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江山(二)
陈洪范堆笑道:“生存所迫,从辽东来都城做些小本买卖。”
风尘仆仆的陈洪范、赵元亨一行人夹在一群商贾间,缓缓而行。那边顺军有人上来查问,陈洪范便与赵元亨稍稍向外,一转目睹着城墙上贴着很多布告,大略扫了两眼,上面都写着诸如“大师临城,秋毫无犯”、“因献城甚速,免尔民搏斗之苦”、“尔民各放心机,不得罢‘市”、“大兵扰害者,治以军法”等话语。
张家玉答道:“顺军于百姓秋毫无犯,自能收拢平常百姓之心,但十余万雄师赋税用度都需求实打实拿出来,不征税不收缴,只能还是行那‘追赃助饷’之策。像首辅魏藻德魏大人就给打上了大大的赃官头衔,不但得不到任用,反被投入大狱,酷刑鞭挞。京内勋贵以后也大多难逃一劫。”
陈洪范听到这里,悄悄点头,几人各怀苦衷,茶喝很多,话说得少。过了不久,陈洪范忽而问道:“陈某离京日久,很多事都不甚清楚。今有幸碰到两位,有一件事还想就教。”说话间,有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不知此人现在那边?”
“这个是我侄儿,我此次来北京有些私事。”陈洪范难堪一笑。
陈洪范嗟叹不已,说到沉重处,几人均闷声不响。过了很久,陈洪范方道:“二位都是栋梁之才,被新朝任用是理所该当的事。”
几日前,自山东临清州解缆到达天津三卫的陈洪范一行人刚想持续前去山海关,就传闻了北都城沦陷的动静。崇祯此前敕令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巡抚黎玉田及吴三桂等人从海、陆两路迁徙关外军民,并率军勤王。北都城破前夕,吴三桂还在批示海船来回运送百姓入关,以是天然待在山海关四周。但北京风云突变,勤王已成泡影,值此奥妙时势吴三桂会如何做实在难料。
马绍愉讪讪道:“陈兄看我二人这落魄模样,便可知近况。”
辽东、山海关一带的明军首要有两部分,一部分辽东总兵吴三桂四万人,一部分关门总兵高第近万人。吴、高二人算是绝对的气力派,此中吴三桂则占有主导。
陈洪范与赵元亨等人在天津三卫的大沽口逗留了两日,便传闻了吴三桂筹办带兵进京朝见新主李自成的动静。以是才半途改道折来北都城。
三月二十六日,大顺军队进驻北京已过七日。
那军官听他口音的确是辽东的,点了点头道:“天子仁爱,念都城高低遭兵火,万民生存困顿,特降旨答应商贾来往,以补民需。你们现在都是大顺子民了,要念着大顺天子的好。”说着,伸手一指高悬在城楼上的两颗首级,“这两个厮初入城便争抢前门铺中绸缎,大顺天子亲下旨,捕获磔杀之,并枭首以示军法。你们在城中做买卖,大可放开胆量,城中来往马军虽充满街坊,但猜想无人敢难堪你们。”
陈洪范笑着点点头,打量张家玉,见他年约三十,眉眼清秀、身形精实,确是一表人才。张家玉却苦笑道:“马公才说朝廷都没了,我这庶吉人又从何提及?”说着把眼看向赵元亨。
陈洪范与赵元亨并几个伴当在山川坛四周与商队分离,转而前去西城一家堆栈落脚。那堆栈是陈洪范家里人的财产,在北京一向运营得不错。
堂内客人极少,但角落有两人对坐,陈洪范眼尖,一眼看出面对本身的一个是旧识,回身想避,但对方同时认出了他,蓦地站起来招手道:“陈兄!”
