”我身子一跳,垂首更深。
晚间高曜闲来无事,还是在灵修殿看书。他俄然放下书来笑盈盈地问我:“玉机姐姐,孤本日答父皇的问话,答得可好?”
芳馨一面为我擦汗,一面柔声道:“女人多心了。女人将殿下教得太好,陛下有些不放心是有的。但只要女人离了皇子公主的这片是非之地,也就没甚么了。再如何也只是后宫女官,并不是特别要紧之人。何况帝后一贯宽和明理,只要女人循规蹈矩,便不会有祸事。不管如何,升做女校都是功德。现在女品德级最高,又领着皇后的差事,可说是名副实在的女官之首了。”
【第三十三节 悲观所举】
我顺手将榻上狼藉的册本拾掇整齐:“我可不敢想这些。安循分分地将差事办好,也就是了。”
我点头道:“我们是女官,何必与妃嫔比?”
我脑中一片茫然,竟不知如何作答,很久方道:“贵妃娘娘一贯疼你,你去求她,她怎能不允?”
沉默很久,天子方问道:“小小年纪竟懂这些,都是太傅教的?”
回到灵修殿,芳馨忙领世人向我叩首道贺。待世人散去,芳馨一面帮红芯摆膳,一面笑道:“畴前还感慨不知几时才气升做正六品女校,能够到外宫去看戏,现在这就来了。”见我坐在榻上一言不发,不由奇特,“女人一举升做正六品女校,是大丧事才是,怎的……”
锦素沉默半晌,方歉然道:“姐姐所言甚是。只是那刺史之子再好,我也不喜好。”
皇后微微一笑:“是,臣妾记下了。”
我笑道:“甚么女校,我和mm是一样的人。”
锦素沉默半晌,忽长叹道:“莫非姐姐甘心嫁给一个不喜好的人?”
锦素走后,芳馨见我愁眉不展,遂问道:“女人在想甚么?如许入迷?”
锦素笑道:“姐姐此言差矣。我听琼芳姑姑说,宫中妃嫔分五等,皇后以下,贵妃居一品之位,位比亲王,妃居三品,位比公侯,嫔居五品,媛居六品,姝为七品。姐姐身为正六品,已经和当年的慎媛比肩了。如果来年新进些位分寒微的妃嫔,见了姐姐都要施礼呢。”
我淡淡道:“姑姑这话留在长宁宫说便好了,何必在这里说。”
我淡淡道:“你不肯说,也无妨。只是我有一句话要劝你。贵妃娘娘是至心疼爱你,你还是依了她为好。天然,你若抵死不嫁,谁也没法勉强。可你又何必伤她的心?若失了娘娘的庇护……mm请细想。”
芳馨游移道:“女人有何疑虑?”
锦素又有些怒不择言了。我也不恼,只是柔声道:“我并不是讽刺你,而是至心实意为你欢畅。早些出宫嫁人,实是一种福分。我不懂你为何如许活力。”
芳馨红了脸道:“奴婢莽撞。”
我一笑:“我畴前只是思疑罢了,明天方始确认。”
我叹道:“锦素不似史易珠,她虽在高位,却没有太多机心。当初贵妃摈除了史易珠却保全她,本来就是偏疼。早些出宫也好,免得登高跌重,倒不好了。”
我心中一宽:“果然么?”
我吃了一惊,一口茶几乎喷了出来。只听锦素又道:“我还没到十五岁,不想如许快嫁人。不过才做了三年女巡。但是贵妃娘娘必然让我嫁人去,我苦求不果。姐姐快帮我想想,如何才气留在宫中?”
我缓缓踱出。中午阳光正烈,洒在脸上热辣辣地痛。我越想越惊,右手于袖中颤抖不已:“陛下已对我起了疑忌,要将我调离长宁宫。”
高曜撇撇嘴道:“孤本来是不想说的,可父皇好似看破了孤的心机,晓得孤要说些甚么似的。厥后父皇不是还赞孤说得好,这才升姐姐做女校么?”
