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西江月
静夜长空雨落,风摇枝影婆娑。轩庭画锦暗香荷,六合诗凝情墨。
“从康熙朝到现在屡见不鲜,可有秀女说出这事过?”玹玗笑着反问,才又解释道:“外务府的人在主子面前是一套说辞,面对秀女又是另一种说法,秀女不是宫里的主子,用度天然不能和后宫女眷不异。外务府这么说了,秀女们就只能这么听,且能不能当选还未可知,便是记名留用,最高也不过是从朱紫位分开始,今后在宫里的路还长着,得靠那帮主子引着、领着、扶着、教着方走得别扭,以是秀女们谁都不肯意在殿选前,就先获咎了那些有头有脸的主子,也不是每小我身后都站着太后和皇后。”
而那一年,宜妃的一套帐幔,蜀锦用料,金丝银线绣制,配以珍珠装点,极其华贵,代价不菲也是必定,但毫不会是外务府报上去的一万三千两银子。宜妃当然晓得那套帐幔的代价,可只要康熙帝没有微词,那她所用之物越是豪侈华贵,越是表现了她在天子心中的职位。至于外务府那边,他们衡量的清楚,保住宜妃职位稳定,也就是保住他们的荷包丰富。以是外务府人当起差来更是经心,对宜妃的叮咛从不敢怠慢,如果听到甚么风吹草动,会在第一时候把动静递进翊坤宫。
弘历用力一掌拍在账册上,温怒道:“既然太后此次想到要查问,便要抓几个出来,敲打一下那帮主子。”
望着她的背影,弘历笑意深漾,可惜玹玗背对他,看不到在一个帝王脸上,竟能呈现那样简纯真粹且满足的笑。
话说顺治帝入关后建立了十三衙门,全由寺人主管。但到了康熙朝,十三衙门归并为外务府,且逐步构成了“七司三院”的定制,称为总管外务府衙门,又专门设立总管外务府大臣一职。可大清接收前朝经验,端方寺人不能当官,以是内大臣人选就得别的考虑。因外务府首要打理天子的私事和家事,康熙帝便任命皇室家奴,上三旗包衣卖力外务府。
且说康熙朝末年,乃是佟佳贵妃、惠妃和宜妃、德妃三足鼎立的场面,但论圣宠德妃自是不如前面三位,虽有协理六宫之权却没多少说话的份。
清冷夏夜,一枕南柯。
夜,喧闹。
“实在女人的妆粉,普通来讲三两银子就是很不错的了,不过富朱紫家用得讲究,多是添入了珍珠末,或是奇怪的药料,天然就变得代价不菲。”玹玗指着账册上,外务府给秀女们采买胭脂的明细,说道:“外务府账面上的花消,秀女们所用的杭粉每盒十两银子,若或皇后查问起来,外务府必然回话,秀女们都是出身八旗,在宫中过夜若分派的用品太差,恐会有失皇家颜面,以是比着承诺位分的规制。”
妃嫔们所用的锦缎帐幔,便是选用最好的料子,最上等的丝线,最讲求的刺绣,实际代价也不过五十两银子。
面对这类环境,她除了严峻惊骇,另有好多乱七八糟的情感在打转,但心底却又有那么一丝莫名的等候。
“弊大于利?”弘历眼眸微眯,仿佛听出了玹玗的弦外之音。
醉梦相思契阔,何如琴瑟弦折。多少遗恨断歌乐,泫泪能与谁说。
弘历执起她的下颚,深深笑道:“今后说话就得像如许,不准拐弯抹角。”
弘历是不是能睡着,她不晓得,归正她现在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只想如许看着他,一向看下去,若能如此天长地久,或许她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
“这不是茶,金银花泡的水。”玹玗笑盈盈地说道:“爷如果感觉饿,我让雁儿去备些点心来。”
透过昏黄纱帐,望向合衣躺在炕上的弘历,黑暗中,只能模糊见到他的身影,却仍然能让她感觉放心。
晚风骚荡在竹叶的裂缝间,水池氤氲的水雾,让月色更加昏黄。
弘历坐在凉榻上,听玹玗像说闲话般,报告着外务府人捞银子的伎俩,又随便翻看着账册。