在时人看来,顺军与清军虽皆为大明之敌,但有着本质的辨别。顺军虽起为流寇,但为汉人,破北京、杀天子,纵观数千年,不过普通的改朝换代罢了。换顶不换底,老朱家的天子死了,底下官吏百姓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受的影响实在不大。顺军进北京,军容甚肃、规律严明,百姓亦夹道欢迎,在门口设香案,大书“大顺永昌天子万岁,千万岁”,连帽子上也贴“顺民”二字。有人激愤诘责,却遭更多人辩驳“太祖初时亦为寇”,遂无言以对。
大部分人不但未对顺军的到来表示出恶感,反而心存新朝新政的期盼。不但百姓迎顺,就连在京的二三千官员也是如此,为国殉节者寥寥,不过二十来人罢了,其他则衣冠介胄,叛降如云。大顺选用旧官,三月十九日发告张榜“文武各官,于次日投职名,二十一日见朝。愿为官者量材擢用,不肯者听其回籍。如有藏匿者,歇官、邻佑一并正法”。一声令下,大顺临时吏选衙门外排挤数里长龙,明廷旧官大家争相向大顺送达名剌,唯恐掉队不受新朝廷的任用。
“嗯。厥后先有寺人在煤山找着了圣上御马,而后在一株树上发明圣上与皇后等齐齐自缢在那边。”张家玉说到这里,眼眶一红,“传闻圣上衣袖上写着‘因失江山,无脸孔见祖宗,不敢寿终正寝’......唉,早知本日何必当初。”崇祯帝身后,顺军将他与周皇后的尸身移停东华门外示众,昔日崇祯帝身边的臣子们有的钻头觅缝但愿改换门庭,有的藏头露尾唯恐避之不及,几近无人理睬这句冰冰冷的尸身。张家玉当时看在眼里,这时候没将此事说出来,但一想到仍就感到非常悲惨。
马绍愉道:“新朝既立,乾坤已定,折腾了将近二十年,这大明天下还是折腾没了。”
沿街巷走了不久,到得陈洪范家人开的堆栈。堆栈冷僻,陈洪范入内,掌柜及伴计见了均是一怔,而后故作平静,上来相迎,话里行间并无任何密切,可见陈洪范把细,来之前都办理叮咛好了。
陈洪范佯装吃惊道:“二位要投顺军?”
吴三桂手里的兵马虽多,但北京一破,他立即被夹在西面顺军与东面清军二者之间,“内无军需,外无援旅”,局势之险恶远非他独力能够摆平。短短数日,摆在他面前供他决定的有三条路:第一条,回攻北京,与顺军拼个鱼死网破,不胜利便成仁,当大明的忠臣;第二条,接管大顺的招安,前去北京面见李自成;第三条,重新出关投降清国。
待进了正阳门,抢先呈现的便是来去如风的队队顺军马军,街道上很多百姓行走仍旧,有些避于道旁,有些来不及的则拱手赔罪,顺军马军自去,亦不诘问唾骂。商队把头见状,暗对陈洪范道:“我有亲戚在城内,他信中说顺军进城,虽偶有个别盗取钱银者,但很快都被缉拿问罪,至于淫、夺、斩、杀之类事,则尤未见也!”
他们奉赵当世的拜托,此次北行的首要目标恰是要找现任辽东总兵吴三桂。
马绍愉问道:“传闻陈兄一向在湖广生长,不知那边环境如何了?”
马绍愉摇点头道:“朝廷都没了,那里还是甚么职方郎中。”转而先容站在本身身边的一个年青人,“张家玉,字元子。广东东莞人,青年才俊,客岁的进士,翰林院庶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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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范笑了一笑,对商队把头道:“兄弟,谢你带我入城。”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到对方手里,“拿它找湖广赵提督或东南郑家名下的钱庄钱庄,都可兑白银百两。”
赵元亨路上问陈洪范道:“陈公,我们临时改道,还能见着人吗?”
陈洪范笑笑道:“不改道才能够见不到。吴三桂已在来北京的路上了,我们等着就行。”
陈洪范对付道:“还是老模样,不死不活混日子罢了。大顺进北京,天下情势扑朔迷离,处所上如何应对也是提督、巡抚他们的事,我如许的小鱼小虾跟着便罢。”他不想在本身的事上多牵涉,因而转移话题反问,“二位久在朝中,不知近况如何?”
第一条是最早被反对的,启事无他,北都城大顺军超越十万,强行进犯无异于飞蛾扑火,就算他吴三桂想为国捐躯,他部下的军将们也没有人情愿这么做。
堆栈范围不小,一楼大堂运营堂食,二楼则留宿。伴当们从骡顿时卸下行李搬去二楼配房,陈洪范则与赵元亨在一楼堂内找处所坐喝点茶水。
张家玉安然道:“明祚已毁,国运颠覆。新朝应天而立,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那商队把头惊奇道:“你我是老乡,在天津有缘遇见,相互帮衬是该当的。”话如许说,手里还是将银票拿走了。当今之世,银票交钞大多形同废纸,有额难兑,但唯有山西晋商、湖广赵家、东南郑家几方开出的票仍然炙手可热。
陈洪范苦笑着摇点头道:“世事难料。”
还没来得及看完,不远处忽地马蹄阵阵,但见上百骑转眼就从郊野奔近,领头的骑士出示了令牌,旋即栅栏搬开,容他们飞马入城。顺军进北京后,于表里城各门添设守门兵马,禁人出入,但顺军自家来回巡查的马军以及商贾并不在制止之列。
张家玉接话道:“是以才需我等入朝,定纲常、明次序,为新朝开承平。”
天空灰蒙蒙的,本来最是热烈的外城正阳门冷僻寥寂,城门洞子表里扎设数重栅栏,浩繁头戴白帽外裹青衣的顺军甲士漫衍其间,严控出入。
陈洪范问道:“此话怎讲?”
