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爱好
东宫用饭极简,纵玉姐有身,也止添1、二喜食之物,加些补气养元之食,余者与平常无异。九哥还是是平常饮食,不悟看眼里,竟与自江州赴京里一起所用之餐饭仿佛。不悟桌上斋菜颇丰,却也不豪奢,原是一起走了1、两月,沿途稍用心,也知他口味,不悟心中自有一番计算。
不悟善言,语及苏先生,玉姐便问苏先生如何。不悟一面答复,一面观玉姐神采,见她很有神驰状,心道,这也是个安不下心来,一闲,她便发慌。玉姐却又忆及与苏先生旧事来,说苏先生:“督课甚严,我还好些儿,家父吃他很多训戒。”不悟道:“严师方能出高徒。”玉姐称是,便又拿出几处九哥读书时不甚了然处所来问不悟。不悟也一一解答,末端道:“亦可观书,只休伤神。”
不悟聪敏,听了也是发笑,他原避居江州,自以已是四大皆空,不料一闻佛门有难,也慷慨赴京。入了京来,又为此驰驱。及近宫廷,又心忧天下起来。竟是一步步,又入名利场,不由再宣一声佛号:“还是修行不敷啊!”
玉姐道:“正因不是我思来,故而就教。”不悟合什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玉姐将不悟亲书之解语收好,却问不悟内里闻。不悟道:“大莫过于兵事。”果见玉姐眼睛亮了起来,便将所知缓缓说出。留与不悟时候并不很多,话说完了,他也告别了。
玉姐于旁悲观其成
不悟道:“终有些儿违和。”平静竟然说一声:“无量寿佛,”待不悟看来时,浅笑道,“菩萨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那边惹灰尘。”他一道人,竟然念起六祖偈语来了。
梁宿见他沉默,知他是想起来了,也沉声道:“挤也要挤出一注钱来,不然,战事如有倒霉,只会耗赋税。”语中未之意,乃是天朝若输了,只好再出一笔“犒赏”与胡人。以胡人胃口,这笔“犒赏”断不会少。
他原是个心机极灵人,不然便不能够真一如日中天之时,瞅准了机遇,硬生生寻着了苏先生这条门路。而后循着苏先生这条线,与不悟等结成一体。不悟身份戳穿,平静自知有不如之处,却抛开妒忌之心,别寻他途。
笑声渐歇,玉姐便奇道:“国度怎会这般缺钱?自小到大,我总觉这钱也不算难赚。”
又伸手与他揉膝盖,问他:“疼不疼?”九哥点头道:“一点也不疼。就是委曲儿子。”玉姐道:“有甚好委曲?闲事要紧。事有轻重缓急。他有福时,热烈少不了,没福时,你与他做了大场面,恐也难堪。叫百姓说,国度无钱御钱,却有钱华侈,好听么?”
纵不是将死之人,也会有很多烦恼,平静又有好医术,又会做人。三言两语,套一套动静,也是举手之劳。
九哥偏这时候出去,两下见礼毕,九哥颇礼遇不悟。玉姐将不悟批完纸笺特长里晃晃:“方丈有好东西留下哩。”九哥朴拙道:“方丈便是一宝。”复请不悟坐下,胡向安亲接了小寺人手中茶盘,与三人换上热茶。又忆些江州风土、一起入京传闻,未几时,日已正中,玉姐苦留不悟用斋饭。叮咛朵儿亲往东宫厨下看着:“使口锅,与方丈做饭菜。”
平静因说:“现在东宫又要有孩子了,咱总要拿个章程出来。今后太子如有姬妾庶出,又要生起事来,虽方外之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不悟道:“这还要选?礼法为先。”平静点头:“我只认当今这个,熟人好说话儿。”
说到这些个事上头,苏先生心眼儿便不敷使,不悟拿言语将他绕来绕去,将他肝火绕熄,已忘了他来是要问谢虞为何不为国效力了。临别道:“太子妃胸怀宽广,并不难相处。书院里,你既先前来了,今后也要来,多讲几次课。”又嘀咕先时平白放过不悟,早晓得该叫他多往书院来。
平静于东宫却又另有一番用处,他于医道颇精,时不时入东宫,与玉姐摸一回脉,又以看一回玉姐饮食,以保无虞。
九哥道:“税法如此。”玉姐来了兴趣道:“税法我也晓得,我却不信,汉武北击匈奴之时,他那库里也是这般模样儿?必有节余。那是怎生攒下来钱?虽说量出以制入,也时有因灾减赋,江州租税,倒是有十几年没变过了,莫非每年支出都是一个样儿?”