玹玗微微一愣,才恍然地敛眸说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但是老祖宗定下的端方。”
而现在,弘历也看不到,那双望着他的剪水幽瞳是何其款款密意。
“爷晓得就好,外务府是瓜连藤,连累不清的多。”玹玗轻柔含笑,“对那些有权有势又得宠的妃嫔,外务府的主张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拿皇上的银子奉迎皇上宠嬖的女人。对那些略微得宠,但位分低,宫里又没甚么照顾的小主,就是挖东墙补西,小恩小惠先贡献着,若真能成气候总会念他们的好,反之他们也不痛不痒。”
玹玗不否定地点点头,“别说是秀女,便是宫里的妃嫔,外务府也是一样对待。”
室内,只要明间还留着一盏幽烛。
“绕那么大个圈子,从顺治朝说道现在,就为了奉告爷谁最合适去办海塘河工的差事,太费事了些。”弘历手臂又收紧了一分,附在她耳畔,用勾引的声音说道:“后宫不得干政,但是你本身说的,看来有些事爷得早办,才气让这话名副实在。”
当时还为宣嫔的博尔济吉特氏所得锦缎帐幔,在外务府记账代价五十两,但实际上外务府不知是从哪翻出来的陈帐幔,洗净熏香又补绣了些花腔,就充当全新的送去了。这份剥削下来的钱,外务府倒是没有私吞,是转手拿去贡献了生养皇子胤礼,却仍为庶妃没有封号的陈氏。
弘历手执茶盏,赏看着冰裂釉彩,喃声低问:“秀女当中有很多来自上三旗贵族,少不得还和宫中妃嫔有亲,外务府那帮主子就不怕她们说出去?”
“爷忘了,现在的内大臣中有谁?七司三院的官员里,又和哪个府上连累最深?”玹玗含笑温言,又把账册合上搁到一旁,免得他再今后翻,越看越来气。“太后查问账目,就是给外务府的一个提示,让他们收敛些,别过分份了。”
弘历不由点头叹道:“难怪我大清要有官员不准宿娼的禁例,这女人难养,如果在感染上烟花柳巷的莺莺燕燕,那银子花得还不像淌水一样。”
就比如乾隆元年八月薨殁的圣祖宣妃,乃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孝惠章皇后的mm,康熙帝的表姐妹,出身相称崇高。可她在宫中大半辈子,既无圣宠,也未曾生养后代,母家又照顾不到,直到康熙五十七年最后一次大封后宫,年逾六十的她才被晋封为妃,看着册封排位挨次是在和妃和成妃之前,但在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还远不及宫婢出身的庶妃陈氏。
“长大了,偶然候也该晓得避……”话未说完,忽觉脚底一浮,整小我被弘历拉入怀中,被他地手臂舒展着,玹玗脸颊羞红地娇嗔道:“不想去,免得影响敬事房办差。”
“贵妃原是上三旗包衣。”弘历通俗的瞳眸里闪出一抹幽光,这就是玹玗绕了一大圈要说的话,手指移向为秀女们裁衣那条账目,隐晦含蓄地笑道:“高斌也曾是外务府官员,现在任江宁织造,这当中牵涉甚广,贵妃天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外务府给出的统统账目,都只是台面上的,除了太后、皇后、贵妃的用度他们不敢剥削,就算是六宫主位妃嫔,也得看是否得宠,朝中是否有人顾问。
若用外务府的贪腐打压宜妃,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以是佟佳贵妃才视而不见。
要她,得在给她正式的名分后,在她凤冠霞帔,行过拜堂礼的夜晚。
可值得让人猜想的是,佟佳贵妃为何没有借此事打压宜妃?
还就说宫中女眷的妆粉用度,外务府从都城的宝香斋采买。
悄悄地看着她繁忙,弘历嘴角浮出一丝含笑,“本来你晓得,如何不过来服侍笔墨?”
