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全集)

第98章 女帝师二(27)

松阳道:“皇祖母说,宫里闲话多得很,如果皇伯伯确切爱好玉机姐姐,就早些册封。”

我哈腰嗅着一朵玫瑰花,淡淡道:“选她上来的是皇后。且她现在虽不得殿下看重,但她是个故意之人。故意,就有来日。”

走出济慈宫,身在骄阳之下,才觉出一点暖和缓实在。心已冷透,盛暑之下只觉四肢冰冷。芳馨见我面色不好,不觉担忧道:“连太后都如许说了,女人可要早些筹算。”

此时宫人寻到了坠裾,我便悄悄退出了椒房殿。芳馨满头大汗,好不轻易寻到了我,正要开口说话,忽觉我捏她的手腕,便立即噤声不语。

我冷冷道:“那是圣旨,君无戏言,连太后和皇后都无可何如的事情,我又能如何!”遂感喟道,“你下去安息吧。”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她畴前是世子的正妻,现在不过是妾侍。”

我错了,两次。

“就在奴婢进宫时,理国公府俄然来了人,说是少夫人不知从那里探听到了圣旨,竟然吞了落胎药,生生打下一个七个月的男胎,母子俱亡。夫人听闻此信,当即昏死畴昔。太医马上去看,传闻是急怒攻心,赶快命人抬了归去。蜜斯哭得甚么似的,奴婢看着他们忙慌乱乱的,本身也悲伤。”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不觉问道:“说甚么?”

提起此事,我更觉有望:“罢了。”

皇后道:“待我想想。”

作画须到手稳,不过半晌,我便平复下来,一面添上风色,一面淡然道:“陛下定是觉得理国公世子因少夫人的身孕冷待了殿下,以是才下旨休妻。本来的确是家务事,用不着下圣旨如许慎重。这清楚是借题阐扬。周贵妃私行出走,便和世子冷待长公主殿下是一样的。”

陆愚卿嘿的一声道:“mm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做母子,不过因势利导,互为援引罢了。天然皇子是越明白越聪明越好,只要他不忘恩背义便可。”

我合目叹道:“他是内心过不去罢了。”

【第二十节 甑已破矣】

我叹道:“陛下能想通,后宫才气安然度日。”

星光灿烂,冷风习习。我用银签子扎了一片瓜瓤送入口中:“如何转了性子?”

小钱低头道:“是。大人是晓得的,那女子有孕在身,说不定生下来便是理国公府的小世子呢。故此一家子都不敢奉告她,想先进宫来向太后和皇后讨情,请陛下收回成命。谁知陛下一早便推测了,命人拦着不让放进宫来。故此夫人和蜜斯都在玄武门外跪着。传闻皇后宫里已经派人去瞧过,也劝过了,夫人就是不起来。皇后看夫人年纪大了,只得命两个医官在玄武门守着。”

刘离离走后,芳馨上来道:“这位刘大人虽不得殿下看重,心机倒也通透。”

听闻采薇出事,我大惊道:“这是如何回事,你可问清楚了?!”

松阳年纪虽小,心机却敏感。恍忽之间,我想起四年前的夏季,高曜一头扑在我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道:“父皇不要母后了……”我甚而想起了我本身,当年母亲生弟弟朱云时,我也实在不痛快。

小钱面色凝重,嘶声道:“回大人,宫外出大事了!”待听到本身的声音沙哑到几近说不出声,也吓了一跳。

小钱一气饮尽,缓缓道:“理国公蜜斯说,升平长公主殿下嫁给理国公世子今后,本来好好的,也可说是——相敬如宾。但是前几日长公主殿下不知怎的,俄然上书要乞降离,说本身要去城外的白云庵削发修行,为国祈福。”

绿萼笑道:“可不是?刘大人是我们女人一手选上来的,天然要戴德戴德。”

刘离离道:“这会儿殿下在学里,我一得了好动静,第一个便来奉告姐姐,姐姐不怪我冒昧吧。”

如此闲谈几句,我俄然想起日前松阳的话来,不觉嘻嘻一笑,指着紫菡的小腹,悄悄问道:“你日夜侍驾,可谓专宠,究竟何时能为弘阳郡王殿下添个弟弟mm呢?”

绿萼猎奇道:“升平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圣上有甚么过不去的。”

我忙扶她起家:“mm言重。圣上升mm做女史,是因为mm恪失职责。这话我在景园便说过了。mm是女史,万不成妄自陋劣。”

我周身一紧,一股寒气袭上心头:“那皇伯伯是如何答的?”

我拉着她的手道:“这如何是没端庄的话?你若能生下孩子,就有了位分,毕生有靠了啊。”

刘离离遣退琳琅,扶我坐在秋千架上。她的手悄悄地拂过绳索上缠绕的碧色藤萝,嫣然一笑:“旁人不知,莫非mm还不晓得么?mm得升女史,是因为陛下爱好殿下。若不是畴昔三年姐姐对殿下教诲恰当,殿下一定能得圣口一赞。何况mm做侍读才不过一年,殿下也并不看重。”

我问道:“莫非现在另有人敢在圣驾前提起贵妃么?”