李演道:“朱大人和于大人都在书房外候旨。”
并非高曜“藏拙”,高显既“观点完整”,偏要高曜再说些新意来,实在是能人所难。很久,方听高曜道:“儿臣觉得,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比如汉将冯奉世[84]集西域诸国兵万五千人,一举攻陷莎车国,不费大汉一兵一卒,此功尚在甘延寿与陈汤之上。更不消说大汉首任西域都护府郑吉[124]和后代投笔从戎的定远侯班超[85]了。不战而攻城略地,此方是功业盖世、折冲万里之将。”
锦素道:“娘娘说,是庐州刺史之子。”说着又急道,“我连他长得甚么模样都不晓得,我为甚么要嫁给他!”说着负气似的转过身去。
锦素笑道:“姐姐是圣上亲身汲引的正六品女校,不成不拜。”
我心中烦乱,汗如雨下:“分开长宁宫并不成怕,就怕今后被陛下看住,稍有不当,便——”
锦素怒道:“姐姐为何如许说?莫非姐姐情愿嫁给一个素未会面的人?姐姐自发得和那位信亲王世子已定了姻缘,就如许讽刺mm!”
芳馨道:“于大人是皇太子殿下和周贵妃面前第一等要紧的人,关于她的讯息天然传得快。”
我和锦素进了御书房,立即向帝后下拜施礼,伏地不起。天子道了平身,我和锦素方站起家来,垂目不语。袅袅茶香腾起细雾,天子端坐在书案以后,笑意模糊:“女巡于氏教诲皇太子有功,皇后必得重赏。”
天子道:“很好。朕要好好褒赏她。”又问侍从,“朱大人和于大人来了么?”
第二日,待高曜去上学,我携了一本书往益园中去。春夏之际,益园郁郁葱葱,姹紫嫣红。小池北岸的鹅卵石巷子上,众内监正忙繁忙碌地扎竹架子。阳光倾泻而下,空荡荡的小道上,重新充满了横七竖八的暗影。红芯寻了一个年青内监,笑问道:“公公好。这架子是拿来做甚么的?”
我也偶然再去逛花圃,因而从东南角门渐渐归去:“内阜院的总管们都是皇后亲身汲引的,他们天然戴德,以是忠心卖力。提及来,当年慎嫔哪有这番心机?”
高曜只得又道:“实在不但在对外用兵,附循蛮夷上可用此策。于国中的豪强奸猾,也是一样的事理。汉京兆尹赵广汉[86]做颍川太守时,郡中大姓豪吏,横行乡里,为祸一方,赵广汉令他们相互攻讦,家家结仇,一举奸党散落,民风大改。”
锦素低低道:“我晓得,娘娘是待我好。但是赐婚也就罢了,何必如许早便嫁?再等两年不好么?”
芳馨道:“本来女人早就晓得!”
雨后,四周泛动着淡淡的泥土气味。面前并不敞亮,内里也并非暗沉。李氏带了宫女们来交常常,轻巧的笑声清楚可闻。正自无聊,锦素公然来了,一见面便见礼下拜。我忙扶起她:“快别施礼了。”
我闭目叹了一声:“姑姑……”
我拈起一枚银针,渐渐拨下淋漓的烛泪:“不甘心又如何?不过是身如柳絮,风向哪儿吹,我便去哪儿。连一己之身都没法保全,其他的也不做多想。喜好这两个字,更是奢谈。”
天子道:“传。”李演躬身退出版房,我和锦素赶紧站了起来。李演悄悄道:“二位大人的时运来了,圣上很欢畅呢。请吧。”
我笑道:“灵修殿中,扫榻以待。”
芳馨浅笑道:“这是天然。”
芳馨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如何说?”
天子嘿的一声:“倘若朕给你一郡让你去管理,你就预备如许管么?”
锦素道:“娘娘说,女孩子毕竟是要嫁人的。趁她还在圣上心中有点分量的时候,早日寻一门好婚事,她也就放心了。”
沉默半晌,天子道:“说得好。另有呢?”
待高曜回了启祥殿,芳馨上前来清算书册,一面笑道:“殿下也真是实心,究竟还是舍不得女人。”
高曜上前悄声道:“姐姐当跪下谢恩才是。”我这才醒过神来,伏地谢恩。靛蓝地毯涨满视野,呼吸按捺到近似于无。五体投地的姿势最适于寒微惊惧之人,只要灰尘气味能埋葬统统傲慢的臆想。教他藏拙,已近于术,幼年浮滑,不在锋芒。
高曜道:“朱女史并不常说这些,只是教儿臣写字作画之余,才将史乘上的故事略说两句。”
我心念一动,问道:“mm是认定了甚么人了么?”