直系支属在北京、唐通等军将投降大顺皆得封侯重用是为榜样、大顺又是汉人当国,综合各方面前提考虑,吴三桂当然偏向大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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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的老爹吴襄暮年曾为辽东总兵,崇祯七年满洲兵犯边,吴襄与关门总兵尤世威分道西援大同府,成果得胜,两人皆被免除下狱。直到客岁清兵再次犯境且中原局势倒霉,吴襄才又被起用,由蓟辽总督王永吉上疏要求发给了俸禀,并在本年提督京营抵当顺军。不过北都城既破,吴襄本人及吴家的很多家眷都被顺军俘获。李自成并没有难堪吴家人,还让吴襄联名早前在大同府投降的姜瓖、居庸关投降的唐通、北直隶投降的马科等写信劝降吴三桂。
“圣上真......?”陈洪范一惊。先前顺军攻进紫禁城没找到崇祯帝,觉得被他逃了,一面派兵马南追,一面传下严令“有能出首者赏黄金一千两,藏匿者诛其百口”,陈洪范一向觉得崇祯帝逃出世天了。
马绍愉摇了点头道:“这可一定,大顺任用旧官,也不是谁都要的。大顺的吏选衙门把京官分红三六九等,择优取录,像我和元子前两批都没赶上趟,还是挺悬乎的。”接着道,“不过幸亏我和元子此前待的都是净水衙门,没啥油水,再差毕竟不被任命罢了,不然给打成赃官贪吏,那可就倒了八辈子的楣喽。”
马绍愉叹着气道:“传闻魏大报酬了活得一命,自供家有仙颜女儿情愿献给卖力拷问的顺军刘宗敏大将军为妾,刘将军得其女后玩弄两日,即投入军中供军将们消遣,鞭挞如旧。唉,新朝需新政,岂能再行流寇之举。”
“但是南边......恐怕何尝服膺顺军。”
张家玉则道:“新朝求贤若渴,早前任命了两批旧官,前几日又放出了些许名额,我二人都投了名剌,还在等动静。”
轮到陈洪范时,那军官看看他道:“如此老了还出来行商?”
过未几时,城门洞子处传起几声呼喊,接着骡马铃叮叮铛铛,卖力城门守备的顺军军官开端放商贾入内,每过一小我就喊一声,点记人数。
陈洪范点点头道:“家里头的要紧事,不得不来。幸亏顺军讲事理,没有难堪。”
陈洪范躬身施礼道:“多谢中间指导。”从天津卫转来北京的路上,他就已经传闻了顺军进城后的军纪,“商民仍旧张肆。兵淫掠者有禁,民抢攘者有禁,城军下城者有禁,犯者立死,断头截体”,确切有改朝换代王者之师的风格,现在亲临其境,倒不似有伪。
几人坐下,马绍愉感喟道:“陈兄来的不是时候。”
民气如此,吴三桂亦然,倘若投降清国,那么便是披发右衽自甘蛮夷罔顾祖宗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了。
见躲不畴昔,陈洪范拿食指在嘴前一比,表示他小声,同时带着赵元亨走畴昔,拱手道:“马兄,好久不见。”接着对赵元亨说道,“这位马绍愉马大人是我老弟兄,常有手札来往,任职兵部职方郎中。”
“大明邦本在北不在南,现在北京易手,明廷名存实亡。”张家玉回道,“更何况克日得知圣上确实已死,太子并亲王皆在顺军手里,天倾难挽。”
而比起第三条,第二条的压服力明显更强。
崇祯十四年洪承畴在松山堡之战大败,余波导致吴三桂的娘舅、前征辽前锋将军祖大寿在次年被清军围困,终究降清。祖大寿厥后多次写信给吴三桂,劝他“幡然悔过,决计归顺”,吴三桂的哥哥吴三凤并祖可法、张存仁、裴国珍等一多量因为各种启事降清的支属、旧谊等亦是年年代月劝降不断,但吴三桂始终没有答允。毕竟身为辽东明军,与清军攻杀十余年,一朝改颜,毕竟情自尴尬,何况清国那边吴三桂的亲朋虽多,却远比不上留在北京的直系支属来得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