绿萼道:“你只说是甚么事便好!”

那么,我是不是该更加敏捷、更加无情地健忘?用健忘来回避绝望的伤痛。

她远嫁北燕,他亦娶妻,不过三年罢了,恩典便烟消云散了么?情之翻覆,竟如此之快。当年升平长公主越禁与谢方思相会,“碾墨为酒,赋景成诗”。为了粉饰行迹,采薇还为长公主做了很多绣品赠送后宫诸人。如此看来,连采薇的一番痴心,都错付了。

咸平十四年蒲月十三日,睿平郡王高思诚的正妃董氏因难产薨逝,睿平郡王哀思不已。丧事过后,太后将睿平郡王的独女松阳县主接进宫来扶养。松阳县主只要六岁,进宫以后也偶然读书,还是整日抽泣。太后命我常去济慈宫教她作画,哄她欢畅。又因宫中没有春秋相仿的孩子做伴,特命信王府两个庶出的蜜斯进宫伴随。这两个女孩儿甚是机灵,不过几日便哄得松阳县主笑了出来。她们虽是亲王之女,因母亲在宗谱上知名,故不得受册封位。太后念她们伴随县主的功绩,便命天子册了亭主。

小钱道:“奴婢知事理国公蜜斯和大人一贯交好,便上前探听。理国公蜜斯晓得奴婢是奉侍大人的,便拔下头上的金簪,求奴婢将此事奉告大人,还要求大人去处太后与皇后娘讨情。”

我叹道:“君命难违,真到了那一日,也只要抗旨了。便是一头碰死,也不嫁。”

数今后,升平长公主回宫了,还是住在玉茗堂底层的东耳室。

刘离离俄然眼睛一红:“当年姐姐选我出去,又到处优容,到处教诲。现在几位女官夺职的夺职,放逐的放逐,mm得保无虞,又升作女史,全赖姐姐平日的提点。mm不敢忘恩。”说罢深深拜下。

六月一过,松阳和两位亭主便回府了。转眼宫中风平浪静已有两月,我每日读书作画,偶然也陪太后和皇后闲话半晌。天子固然偶有犒赏,但从未召见,我的心渐渐落了下来。但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一丝暴风雨的气味正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回旋。阴暗而周到,却又轻巧如蝶。

我淡淡道:“那是因为宠嬖蒙蔽了她的心智,怨不得别人。你便没有胡胡说话。”

紫菡顿时羞红了脸,拿扇子虚拍我一下:“女人真是的,本身还没嫁,便说这些没端庄的话。”

芳馨面色一变:“那又何必?女人做皇妃,实在并不坏。”

我赶紧起家,伸指掩住她的口:“又来了,不是奉告你不要再说这些么?明天是mm的好日子,当高欢畅兴才是。”说着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道:“我有一套赤玉整雕的笔和砚,便送给mm做贺礼,聊表寸心。mm诗才横溢,用它是再合宜不过的了。”

松阳泣道:“父王不要母亲,不要松阳了。”

理国公府变故乍起,如一记闷棍打在我的头上。心头一片茫然,不知该说甚么。小钱谨慎道:“现在少夫人已经去了。想来蜜斯拜托大人的事情,也能够不消办了。”

紫菡欲言又止,很久道:“奴婢也想快些有个孩子,可身边的姑姑都说,这事急不得。”说着扭过甚去不敢看我,幽幽叹道,“奴婢晓得太后和皇后都提过纳妃的事情,奴婢不过是个小小女御,想来得宠快,得宠也快。若奴婢得宠了,女人便将奴婢要返来如何?奴婢还是想奉侍女人。”

绿萼道:“升平长公主与理国公世子就算真的不敦睦,陛下也不能问都不问,便命令世子休妻。说到底,是家务事罢了,何必下圣旨命人休妻?”

刘离离欢乐道:“既是姐姐的东西,那mm也不推让了,多谢姐姐。”

紫菡道:“天然是无人敢提。但是贵妃在宫中十年,总有宫人会不谨慎带出一两句。有好几次,奴婢和简公公都觉得那人要不利了,谁知陛下只当没听到。想来是真想通了。”

我命绿萼将面前一碗没有喝过的凉茶递给他,他抬头饮尽,说道:“大人,宫外出大事了!”

一起无语,芳馨见我面色不善,一向不敢说话。刚踏进漱玉斋的门,便见高曜的侍读刘离离笑吟吟地上前行了一礼:“给姐姐存候。”

松阳沉着脸,由乳母为她挽起袖子,草草浣了手。宫人奉上冰镇绿豆汤,我放了蜜,亲手奉与她,柔声道:“县主请。”

我嘲笑道:“他并没有代谁担了不是。若不是他冷待了长公主殿下,好好的,长公主殿下怎会想削发?这都是我的不是了。”

他既然“万人称缪,无改初志”,既然“千膊沉甃,魂思梦忧”,他该当不会在乎长公主的面貌和残破,他该当为悠长的相守而至心欢乐才是。为甚么?