我抛下书卷,淡淡道:“舍不得又如何?这一次为青阳公主选女官,说不好还要为长宁宫加选一名。”
若兰捧了一只锦盒上来,锦素亲身揭开盖子,只见木盒中盛了四锭黑沉沉的墨块。锦素道:“mm身无长物,仓促之间没有甚么好东西能够贺姐姐高升。唯有前两日我亲身做的几锭墨,还能够拿出来馈送。这些墨锭都是掺了香料的,姐姐拿来写字作画,独占一点暗香。还请姐姐笑纳。”
那内监回道:“女人安好。这是奉了花总管的令,搭好架子,好种葡萄的。”
我想了想道:“mm晓得贵妃赐婚的启事么?”
我想了想,用心道:“皇太子殿下也答得很好。可殿下不是说要在父皇面前装胡涂的么?如何答得和皇太子殿下一样好?”
芳馨道:“圣旨未下,女人如何如许必定?”
那内监笑道:“皇后娘娘畏热,种了葡萄好遮阳。且宫里有一半人都爱吃,到了春季结了串子,请圣上和皇后亲身摘下咀嚼,也是一乐。”
我点头道:“锦素有些女儿家的心机,非常不甘心。”
我心中了然:“庐州人杰地灵,是个好处所。想来这位刺史之子定有不凡之处,既是贵妃娘娘亲身指定的夫婿,定然错不了。你早些嫁畴昔也不亏。”
锦素道:“老是在一处过日子,那里能不比?倘若做到女典和女参,就只比妃位低一些。若能掌管后宫大权,就更是炙手可热了。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姐姐年纪悄悄,已是正六品,又领着皇后的差事,依我看,也只一步之遥了。”
红芯道:“如何想起来要种葡萄?”
高曜道:“父皇问,胡虏部族富强,人多势众,当如何克敌制胜?”
忽觉脑中一麻,高曜的声音愈发空冷:“儿臣不敢。赵广汉走后,韩延寿为颍川太守,发明郡中吏民相构,父子相讦,民多仇怨。因而延寿教以谦逊,更化改俗,民方敦睦敬爱。老子曰,‘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87]。攘外用奇不消正,安内用正不消奇。安民之本在于宣化德教。若父皇给儿臣一郡管理,儿臣当学韩延寿,略取赵广汉,审时度势,缓缓而治。”
心头一紧,周身一热复又一冷。只听天子道:“朱女史常常教你这些么?”
芳馨茫然点头。我支开窗户,只见新奉侍高曜的两个小丫头躬身立在殿门外,芸儿跟着高曜有说有笑地进了启祥殿。“太后和周贵妃都没有荐人进宫,如此我就细心体味蜜斯们的家世如何,风致如何,才情如何。后宫女官本不当与外臣有一丝来往,可照这个景象,也不免那些刺史夫人、侯府太太,都会来宫里走动。不是前几日,连樱桃都送来了么?重用一小我,也是将他架在火上、放在油中。即便没有明天这件事,想来我也很难在长宁宫住下去了。”
我一笑。这一回,是真的无言可答。高曜已然无缘太子之位,我的将来应可预感。但是,想到高旸,想到熙平长公主,我便满心不安,只觉有一道难以瞻望的暗潮正向我袭来。存亡尚且是未知之数,何况婚姻之事?如有人安排我嫁去南边,阔别宫廷是非,我不堪感激,那里会有一丝的不甘?
本来是葡萄,不是紫藤。白鹄游弋,紫英飘飞,我坐在花架下捧着一册《新语》。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笑道:“殿下答得好,臣女才气升做女校。但是若因升了官,便不能在长宁宫伴随殿下,那该如何是好?”
我在镜前卸下钗环,散下长发。烛光幽幽,一张脸半明半暗。“贵妃是至心待她,如许早便为她谋定了前程。”
高曜道:“儿臣闲来读书,不懂之处,全问朱女史。”
锦素顿时双颊绯红,嗔道:“姐姐如何如许问?我……我那里有认定甚么人!”
我起家往寝殿走去,一面拔下束发的玉簪:“姑姑的动静如许通达,可传闻了于大人的事么?”
忽听芳馨在身后轻声道:“那紫藤经了好些年才长成那般模样,可惜一朝拔去,就再没有了。现在不消皇后说一句话,上面的总管便桩桩件件都办理好了。”
芳馨道:“也是晚膳后才晓得的。因殿下在这里看书,便没来得及回。谁知于大人就本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