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还如一梦中
我附耳贴于重涧唇边,听他口中嗫嚅,字字不清,却字字带着痛彻心扉的浓浓哽音,令人生怜。
我只传闻过这灵王与灵后之间数万年如一日的伉俪情深,当年却无乱扒家事的癖好,从未想深切晓得晓得灵王与灵后共孕育了几双后代,只常从别的神仙嘴入耳个大抵,用个母慈子孝的四字门面话草草带过。
......
一名妇人排闼而出,端倪娟秀,一身粗糙的布衣荆钗,形似山野农妇,却端庄和顺,一颦一笑都是澹泊婉约,愣是文雅泰然状如大师闺秀。
曾经青霄有一门神通为盗梦把戏,顾名思义,是为盗取别人的梦境内容,因是类属于窥秘之术,故而反噬极强,容不得出一点不对。当年我天南地北的于人间游走,经常缺银子花,便软磨硬泡的向青霄讨得了这门神通的仙诀,常在人间替人解梦除忧赚取些银两。
妇人悄悄拂了拂发间的小花,定定望着少年,双目悠悠,回想深沉,仿佛自他身上看到了一段丧失的光阴,慈容间淡淡阴出几丝欣然,盈盈欲泣,却偏又紧咬着唇笑望着身边的小小少年,满面欣喜,两手一环,将他紧紧拥在怀中。
灵鹿忽而一跃停了步子,双目惕然四张,四蹄一起,吃紧没入门中,行动如风,如一尾强速坠下的流星,只掀草拟丛间的几动风痕。
踏门而进,只见殿内一片混乱狼籍,杯盏混乱,扑地而碎,空空荡荡的毫无一丝人意。八角床帘自顶落垂,掩缀的严严实实,模糊可见纱影绰绰中,正平躺着一袭人影。灵鹿手足无措的蹲卧在床边,嘤嘤细鸣似有低呜,探着双漉漉大眼不住往帘内探去。
重涧的娘切身份高贵,却独居在人间的粗陋茅舍中,何况她已经逝于大家间。这些年来又却从未传闻过灵后仙逝之类的动静,再者听重涧现在言及灵王的疏离口气,想是父子两有所分歧。莫不是?莫不是重涧不是灵王灵后的亲生儿子?
曦光自窗柩外随阴轻转,打在他密密垂下的长睫之上,如扇轻开,纳落一地阴凉,却始终置若罔闻,一动也未曾动过。
她细致的手掌一下下抚在少年的脊背间,如落清风,轻柔暖和,仿佛在试图抚平一段伤痕累累的旧事。我清楚瞥见,在她闭上双眼的一顷刻,双睫莹莹颤抖间,有两行泪清清晃晃,暗射了日光的纯纯金色,自眼角缓缓落下。
“重涧?”我抬高了声音悄悄唤道,恐怕惊扰了这似在梦中甜睡的人儿。
我举目望去,见面前乳雾轻岚,檐上碎花深草,琉璃层瓦片片剔透,垒就别具一格的宫殿,浅黑深紫,别有一番奇特美意。
此处恰是我初度来灵界遭灵兵追搜时闯进的那所宫殿,也恰是在这殿内与重涧偶尔相遇。
妇人蹲身将奔驰而来的少年拢在怀中,自他肉肉晶莹的小脸上悄悄亲了一口,慈爱问道:“涧儿这么高兴,但是找到了甚么好玩的?”
梦魇深处,神魔不分,修道之人最易走火。况他周身仿佛正缠绕着两种相触却又相吸的气味,乱力涌撞,本就伤害,现在他梦深处神识最弱,若我再强行唤醒他,只怕不但救不了人,反倒会杀了人。
胡乱蒙想到此处关头,我心中竟茅塞顿开,非常透明,低眸不敢信赖的望向重涧。目睹他灵力混乱,正悄无声气的点点流逝,偏我又不能决计唤醒他,只能摆布踱步,干焦急。
少年随地拈起了一朵蒲公英,笑声如铃,欢畅的跑来,手边的风车吱吱呀呀的顶风转动,时而勾起他耳边的几缕柔乱发丝,一丝丝的裁剪在溶溶日晖中。
“娘......”
