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永济元年的雪，一向到十仲春才落下。

柳朝明这才瞥见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多少时，阿谁才名惊绝天下的苏尚书向来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现在又当如何称呼他呢？首辅大人？摄政王？不，他搀扶了一个痴人做天子，现在，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君王。

“你不是问，为何不赐你死么？”柳朝明道，“如朱南羡所愿。”

内侍推开紫极殿门，扯长的音线唱道：“罪臣苏晋带到――”

他没有出声，苏晋又道：“你要烧死他。”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书。

囚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

苏晋又笑了笑：“不赐我死么？”

隔得近了，苏晋便抬开端，哑声问道：“明华宫的火，是你放的？”

殿上的人蓦地回过身来，一身玄衣冠冕，衬出他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

明华宫走水――看来三日前的传言是真的。

苏晋没有转头，很久，她哑声问：“为甚么，要奉告我？”

囚车等在午门以外，她戴上枷锁，每走一步，锒铛之声惊响六合。

苏晋背影一滞。

他们了解五载，连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马灯普通换了三轮，存亡又何妨呢。

他只恨不能将她扼死在宦途伊始，只因几分切磋几分动容，任由她长成参天大树，任她与本身分道而驰。

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苏晋感觉好笑，叹本身初见他时，还在想人间有此君子如玉，亘古未见。

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雾气，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

“苏晋。”柳朝明道，“明华宫的火，是先皇本身放的。”

柳朝明淡淡道：“他还是这么蠢，两年前，他拼了命抢来这个天子，觉得能救你，现在他一把火烧了本身，拱手让出这个江山，觉得能换你的命。”

柳朝明看着苏晋薄弱的背影，俄然想开初见她的模样，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风雨连天，她隔着雨帘子朝他打揖，虽是一身素衣落拓，一双明眸却如春阳娟秀。

这平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随逝者而去。

柳朝明心头微震，却咂不出此中滋味。很久，他才道：“你反叛犯上，勾搭前朝乱党，且身为女子，却假作男人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恶极，本日放逐宁州，长生不得返。”

当时柳朝明便感觉她与本身像，一样的腐败矜持，一样的洞若观火。

她已百日不见天光，大牢里头暗无天日，充满着腐朽的尸味。每日都有人被带走。那些她曾熟谙的，靠近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正法。

六合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满肩，融入氅衣，可他悠长立于雪中，仿佛感受不到酷寒。

苏晋被人从刑部带进宫，几乎叫这亮光的雪色刺了目。

身上的囚袍略显广大，凛冽的风自袖口灌出去，冷到钻心砭骨，也就麻痹了。

一名年老的内侍为柳朝明撑起伞，叹了一声：“大人这又是何必？”他见惯宫中存亡情面，晓得这旋涡中人，不用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万劫不复。

苏晋抬眼望向宫楼深处，那是朱南羡被囚禁的处所。昔日繁极一时的明华宫现在倾颓不堪，好似一个光阴飒飒的帝王转眼便到了朽暮之年。

苏晋没有动。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拖行数步，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

现在她既断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够谅解他了。

“过来些。”沉默半晌，他叮咛道。

“若她还能返来。”柳朝明笑了笑，“我认了。”

“尚书大人本已了结生念，大人那般奉告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大人在朝野权势盘根错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如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与大人之间，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