而后到了雍正朝,即便反贪腐那样峻厉,外务府官员的荷包都向来没有空过。不管是贡献皇后、齐妃、还是当时的熹妃,谁执掌六宫,都会考虑到自家的好处,只要外务府不过分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太后要查问账目,就已经是敲打了。”柔荑抚上弘历的手背,玹玗缓缓摇了点头,声音极其柔嫩说道:“爷若真要借此杀鸡儆猴,也不是不成以,但是弊大于利,只怕对有些局势反倒不好。”
玹玗仿佛失魂般,半晌才回过神,呆愣地点了点头,回身往寝室走去。
弘历听出这话中调侃,指腹划过她的鼻尖,眼底尽是放纵的笑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总结出了四个字,“奴大欺主。”
“年希尧……”低喃自语,弘历算是完整听明白了。
供应太后和皇后所用的是由专人配制,单匀面的杭粉就要三百两银子;贵妃所用略次一等,但每盒也近百两银,妃位和嫔位用的再次一等;便是朱紫和常在所用的杭粉,每盒都要二十两银子;位分最低的承诺所用杭粉每盒约十两银子;官女子划一宫婢,且从顺治朝入关以来,后宫女眷尚无官女子一说,便是有,用度也自是和宫婢无差,不过二十钱就能买到的便宜品。
“去睡吧。”弘历嗓音降落地说道:“有爷在次间陪着你,便是雷雨夜,也不消怕会有恶梦惊扰。”
弘历眸中蕴着刀锋般的凌厉寒光,清嘲笑道:“外务府这潭水公然够深,难怪连先帝都杜毫不了他们的贪腐之气。”
“半夜半夜,不滋扰你的人了。”接过茶盏,弘历浅啜了一口,视野又回到账册上,指着每一条账目下的落印,蹙眉问道:“男人或许不会留意这些,莫非皇后也看不出来,不是另有贵妃帮着吗?”
捧着她的脸,一吻落下,但只是在她的额头,他不想再如前次那样,一亲芳泽后便一发不成清算。
在有些事情上,女人天生就风雅不起来,以是只要弘历不留,晚膳过后她毫不呈现在养心殿,所谓眼不见则心无妒。
目睹已快四更,现在窗外暴风骤起,已有大颗的雨点落下,晓得弘历不会回养心殿,玹玗干脆把炕桌也移开,又从寝室取出了枕头。“爷,时候不早了,就算睡不了一个整觉,好歹也眯一会,听小玉子说,爷这几晚看折子辛苦,都是半夜过后才歇下。”
这就是紫禁城里,主子和主子相护照顾,心照不宣的法则。
听明白了他此言的重点,玹玗的心倏然轻颤,猛地抬眼,瞥见的竟是一双密意炽热的瞳眸,让她差点屏住呼吸,纤纤手指紧攥着他的衣衿。
“爷觉得这些事情,办理六宫的后妃们真会不晓得吗?”玹玗浅浅一笑,迎着弘历微惊的视野,长声轻叹,又拐着弯地说道:“外务府是否有欺皇后娘娘,我可不敢胡说,但小时候额娘说过一个故事,倒能够讲给爷听。”
华胥之境中,不知何人的低吟,尽是哀婉凄幽:
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佟佳贵妃的父亲曾是领侍卫内大臣,为了女儿们在宫里的前路,利用人脉干系,汲引了很多家奴入七司三院。
“先帝也是贤明的,不然就不会把大娘舅放在内大臣的位置上,其企图爷会想不明白?”玹玗出奇的赞了雍正帝一句。
康熙五十年,谷儿刚入宫不久,立冬前一件定制帐幔的小事,便让谷儿深深体味到,在紫禁城里,若只要位分没有恩宠,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我听太后说过,皇后娘娘没有经历过殿选,因早就被先帝看中,外务府复选的名册递上去,先帝就下旨指婚,这秀女过夜宫里会晤对哪些把戏,皇后娘娘不晓得,也不奇特啊。”玹玗掩唇一笑,绕开佩兰不提,仅群情外务府的事情。“我这只要此次殿选的账目,而每月后妃的脂粉钱,爷得空时可让外务府拿给你瞧,我也只是听额娘提及过。”
弘历冷声哼笑道:“工部连我都欺,何况居于深宫,不知时价行情的后妃。”
当时掌管后宫的佟佳贵妃看了外务府的账,心中固然不舒畅,却也未对此事加以究查,只是酸言醋语的当着众妃说,康熙帝常往翊坤宫安息,宜妃所用天然该贵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