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江主事哈着腰:“是,尚书大人与小侯爷都叮咛过这事,昨日下官将名册清算好,小侯爷还亲身带回府查对,这不,怕奉天殿事忙,又特地叮咛阿礼哥子送来。”言罢笑眯眯看着阿礼,自等他取出文书交差。
苏晋顺手翻了翻,阿礼的话不假,这名册好像族谱,约莫的确往回追溯了祖宗十八代。
柳朝明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翻开后帘看了看,苏晋一本端庄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子班,看到马车绝尘而去,将纸伞往身后一背,抄了条近道甩手走人了。
苏晋只好应是。
赵衍笑道:“怕只怕老御史举才于稠人中,就因你我晚了一步,人其舍诸。”
且不提这一科的贡士,单说春闱前,自各地来的举子也是南边人作大数,而春闱以后,杏榜一出,八十九名贡士,北地只占寥寥七人,是故有北方仕子不满,到贡士所闹过几次,还是周萍带着衙差将人哄散的。
眼下被赶鸭子上架,被迫认了大使的身份。
柳朝明看她一眼,目光落在远天,雨虽已止,云却未散,淡淡道了句:“不必。”
柳朝明道:“平步青云一定好,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苏晋谢过,见他怀里册子暴露一角,不由问:“我记得礼部的文书是镶碧青云纹的,这个如何不一样?”
苏晋道:“如何?”
他自发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扯回妄言,圆出个活路,岂不知单这两日,苏晋与柳朝明已打了两回照面,一回在大理寺,她是应天府从八品知事,一回在中午门,她乃侯爷府陪侍。
这日是殿试,礼部的人去了奉天殿,独留一个司礼法的主事执勤。
柳朝明听了一阵儿,打断道:“行了。”将名册合上,定睛看着苏晋,悠悠道了句:“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言罢,将茶碗盖盖上,与赵衍站起家。
柳朝明道:“懒得看,你背出来本官听着。”
骤雨已止,承天门角楼上的铁马锈了,风吹过,铃音也是古哑的,赵衍就势朝身后望了一眼,压着嗓子道:“这就是苏晋。”
这日的新阳并不绚灿,寥寂廖挂在天涯,不时起了风,层云越卷越厚。
主事姓江,正靠在案头打打盹,恍忽里听到廊庑外有碎语声,探出头认了认来人,迎出去道:“甚么风把阿礼哥子吹来了?”又接过阿礼的伞晾晒在一旁,半弯身将人往里请:“但是替侯爷送文书来的?”
江主事觉得死光临头,背躬得像只老山参,但是听苏晋越背越匪夷所思,不由渐渐直起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姓名,籍贯,家中行几,祖上谋生,为官为商,擢迁贬谪,无一不对,仿佛这名册当真是她撰写的普通。
苏晋还没出声,江主事俄然抢着道:“这位后生乃礼部铸印局新来的大使,这两日方上任,戋戋未入流,不入大人法眼也无怪乎。”
柳朝明淡淡“哦”了一声,继而道:“四月初九,晏子言廷议过后便去了东宫,至晚方归,那里来的闲工夫去贡士所?”
柳朝明“嗯”了一声。
江主事惊了一跳,打盹头是完整醒了。当即请了二位朱紫上座,奉上茶,恭恭敬敬隧道:“圣上赏的‘龙团儿’上旬就吃完了,眼下还剩些‘银丝’,是卑职早上煮好的,二位大人且姑息。”
赵衍道:“我也是厥后听钱三儿说的,苏晋被打发去松山县后,十三殿下诘问过他的下落,知其遭受,还跟吏部闹过一回,吓得曾友谅那貉子觉得捅了甚么不得了的篓子,则差没把官辞了,所幸朱十三以后随军去了西北卫所,这事才不了了之。”
阿礼急出一脑门子汗,双膝一软已然要跪下,苏晋先他一步双手奉上文书道:“请柳大人赵大人过目。”
阿礼心道这回是不利大发了,他先头跟苏晋碎话,把名册给她就没拿返来。
又取出文书,拿给苏晋看,“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就是都察院那位新当家的管得宽,连穷墨客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摸个门儿清,叫我说,管这些做甚么,学问念得好不就成了?”