九哥道:“确是不一样,不过某一年加了,今后纵用得少了,也难减下,总有人能为这一注钱寻个去处。此事我还须细想,等闲不成加赋,加便难减。”
二位都是削发人,相互都晓内里,削发人也有争斗,往冠冕堂皇了说,是要弘法,那也是争信众。往直白了说,就是争布施、争名声。真真争名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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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悟因问:“可觉无趣?”玉姐笑而点头,语气朴拙很多:“到底是方丈。”自入宫来,就提不努力儿,九哥道她辛苦,秀英、申氏道她长进,两宫以她藏奸,她自家委实无趣得紧。听不悟这般说,内心便觉他亲热,听他说话,便觉风趣。
这平静与不悟能做老友,也是脾气相仿:既无一教独大之野心,又有弘扬教义之期盼。且又有些儿自大,不肯与那等投机取巧、曲解教义如真一者相提并论。如是而言,这二人实称得上“得道”了。
玉姐因畅,布施亦风雅,平静也得很多好处。
眼看玉姐用完饭,两个一处说话时,九哥往玉姐面前,单膝一跪:“大姐,有件事儿对不住了。”玉姐脸一沉:“甚事?”九哥见她面色不好,咬牙道:“户部里原存了一注钱,预备着皇孙出世好做个大庆典,我……因战事吃紧没了赋税,叫先挪了这一注钱来使。虽说是挪,儿子生时,却没钱还来……”
九哥除开儿子娘子肚里一天大似一天以外,却没甚好动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御姐爱好确切不宅院内里。
不悟微微一笑:“不过是出个家罢了。”不悟只是个平常和尚时,苏正尚不觉如何,待知他是谢虞,便愤然道:“君负一身才调而投身佛门,对得起天下么?”不悟笑便转苦,他就晓得,苏恰是个书白痴,这等书白痴也确叫人佩服。看苏正气得髯毛一抖一抖,不悟还端的怕将他气坏了,开口道:“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管,何我一人?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施主不是也退而教书去了?”
平静是得了玉姐实好处,说话也向着她些儿,因说:“许是当初,我们真该说她是梦日入怀哩。”不悟道:“却不大好,宫中事,她处得极好,手腕却有些锋利了。我读她上疏,不似个宫眷,倒似个御史。如果个男儿,许端的能做到高官。”
官家遇这等难事,也常问宰相之意如何,待宰相称拟几个别例备选,他看一看,选一个。现在连这等事,都推与九哥去做。九哥与贰情意分歧,做法倒是普通――治大国如烹小鲜,九哥尚不谙练,实不敢轻动,唯恐祸国而殃民。
他却不知,叫他赞了好一回九哥,人前硬气、极有风采,往东宫门内一走,便一脸难堪。
平静舒一口气,这不悟虽有些个读书人脾气,却不是苏正那等白痴,他也不想与不悟较量。平埋头里,眼下这般好,细水长流繁华,长悠长久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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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悟看着玉姐月白衫子藕色裙子,知她因宫中不便穿孝,这般衣装权表表情。玉姐前见不悟数回,初时道他是个叫苏白痴撵得要跳墙高僧,到京见他诸事通透方觉他是“真人不露相”,到现已没法评断了。反是不悟先与她道个恼,又说:“北乡侯临行前曾往大相国寺里去,颇挂怀娘娘。”
玉姐却将脸一沉,佯怒道:“你与我请罪,是以我为陋劣妇人,只知面前繁华繁华,不晓事理么?”九哥伸手将她鼓起双颊一戳,道:“我是知娘子深明大义,特来领训来。”说到此处,两个都绷不住,笑作一团儿。
不悟长叹一声:“终不能免。早知本日,何必当初?”平静大笑:“白赚了几十年平静日子,又来讲这个!苏先生几起几落,不也教书去了?我却要这尘凡里打滚儿,总免不了与这些人、事打交道。”不悟道:“你比我看得开。”
且眼下国度岁入已算不得少,破钞也颇多,旁休说,光是宗室也就今上略少些儿,旁人家一个也很多,一年林林总总宗室加起来便要花掉数十万贯。又有诸官员之俸禄、养兵之破钞、兴建水利、修驿路等,统加起来,官方赋税虽说不太重,却也不甚轻。国度钱老是征自百姓,百姓出不起这赋税钱,国度也难存下钱来。