我只得坐下,用冰冷的酸梅汤停歇心火:“你渐渐说,务必说清楚。”当下绿萼也盛了一碗酸梅汤递给小钱。

松阳道:“皇伯伯说不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一怔,松阳看着我道:“皇祖母还说到玉机姐姐了呢。”

“厥后呢?”

我又惊又喜:“恭喜mm。”

这一日昼寝起来,我去济慈宫教松阳作画。松阳昔日最爱看我画美人,本日却心不在焉,手一抖,将美人的脸画歪了。我见她偶然作画,便抽了她的笔道:“手内心都是汗,先浣手吧。”

我顺手取过一支笔,寥寥数下,便勾画出一名舞剑的白衣女子。绿萼道:“这仿佛是周贵妃。”

万人称缪,无改初志,千膊沉甃,魂思梦忧。”

小钱道:“大人料事如神。陛下看了长公主殿下的上书,当即大怒,倒也没斥责理国公世子,只是下了一道圣旨,命世子休掉先前所娶的老婆。”

芳馨执伞的右手一颤,只觉灼人的热浪在我额头晃过。她咬着唇,低低道:“实在太医早就说过女人的身子不好,若以此推让,也是能够的。”

绿萼恍然道:“那理国公世子岂不是代周贵妃担了不是?”

是了,高旸也终有一日会迎娶启春。天长日久,他和她,也会相互至心相待。他会健忘我,健忘“梨花忘典”,健忘蔷薇花下的初志,健忘马车中的笑谈,健忘易芳亭中、公主灵前的痛苦承诺。

刘离离只是笑,奉侍她的姑姑琳琅在后道:“我们女人才刚升为正七品女史了。”

“忆昔汴舟,碾墨为酒,赋景成诗,惓捲相酬。

绿萼见我心急,赶紧斟了一碗冰镇酸梅汤给我:“女人别急,且坐下听小钱渐渐说。”

数月未见,她比出嫁时略丰腴了些,虽经历了理国公府的庞大变故,神采却更见平和淡远。我固然有些惊奇,但见她不悲不怒,心中也甚敬佩。

我冷冷道:“姑姑当真如许觉得?”

若四年前我为他们传信,或许升平不消远嫁;若我不劝升平再嫁,或许她便不会心灰意冷。

紫菡道:“女人还记得张女御么,当时她不过随口提了提周贵妃,便几乎被打死。传闻这会儿在外宫做苦役,日子过得很不好。”

小钱道:“奴婢送了画返来,瞥见理国公府的夫人和蜜斯跪在玄武门外请罪,理国公蜜斯的额头都磕破了……”

我的手一颤,冰冷的汤汁洒在乌黑的长裙上,洇出一片阴翳:“陛下定是大怒,降罪理国公世子了?若只是斥责,想来也不消长跪请罪,是不是?”

绿萼道:“这事与女人何干?”

松阳俄然嘴巴一扁,哭了起来,任凭我如何问也不睬。我只得看向她的乳母平氏,平氏叹道:“大人有所不知。本日午膳后,两宫和我家王爷在西厢闲话,说到王爷娶新王妃的事情。县主那会儿不肯昼寝,在内里全听了去。”

刘离离自从代替我做了高曜的侍读,一贯低调守礼,为着避嫌,向来也没有主动到永和宫和漱玉斋来访谒过我。本日见她打扮一新,且满脸忧色,我不觉将满腹苦衷抛在脑后,携了她的手笑道:“mm如何得闲到我这里来?”

陆愚卿固然军功鼎盛,但于机谋民气还不甚熟谙。皇后是体味天子的,她该当不会行这步蠢棋才是。万一她行了,我也不能叫她如愿。这是保全她,更是保全高曜。

我顾恤之心大起,感喟道:“孩子们的心机,都是如许的。”说罢柔声安抚了好一阵子,松阳方渐渐止了抽泣,又道:“皇祖母还说,皇伯伯也应当娶几位皇妃,给曜哥哥多生几个弟弟mm。”

这一日,紫菡到漱玉斋来,提起天子的好脾气,粉饰不住惊奇的口气:“女人不晓得,陛下自从畋园返来,便转了本性子。”

我笑道:“开弓没有转头箭,你是回不来了。”

我叹道:“当初长公主对再嫁是有疑虑的,特别是嫁给理国公府。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还为理国公世子说了很多好话。我总觉得……”

第二天,我命小钱送两幅画去睿平郡王府给松阳县主。因气候炽烈,小钱天刚亮就出宫去了,快中午才回宫。来悠然殿复命时一身汗酸气,一张脸像蒸过的海蟹,最奇的是,他双眼红肿,活像两只高举的蟹螯。我不由体贴道:“这是如何了?你哭过了?”

我总觉得升平长公主和理国公世子谢方思曾经有情,我总想起当初那封情词诚心的信:

紫菡以纨扇掩口:“奴婢得女人多日教诲,晓得伴君如伴虎,‘言寡尤、行寡悔’[45]的事理。当时贵妃刚走,陛下固然不提,内心定然是恼的,还是少说为妙。”

我笑道:“怎会?你升了女史,我欢畅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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