说话间已至承天门,都察院小吏牵着马车候在门外,苏晋快走几步道:“柳大人。”双手将伞举至平眉,慎重道:“下官谢大人借伞之恩。”
阿礼一面撑起伞,一面对苏晋道:“这雨势头急,檐头下尺寸处所遮挡不住,先生不如随我去礼部避避,摆布小侯爷出来没见着人也要回礼部的。”
实在早上拦下晏子言问过今后,苏晋也猜到这一点了,只是没想到为本身证明这个猜想的人,竟然是柳朝明。
他们躲在廊檐下说话,远天一道惊雷忽作,豆大的水滴子打下来,檐下一处地儿瞬时湿了。
赵衍点头道:“可惜了,当年老御史读了他那篇‘清帛抄’,字字珠玑,规戒弊端,说天下治吏之文章,无人能出其右,原想着翰林不要他,恰好我都察院收了,岂知你我驱车去留人,到底晚了吏部那帮杀才一步。”
厅堂里死普通沉寂,半晌,柳朝明冷声问道:“礼部的文书,如何在你身上?”
江主事见二位大人一副要走的架式,扯着袖口揩了揩额汗,弯身恭送。
三人还式微座,都察院的柳大人也到了,身后还跟着都察院二当家的,副都御史赵衍赵大人。
苏晋抬手搭了个棚,目睹一场急雨将至,偌大的中午门,竟没个躲雨的去处。
阿礼双眼一闭,心想完了,江主事也傻了眼,心中也觉着约莫玩完了。
阿礼见苏晋面色沉沉,凑上来问:“苏先生,你看这名册,可发明一桩怪事?”
方才没细看,只大略扫了头几页,苏晋道:“回柳大人,名册头几位便是卑职撰次的。”
柳朝明冷声寒气:“还赖着不走?是等着本官命巡查御史将你撵出宫吗?”
柳朝明接过名册,顺手翻了翻:“既是礼部的人,想必多少也清算过这本名册,哪几个是你撰次的?”
江主事点头称是,想了想,随即惶恐说:“岂敢岂敢。”
那头柳朝明已一脚跨过门槛,淡然又道:“苏晋。”
“是,小侯爷早上走得急,将都察院要的贡士名录忘了,我便送来。”阿礼应道,伸手也跟苏晋比了个“请”。
苏晋一时踯躅,闹不明白柳朝明意欲何为。又揣摩着对这么个莫测难料的人物,当如何伸谢,才显得面子且朴拙。
阿礼环顾四周,唯恐叫人听了去:“这一科的贡士,近乎满是南边人,小侯爷说,南北差着这么些人,不知会闹出甚么糟苦衷!”
苏晋甚无语,她原想着说阿礼怕名册被雨水打湿,她帮手藏着,那里知这江主事是只软脚虾,柳朝明不过一问,竟自乱阵脚。
苏晋避重就轻:“小侯爷多想了,江南才墨之薮,多些举子贡生也不怪。”
苏晋递上名帖,行了见礼,阿礼道:“苏先生是与我一起的。”
赵衍笑道:“那敢情好,我们那儿的‘龙团儿’还是整块的,礼部喜好吃,你他日上都察院拿去。”
苏晋愣了愣:“在。”
“十三殿下?”柳朝明放下车帘,微微蹙眉:“朱南羡?”
阿礼道:“哦,这是罗尚书私底下让弄的贡士名册,说是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不是端庄文书,但要比礼部的名录齐备些。”
柳朝明的声音淡淡的:“哦,眼下是礼部的大使了?”
出宫的道儿只一条,柳朝明与赵衍在前头走,苏晋在背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柳大人的铁腕手腕小侯爷可没少跟他唠叨,眼下若叫他抓个现行,发明本身将礼部的文书交给外人,打死他事小,扳连小侯爷可不成的。
她拢了拢袖口,筹算找个旮旯角蹲着,身后有人唤了声:“苏先生。”
换言之,那日拿着晏家玉印去找晁清的并不是晏三公子。
江主事这才重视到苏晋,高低打量,只见她一身素衣,落落而立,气度清雅至极,一时拿捏不准此人身份,抬着眉毛谦虚就教:“这一名是?”
是任暄的陪侍,阿礼哥子来了:“今早侯爷与先生走得急,连备存的贡士名册也忘带了,我给送来,又想或要打雨点子,就将先生的伞也一并带着。”将手里油纸伞递给苏晋,一面朝四下望了望:“公然叫我猜中了,暮春这天是说变就变。”
柳朝明走到门槛处又顿住脚,没头没尾问了句:“你那位故旧,是哪一日失落的?”
江主事翻开名帖,一看不过是应天府戋戋从八品知事,挺直了腰淡淡道:“哦,那就一起进里头来罢。”
上了马车,想起赵衍方才的话,又道:“听你的意义,曾另有人问翰林讨过苏晋?”
赵衍摆了摆手,意示不必客气,又道:“我与柳大人要去宫外一趟,想着日前请礼部清算的贡士名册约莫已弄好了,便过来取。”
苏晋也觉得是,撑起伞跟他往礼部去。
苏晋怔了怔,弯身施以一揖:“回大人,是五日前,四月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