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伏延（四）
“若实在不可，不必强行。”
年过六旬的钱谦益当下局促不安如同孩童，咽口唾沫道：“约莫本年冬至上樑，真要完工，还得比及来岁入冬。”倒是心不在焉。他产业薄弱，继荣木楼、拂水山庄、半野堂后，又从外祖父、前山东按察副使顾玉柱那边购得此地的红豆山庄，新近复斥资大兴土木在庄后营建绛云楼，号称要藏尽天下名书珍籍，楼未成便已很驰名声。
施琅决然道：“不成，郑爷下了指令，莫敢不从。我阿叔也说了，定要踏进湖广地盘。”
小袁营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加起来将近十万，赵当世曾劝说袁时中随机应变以大局为重，临时精简军队，搁置冗余杂部。袁时中考虑后承诺只带着嫡派战兵转移，别的的数万徒附则化整为零，先在豫北、淮北等地依托山区村落暗藏，分离躲藏起来。可即便如此，粗粗估略，小袁营的兵马仍然超越万人。如此庞大的数量长途跋涉既费粮饷，又轻易引发处所官员的猜忌。小袁营没法向西至湖广接管赵营庇护，要避开闯军锋芒，比来的可去之地只要东南应天府的南京周边。这里一来与闯军的权势范围中间隔着凤阳总督辖区，二来另有大江通途，算得上承平。
郑时好未答，从他身后又来一骑，那人在顿时施礼，李悖看畴昔，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宽脸大耳、身形矮壮，且皮肤偏黑，一看就是久经日晒而成。
“此话不假，可......”钱谦益略一游移，轻咳两声道，“可史可法非我党中人，我与他也无甚友情。就算故意为小袁营说话，只恐也没有实足的掌控。”说罢，看了看劈面坐着的一个五十来岁开外的儒生。那是他的弟子瞿式耜，当年钱谦益被温体仁进犯下野，他也遭到了拖累。因与钱谦益是同亲，两人经常走动相见，本日刚幸亏场。
是以，与傅寻瑜聊不几句，阮大铖即借着观画赏菊的名义聘请他进阁房相叙，侯家兄弟便在外堂等待。傅、阮二人在谈些甚么，他俩无所知，侯方域倒也不去重视，只想起本身的事道：“哥哥，你说你为湖广提督赵帅做事。这赵帅，是个甚么样的人物？”
微雨扬扬，红豆山庄一侧偏堂。
李悖说完，悄悄等候二人反应。瞿式耜低头很久不言，钱谦益过了一会儿却笑了笑道：“李先生言过了，史大报酬人，我等都清楚。国事便是家事，能保我南京承平，便是保我大明承平，内里分寸，我等自会拿捏。”
侯方域内心讶异，脸上讽刺道：“小弟问哥哥赵帅，哥哥却自顾自抒怀起来。”
钱谦益面如淡水，道：“今非昔比了，李悖开端的那些话，说得很有事理。厥后讲史可法的话，也很中肯。”于公，史可法确切没需求禁止袁时中投顺。于私，从李悖口入耳来的“勤王从龙”四字兀自发人深省。
傅寻瑜一样东风不减，点头道：“全凭阮公所言，不甚感激。”
侯方夏一愣，连连点头道：“哥哥说错了，咳咳，总之，赵帅对我国朝，可谓韩信、狄青之辈。”他前前后后举的这些人，无一例外满是都出身寒微最后一飞冲天的豪杰。
