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环给高瑜涂蔻丹。
旁侧的斑竹帘子被随行从人恭敬掀起,沈惟钦想了少顷,记起了来者何人。
甚么东西!
杨顺点头称是。
泰兴公主在信中说,闻他抵京后过从最密者唯陆家耳,本日董家之事攸系陆家,她已着顺天府尹暂缓接案。又另起话头,说春夏之交,恰是观花饮宴之际,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尽过地主之谊,本日恰不足暇,邀他过府一叙。
他方才烧的是泰兴公主派人送来的信。信极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势。
转过照壁,将至大门,沈惟钦甫一昂首,就瞧见一辆间金饰银的蟠螭锦帷马车停在门外。
母女两个正谈笑,丫环来报说信已送到了景丰胡同那边。
李氏搁了托盘,疾走上前拦住他:“你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以后,何曾干过一桩端庄事!竟日里不是闷在书房便是出门乱逛,你不是要考科举?怎不去寻处就学去?再不然,定门婚事也是好的,娘还盼着抱孙……”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发步步靠近。等终究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我也有话交代你。”
陆听溪一凛,觉得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陆听溪骇怪望他,这是肾虚吗?
“那沈惟钦不过是个镇国将军,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谢思言眸色冷了几分:“多有不便。中间叮咛下人渐渐备着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钦俄然转头,冷声道:“我说了很多回,我的事,母亲不要多做过问。”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块石子拦了来路,本日董家寿宴上,他瞧着此人眼熟,问了方知,这位就是赫赫驰名的魏国公世子。
“世子贤明。”
“这等男人才好。那些个绵软的窝囊废有个甚么意义,女儿且是瞧不上。”
她提了他那封复书,问上策是甚。
“想来,他大病那一场跟他那嫡兄脱不了干系。冬眠多时,忍辱含垢,一朝得机,自会一鸣惊人。我瞧着沈惟钦是不肯再忍了,青云直上指日可俟。趁他现在尚未起家,女儿与他些恩德,他自会戴德戴德,将女儿当菩萨供着。将来哪怕他身边莺燕成群,女儿的位置也永久无人可代。”
泰兴公主攒眉;“你是说……”
他平日所言不过调笑,少女这两年不管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衿撑得仿似要暴涨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颇觉不测,泰兴公主为何要掺杂此事?
沈惟钦扫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几样花腔别巧的羹果糕饼,坐下道:“瞧不出,世子还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本身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泰兴公主道:“就怕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有些男人出身寒微,起家后嫌弃嫡妻、不见旧友,便是因为这些人见过他畴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已故意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略只要一个启事,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未几,范围有限。诸亲当中,陆家常来往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当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后辈也是稀有的,再兼家世难堪,崔鸿赫最符。”
“但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灵巧立着的小女人。
沈惟钦俄然起家,一步上前,手指缓慢扣住箱盖边沿:“世子出门还带口箱子,不知内里所盛何物?”
只是在见沈惟钦前,她得先给个上马威震他一震,这也是她为何不直接一张帖子把人叫来而要兜如何个圈子的启事。
沈惟钦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箧上。
“我从董家出来时,远远瞧见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马车,并未随大夫人回府。世子说,这些好玩好动的小女人们,都爱往哪儿去?”
李氏尚未及唤人来拉住他,人已径出了门。
谢思言不欲多言,径直道:“我知中间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李氏端了燕窝羹迈入儿子书房时,正见儿子在烧信。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但是进了一趟宫?”
谢思言尽管悠悠吃茶,并不睬会他。
李氏扣问究竟,沈惟钦答非所问:“我出门一趟。”
沈惟钦那副冷酷模样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她泰兴公主的女儿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情。他们母子两个就得千恩万谢地接着,故而她以为,只要她女儿点头,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马车极大,即便再纳十人,也仍然宽转。车厢内的迎枕、靠褥等物俱属清一色上品妆花缎,金地四合快意天华锦纹地衣满展脚下,一向延长至车厢背面东西两隅。
这那里是聘请,清楚是威胁,欲以陆家之事拿捏他。
沈惟钦涓滴不让:“不过利市儿的事,世子若执意不肯,我不免要思疑世子车内藏了甚么不成告人的隐蔽,世子说是也不是?”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间隔的少女,重新坐回石台上:“继后之事不急,先将面前这件办好。”
斯须,他挥开阻住沈惟钦的保护。
男人嘴角垂垂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俄然想到个主张,”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本日闻声你跟丁家女人议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特别青木瓜,另有野葛根,你常日无事,都可多吃些。”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马车看了斯须,点头道可。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畴前如何唤我来着?”
谢思言嘲笑:“不自量力的夯货,一个公主罢了,真当本身是小我物了。”
谢思言的车驾正要启行,却忽被沈惟钦拦住。
“世子且慢,我出来得急,未及备好车马,恰逢着世子,不如顺道搭了世子的车驾。”
陆听溪天然不能说主如果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陆听溪受教点头。
“现在端等着他上门来了,”高瑜笑道,“母亲届时好生瞧瞧他是个如何的人物。凡是我们这边暴露点意义,他的态度一准软下来。这婚事得尽早定下,如果被旁人占了先,难道不美。”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沈惟钦嘲笑。他也不知本身为何反应如许狠恶。他只要一想到泰兴公主那颐指气使的口气,就戾气冲顶。
沈惟钦甫一入车厢,一阵蜜甜的糕点香气便掺着甘美果香劈面袭来。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读书辛苦,还当多多歇息,妥当饮食……”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未几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现在落脚的那处宅子。”
“虽说爵位临时不高,但胜在生得好,母亲见了便知。亦且,女儿着人查了沈惟钦其人,发明此人实在风趣儿。他畴前不过是个招猫逗狗的膏粱后辈,不过两月,脱胎换骨,母亲觉得是为何?”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有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沈惟钦一起大步疾行。
陆听溪倒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期近,她回家也是惦记取这事。何况,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甚么?”
沈惟钦自顾自闲谈,扫视四周。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成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来往,崔鸿赫也并非申明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晓得崔鸿赫的详明情状的?
杨顺禀事时略有游移,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倒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我在此等世子的动静。”她仰起脑袋看他。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陆听溪亦觉泰兴公主此举甚狂。国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也不怕授人以柄。
谢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时,一侧手肘时不时搭在那箱箧之上。
谢思言见小女人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畴昔。”
莫非许家背后另有甚么背景?
“你要问何事……”
陆听溪一惊:“世子安知?”
谢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着沈惟钦时,暗潮涡旋翻搅涌流。
李氏真恰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儿子自来是她独一的指靠,她拿不准儿子现在的心机,争奈本身是个软糯性子,只能伫望兴叹。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反正现在议亲之事只在暗里,晓得之人未几,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涓滴无损。”
泰兴公主叹道:“但愿如你所言。只是,这类男人野心大,转头怕是了不得,为娘怕你难以掌控他。”
泰兴公主意女儿似主张已定,道:“罢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然是人中龙凤,娘便着人去他娘李氏那边透些风声,这事也就成了。”
人间四月,景丰胡同里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接踵盛开。
“沈惟钦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气,性子冷酷,凡是得些至心体贴,就会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