苏先生再想不到贰心心念念很多年人,早与他打打闹闹很多年了,半道儿上截了不悟,大太阳下看着不悟泛光脑袋,竟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不悟了然一笑,邀他往大相国寺去吃茶。苏先生迷迷瞪瞪,跟着不悟一道去了大相国寺,直到禅房内坐下,小沙弥上了茶来,他才想起来问一声儿:“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前头兵戈,背面也遭殃。国乏良将,敲敲打打好有大半年,除开一个陈熙,能攻能守,余者老将只好守个城,有些个连城也守不住。敲打磨炼出来后起之秀,且不能独领一军,目睹着青苗抽芽,但愿就面前,人却要叫饿死了,此情此景,九哥一张脸冷硬似铁。
梁宿倒抽一口冷气,心道:童言无忌。心下倒也赞美九哥如此为国为民,抬眼看诸臣,也都颇对劲。
玉姐一愣,旋笑道:“我晓得,人间事,可老是知易行难。”不悟掀掀眼皮,看一看玉姐,道:“哀而毋伤。”玉姐道:“我免得。”
玉姐自传闻他是谢虞,便叫九哥将读书时不甚了然之处记下,她好觑着空儿就教一二。玉姐自幼有明师教着,进境颇,相较之下,九哥先生实是平常,他年未及冠,虽结婚,亦须读书,官家与他三位先生皆是大才,玉姐却不肯放过不悟这个现成劳力。
僧道靠近之意,玉姐渐明,心下也是暗喜,有这二人,也是一助力。这两个是奔东宫来不假,她与这二人之联络却比九哥要深。想来两处也知此理,九哥得益之事,她亦可得益,九哥得不着益事,她能得着。便如她怀这一胎,两人一唱一和,做出个弄兆来,口耳相传,连九哥这晓得秘闻人都要信了。占便宜,还是她们母子。
玉姐估摸着他返来时候儿,早叫备下饭来,等他一道用饭。玉姐有身子人,不耐久坐、不耐久站、不耐饥渴,一日倒要食上五餐,用餐时也是零嘴儿不竭,等他时候儿且要往嘴里塞两只肉饼,是以等得并不饿。
九哥却又得着另一桩好处,不悟一日忽向他道:“不觉已到京两年不足,来岁京中又要热烈了,届时士子云集。”九哥听得逼真,答道:“国度重士,吾心亦然。”不悟合什而去。
玉姐噗哧一声笑将出来,越笑越大声儿,将九哥吓着了,也不跪了,爬起来道:“你这是怎地了?”玉姐忍笑道:“你舍得爬起来了?吓我一跳,还道有甚事对不起我们娘儿俩来?我方才便想,你如果给我外头弄个美人儿,好叫你跪一辈子!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你既做端庄事,心虚个甚来?”
这一日平静来,与玉姐搭一评脉,又写下替代安胎方儿,九哥再次称谢,平静连说“不敢”。玉姐从旁撺掇道:“你伸谢,如何只口上利索来?”命取上等龙涎香来与平静,却又笑看九哥。
当初九哥言一句“汉家自有轨制”,他便品出这一名好来。人皆“爱之置诸膝,恨之摒诸渊”,九哥固不知如何,于大事上却能明白不走极度。凭借于如许一小我,纵有不周之处,他也不会对道门下毒手赶扑灭。
九哥憨笑不语。
平静将手中拂尘一摆,道:“北乡侯便是御史出身,女生肖父,也没甚不好。”
不悟另有所忧:“太子妃似不喜温馨糊口,很有留意朝政之心。”他终是士人出身,先时一动念削发便罢,近又入宫廷,不说佛经说六经,读书人脾气又返来了些儿。
九哥也投桃报李,议事时,将道篆司交与平静,又与不悟敕封。官家既已将很多事件托付与他,这却也是应有之义。有这两个,东宫若想肇事,也不消仓促去买条鱼来往腹内塞帛书了,如有个谁想泼东宫脏水,自有他们设法辩白。民气奸猾是真奸猾,实诚也是实在诚,凡信佛道民夫民妇,不管待旁事如何,怪乱力神之事信起来倒是极虔诚。有这两个,实是为东宫省了很多事。
九哥讶道:“几十万贯都拿不出来了?”说完自家也觉讲错,你道为何?自唐里宰相杨炎建言行那两税法,便是“量出以制入”,每年算好了要花多少钱,便朝百姓收多少钱,入多少,花多少,难有多少余钱。此法因循至今,已成定规。
九哥又召诸尚书、九卿等一处商讨,东挪西凑,将预备与自家儿子出世办庆典钱抠了出来填了出来。户部尚书容韶连说:“不成。”九哥道:“有甚不成?他又不会因没了这二十万贯便不来了。边关捷报,比那炮仗声听起来和时宜。”
不悟也是好脾气,由他说,说完了,便问他:“你想叫我做甚哩?”苏先生哑然,谢虞科考上是他前辈不假,却因成名时年幼,现在细较起来,比苏先生还要小上几岁。但是于七十许人而言,戋戋几岁不同也不大了。苏先生自家还半隐退了,这会儿莫非还要撵谢虞出山不成?