阮大铖是名利场中人，即便身为平头百姓，他也要用尽手腕捞钱搏权，且权钱之间，仍然是权在前，钱在后。这是他独一承认的两种筹马，有钱无权者给钱，有权者则给权，湖广提督赵当世较着属于后者。对他而言，给钱的钱再多，毕竟只能是“客”，但有才气给权的不一样，属于必须引发正视的潜伏“合作火伴”。
“施爷染甚么病？”
“他教唆我们，我们又如何不能反过来教唆他？”钱谦益长长呼了口气道，“稼轩，你我都师从东林，本期上定国、下安民，为万世开承平。可现在看看你我，再看看东林，都已经成了何种风景了？”
“那里抒怀，说的是真相。若真要臧否，寻古来人物比之，我看，赵帅有寄奴遗风。”侯方夏不顾侯方域的诧异神情，点头感喟。
面前，身着道袍头顶方巾的钱谦益，瞠目结舌的模样与阮大铖如出一辙。
阮大铖能以乡野白身广厦高轩、轻裘肥马，乃至造高台养梨园，与此类手腕得心应手的把握密不成分。傅寻瑜没开口前，通过侯方夏事前写来的举荐信，他只觉得湖广提督赵当世只是想借本身疏浚处所干系，是以没多少上心，内心策画着都是如何坐地起价。但是，当傅寻瑜说出了那几句敏感的话，他的直觉奉告本身，赶上大事了。
侯方夏闻言觉悟，赶紧改口道：“讲错了，我看赵帅风采绝伦不亚于陈霸先。”
“对。这小我非比平常，对你我乃至我东林一脉，都是绝佳的机遇。”
“赵当世清楚是来教唆我们的。”瞿式耜面有不快。
见他意动，侯方夏大喜过望，点头不竭道：“那是天然，其间办完事，哥哥还要和傅先生在此等人来汇合再出发回湖广，来得及。”
钱谦益叹口气点点头，与瞿式耜一齐难堪地看向李悖。
冒雨奔驰，雨湿衣摆，雾气以外，模糊可见一骑迎来。
李悖沉吟半晌，乃道：“二位曲解鄙人的意义了。”说到这里，提声道，“鄙人向来遵守先礼后兵之传统。史大人廉洁洁直，明辨是非，自非歹人。可要万报酬小人蒙蔽，一味停滞小袁营为国效力，那是有碍国事。二位固然在野，可还是是国朝栋梁，必定不能容此以私报公的行动，届时自可出言主持公理。二公德高望重，名垂天下，猜想一开口，史大人断无回嘴之理。”
“不清楚，只是咳嗽身材虚，料是行船途中遭了风寒，将养将养就好。”施琅眉弓微皱，看得出，施福的环境并没有他说得这么悲观。
侯方域点点头，叹口气道：“不瞒哥哥，小弟这里已不是一小我了。”
半日洽商，主事已定，再聊几句，李悖即起家告别。待他出门后，瞿式耜忍不住问道：“教员，何需求承诺赵当世一介武夫？”
“阿叔此前抱病，困在嘉定难行，这几日略有好转，雇了马车载行，已经和其他伴当在港口等待。”施琅接话道。他的叔父施福被郑芝龙指派前去湖广为赵营指导水军，带着包含施琅在内的一行人先从中左所乘船到了崇明县四周的吴淞江所，但下船没多久在嘉定就病倒了。
刘孔炤巡防江务，目前手里管着新江口、池河、振武三营。此中池河营是南京兵部亲身主持招募的健儿，体例三千划一，算是刘孔炤的家底主力。振武营建立之初即多恶棍后辈，骄横难制，曾经因为饷银被拖欠反叛兵变，被斥逐大半，现在名存实亡。新江口营范围最大，额定一万五千人、舟船三百艘，不过早就逃逸浩繁，估计所剩仅五千人不到。这是刘孔炤当前首要追求的一个营。