“涧儿,慢些跑,不要摔着了。”女子笑着望向不远处玩闹的少年,柔声叮嘱道。
不远茅舍处,一着红衣的小小少年眉清目秀,正拿着一个纸糊的风车在草地上无忧无虑的奔驰,笑着,闹着,笑靥如花,仿佛比满地的蒲公英盛开的还要明艳。
我扬起手,悄悄挑开纱帘,床上一览无余的恰是那袭红影灼灼,脸孔平和,神态自如,正非常悄悄的躺着,只眉心那一点红朱砂似火而燃,时有袅袅绕上的几丝黑烟,周身都覆盖在一抹看似无形却沉抑的力量当中。
我紧绷神经,缓缓走着,仿佛走了好久好久,走得幻身怠倦不堪,也走不出重涧梦中的这片漫无边沿的白雾茫茫。
重涧眉头皱堆成丘,面色惨白如纸,满身发颤,微微痉挛,额上沁出的滚滚清汗如雨直下,似有焦心,也似惊骇,喉间低降落吼,像是唤着甚么人的名字。
......
若要唤醒重涧,必定得对症下药,事到现在我也不得不瞧一瞧重涧的梦境深处。
少年奥秘兮兮的咧嘴一笑,谨慎摊开手心中紧紧握着的蒲公英,渐渐掂起脚尖,非常当真的将小花插入妇人绾起的发髻中,歪头细心一阵打量,才嘻嘻笑着眨了眨灵动双眼,“娘亲戴上花儿后,真都雅,只要能和娘亲永久在一起,涧儿就高兴。”
再一低眼,只见他额上那一点朱痣鲜红欲燃,似火吞滚,竟在眉间渐渐燎起一团长焰,似从肌骨深处排泄一缕缕缥缈烟雾。
灵鹿定然不会平白无端的将我引至此处,想必是重涧出了甚么棘事,想至此处我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忙提步追进门去。
“娘,娘,你不要分开我......”
幸亏幸亏,鼻息虽微小却极有频次,应是无大碍,我长长松了口气。
“娘......”
忽而几声银铃般的孩童笑声撕破这重重浓雾间如死的沉寂,眨眼间四周白雾尽散。雾气剥开时,面前无边荒凉灰黄间晃晃绿意破土而出,伸展千里,如一幅蘸落墨汁的万尺画卷,点点萤黄悄悄吐蕊,朵朵如星,万里铺就的蒲公英花海。
白雾苍苍,六合一色。
我冷静引诀,神识松动间,抽出一缕渺渺魂烟自指尖绕出,袅袅绕绕的中转重涧眉心深处。
这些年于四海八荒中,我素听闻灵王贤德爱民,更是情深似海,与灵后有一段从青梅竹马到两鬓斑斑的伉俪密意。在家家户户都以多妻多子为荣的期间,连天君都难免得顺一顺时势造豪杰的风头,多纳娶了几位娘娘充分充分后宫,做做榜样模样,可提及这灵王,从少年到中年,诺大后宫中仍只要灵后这一个妃子,且与之相敬如宾,自此功德别传,灵王便自但是然的成为了这四海中女民气里好男人的典范表率。
“重涧?”我心下已有几分烦躁,绷紧了精力,拈指竟有些难以自控的轻颤,渐渐落于他鼻下,指间另有弱弱温息。
我缓缓走至床边,屏息静气,脚下一步一步压踩的是地上混乱的碎瓷,一步步咯咯作响,亦如我混乱的心神,成为大殿内独一的覆信。
四周渐亮,枝叶间时有筛落的片片日光,暖意融融,想是已经走出了那片星月夜空。灵鹿一起脚步混乱,非常镇静的不断驰驱,今时分歧昔日,我体力不支,撵追起来也非常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