平静满不乎道:“人生世,只消活着,终免不了这些。你和尚能不料香火?不料信众?”
苏先生倒是经不得他这般说,脸儿也红了,声儿也大了:“我尚是奉朝请哩。眼下官家无事、东宫无事,我好处又不此!与其空耗,不如退而育才!”又数说谢虞非常不学好,官做不几年便嫌无趣,一忽闪便没了影儿。
苏先生毕竟江州住了十余年,日日叫洪氏父女两个刷脑筋,心头一动,惊道:“莫非你――”不悟笑点头:“天下事,莫非便不关削发人事了?”苏先生面色严厉了起来:“纵有抱负,也要走正道儿,这……近乎于佞幸。”不悟肃容道:“我原为护法而来,眼下不过人缘际会耳。”
不悟沉默,见平静望他,便道:“也只好如此了。”平静道:“莫非还能比慈宫坏?强如天后,也须归政亲儿。当世妇人,哪个能强过天后?妇人出差,还不是因丈夫无能?东宫又不是无能之辈!”不悟眉头渐松:“也是此理。”
玉姐道:“你渐渐儿想,总不过开源与节流两样。”内心却策画开了,这国度赢利,与一家一户赢利,不过是一个大、一个小罢了。
九哥苦衷重重来了,饭也吃得不香。玉姐因问何事,九哥强笑道:“前朝军事。”玉姐虽猎奇,却也未几问,只哄他多吃些儿:“这是炖鸡汤,撇去浮油了,一点儿也不腻。”九哥内心更加惭愧了。
却说这不悟与平静两个,暗里也常会晤。或往寺里,或往冠内,烹瓯茶儿,摆桌素果,抑或树下布一枰棋,来往讲些个事。
梁宿朝九哥讲解道:“国度原常备一笔钱,以作不时之需,只未曾想这回用得这般多。死伤将士要抚恤,破城百姓要安抚,三城须重修。又,发兵需粮草。夏秋又是水患多发时,又要备下这一注笔来。尚缺数十万贯。”
佛经是经,六经也是经,休管讲是甚经,外间只晓得这不悟是来讲经。不空大为意,因佛门这1、二年来处境渐好,先时之苛政渐消,香火也比前些年旺了很多。不悟讲是哪个经,他便也不管这很多了。朝臣以谢虞出身,便不以平常削发人看他,以其是同类出身,当不致为乱,于不悟入东宫之事,却也并不过议。
平静倒好常与玉姐说些外间风景,贩子情面,又有京中很多人事。玉姐笑问:“真人晓得何其多也?”平静笑道:“都是他们说来。有白叟自发要弃世,临终……”话问完,玉姐已笑将起来,信道,临终多数好上个表来,有甚遗憾、有甚懊悔、有甚负苦衷,皆要羽士代他奏于天帝哩。
苏先生闷闷不乐,不却晓得贰心中总有一股呆气,为人朴重,本日这般说,却并非坏心。另起个话头儿道:“君子不器,既做得官,便做理僧。且现在我为僧却比为官便宜哩。”苏先生道:“有甚好来?你也是个僧官儿。”不悟大笑:“可不是个僧官儿,僧官儿能入东宫,你能入否?”
不悟也知他性朴重,也不撺掇他回朝。不悟眼里,苏先生是杆好枪,“可欺之以方”,却又惜他本性才调,不肯操纵。暗道与他个处所儿教书,倒是极好安排了。不悟本身,却定时往东宫里去讲经。
宰相称也很有些难堪,无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耳――国库里银钱未几了。
是以两个一见有机遇,便不遗余力要搀扶九哥。巧了两人与九哥佳耦皆有渊源,不悟原江州,玉姐家累年往慈渡寺上香、做法事不提,他与平静两个皆与苏正有些友情,与东宫中之谊实是再天然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