军务落到详细，首要两项尤其首要。一项为稳固南京及周边的江海防务，另一项为掌管南直隶营务，都是实打实的兵权地点。拱卫南京各营及江操官军皆附属管操武臣统领练习，武臣们则接管南京兵部直接批示。南京大小教场、神机、新江口、池河、浦子口、振武等营并南京兵部一应营官兵马所需赋税军饷均由南京户部支取数额，且服从南京兵部决定命额。如此一来，南京兵部实则在兵权之余，更有了插手财权之力。
明朝分北、南两京，各设百官对应成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但实际权力根基都在北京官员的手中，南京仅为留都，安设要么遭到贬斥、要么中心暂无合适官职委任的官员。这些官员普通数量未几，所任大多虚衔，公事安逸，被称为“吏隐”。除此以外，建国勋臣后代也安设于此，比如魏国公徐弘基、怀远侯常延龄、诚意伯刘孔炤等。又此地因多皇陵且旧宫仍存，寺人颇众。
是以李悖信赖，一旦袁时中接管朝廷正式招安的公文交到刘孔炤手里，他是绝无拒而不受的能够的。小袁营一万人，刚好塞进新江口营，就算多出了人，另有残破不全的振武营能够安设。怕就怕史可法成心难堪刘孔炤。
“虽起于草泽，慨然却有匡夫天下之志。与之对谈，煦煦如沐初阳，醇醇如饮甘露。”侯方夏提起赵当世，双眼顿时放光，精力顿来，“千言万语归一句，哥哥不恨其他，只恨晚见了赵帅之面，晚了一步为他效力。”
“这小兄弟叫施琅，亦随施爷去楚。”郑时好说道。
瞿式耜一怔，心有所感，但抿唇不语。钱谦益则道：“期间变了，当初的武夫是稻草，现在的武夫，可金贵着呢。”
赵当世要办的事情实则与此前面见袁时中有关。袁时中但愿离闯就抚，赵当世也想将他收进囊中，可碍于闯军掣肘，并不能明目张胆将袁时中的小袁营吞下，又为防小袁营被闯军进犯，故而另辟门路，决定将这支军队安排到南京。
可惜，钱谦益摇点头，没答复。
“钱公这句话实乃忠臣之语，请受李某一拜。”李悖寂然起敬着坐着作揖表示。
李悖尚未说话，钱谦益气喘稍急，说道：“李先生刚才的话临时放在一边，可要让刘孔炤吞下万人数量标兵马，没南京兵部史大人的答应，万不成能。”
“哥哥，用刘裕比之......怕有不当吧？”
侯方夏与侯方域相顾惊诧。
“还是一点关头，不说动史可法，统统都是徒然。”阮大铖轻握着傅寻瑜的手道。
“副使。”来骑号召道，这个等着李悖的人恰是外务行人郑时好。
“韩信......狄青......”
三人三马，再度飞奔于雨中。
“人找到了吗？”
“三弟，听哥哥的话，跟哥哥分开南京。其间是非之地，早一步走就少一份费事。”
“近闻钱公新立‘绛云楼’以藏书，不知楼成多少了？”瘦脸长脖的李悖此前一番话石破天惊唬得钱谦益神采陡变，此时便成心岔开话题，给对方缓过神的时候。
“啊？哥哥，陈霸先可也是当......当天子的人......”
“史大人权重，赵帅亦知。但袁时中改邪归正，是大义，史大人一心为国深明此中事理，为公不该回绝小袁营。”李悖正色道。
“教员指的是赵当世？”
侯方域闻言，锁眉深思了一会儿，目光垂地，缓缓点点头道：“小弟免得了。但是得清算清算行当......”
“本日所言之事，都包在老朽身上。”阮大铖笑容满面，双眼弯成条缝。
“已不是一小我？”侯方夏呆了呆。
“也罢，我们先去船埠乘船，去南京见过了傅外使再说。”李悖轻叹一声。
“甚么机遇？”瞿式耜实在内心稀有，但还是想听钱谦益将心中话说出来，方才气放心。
比方崇祯八年时高迎祥等部贼寇进犯庐江县，知县吴光龙醉卧本地乡绅家中毫无筹办，导致县城朝夕即陷贼手，杀生灵数十万。吴光龙为从朝廷查办中逃得一命，以六千两银子央请阮大铖替他向当时的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讨情，最后仅仅仗责了事。
三个环节里头，只头一环赵当世本身已有门路，2、三环都需求别人互助。可巧，出亡赵营的侯方夏适时提到了阮大铖，只要打通此人枢纽，两环之难俱可迎刃而解。
言下之意，竟是但愿钱谦益和瞿式耜做好操纵东林党政治力量弹劾史可法的筹办。
阮大铖赋闲在家的这十余年实则并不闲，他的政治资本虽不比东林党人薄弱难以撼动中心人事，但对处所的影响力仍然很大。他很聪明，明白本身人脉宝贵，是以善加操纵，常常停止政治投机，要么捞钱充分炊业，要么交友与东林党为敌的“同道”。
这些官员、勋臣、寺人里头，有实权的很少，南京兵部尚书则是凤毛麟角握有严峻权力的职位，实可谓南京的第一把手。
傅寻瑜慎重点头道：“阮公宽解，我等自有主张。”一边抚恤，一边暗自想着：“也不晓得老李那边办得如何了。”此次安排小袁营落足南京，是赵当世亲身把控的要务，赵营外务使司外务使傅寻瑜及外务副使李悖都出动了。傅寻瑜卖力谈判阮大铖，而李悖则去了姑苏府常熟县的红豆山庄。
张国维本来驻节姑苏府，主持兴建繁昌、太湖二城并疏浚松江、嘉定、无锡等地河道一系列工程，离得很近，只可惜前不久兵部尚书冯元飙沉痾难以理事，他因为政绩凸起，受任去北京代替兵部尚书的职位了，人已不在。
门外，李悖出了红豆山庄，上了马一刻不断，赶赴常熟县西北方的虞山。那边有人在等着他。
南京兵部尚书卖力南直隶及周边处所军务，保卫南都城及皇陵、防卫江防海防，负担维系东南财赋重地稳定的大任。虽说还统辖船政、马政、选贡、驿传、修城并提拔武官等等事件，但只主管军务一条，就足以傲视南京百官。
两人正谈，那边先传来几声开朗的笑声，继而帷幕以后，傅寻瑜与阮大铖皆面带浅笑，并肩走来。短短半个时候不到，也不知在阁房产生了甚么，他两人从一开端的相互摸索警戒忽而变得密切无间，仿佛数十年的旧友普通。
史可法没上任的时候，刘孔炤靠着新江口营吃空饷。但等史可法来了，唆使兵部立即查清兵册，确认了实在人数，当即停止了多余赋税的发放。刘孔炤当然不干，要求史可法按例按额定体例发放军饷，史可法例态度果断，期限刘孔炤对着兵册，勾补填实缺额，不然直接裁汰营兵体例，永久节流用度。这般刘孔炤可急了，如果补不齐兵力，他不但军饷再也拿不到，就连体例也缩了，自是大大的亏蚀买卖。
清癯而有神的瞿式耜清清嗓子道：“如果张玉笥在，那还好说。”他指的是曾巡抚应天、安庆等地的张国维。张国维在任期间保举了在江北摈除流寇有功史可法分任安庆、庐州、太划一地巡抚，有情面在好说话。
就抚的事，赵当世筹办走周延儒的门路，朝廷危难之际缺兵少将，只要能承诺不让中心出钱，崇祯帝不会回绝少一个乱贼多一个臣子。小袁营要去南京，必经凤阳总督的辖区，赵当世与马士英没有友情，以是需求有人帮手搭线。而史可法在本年年初受任了南京兵部尚书后就开端整肃营汛以防寇，诚意伯刘孔炤受他节制，一样需求扩大抵例。这动静被应天府的赵营特勤司的暗桩子刺探到，从而为赵当世所知。赵当世由是筹算将小袁营塞到刘孔炤的体例里头。
打算既定，最首要的却有三个环节，一环包管小袁营能顺利就抚，一环包管小袁营转移线路的通畅顺利，另有一环则要包管小袁营到了南京有安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