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很久,泰兴公主竭力平复,亲身上前, 强笑着说今次不过曲解一场,让谢思言切莫说出去。
陆听溪知他这是变相催她,也作辞分开。
母亲那般刚烈的人,被人迫着去赔罪还是平生头一遭。
“世子此番也是为我解了围。何况,世子亦非陆家人,本日还是仗义执言,何必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他瞧见沈惟钦望陆听溪的眼神,暴戾之气几压不住。
泰兴公主挤笑:“恰是此理。”
高瑜说话时笑容略微生硬,目露不舍,被泰兴公主暗瞪一眼,才低了头退到一旁。
订阅比例≥50%可普通浏览, 不然需等三天,补足比例可当即浏览 她再是气恼, 也只能憋着。
高瑜叮咛丫环几句,不消半晌,呈上一幅精裱的横卷:“这是李昭道的真迹,李昭道的金碧山川存世希少,我收藏已久,本日献与太夫人。”
江廓感觉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思言目光凛冽,隐含警告。
陆听溪怅惘,谢思言不是说他要来公主府吗?为何还要半途拐去沈惟钦的府邸?
陆听溪打从返来那日起,就在揣摩如何出门给谢思言送画,但叶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按着她定让她将先前欠下的绣活做完,说不能为着读书练画就把女红丢下。
沈惟钦见少女似不知情,欲细辨其色,却不防被谢思言挡了视野。
有一瞬,他似觉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阿谁傍晚。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换衣便来见他了。
不知内里的甘津蜜露是多么销魂滋味。
陆听溪被他迫着,后背一下子抵到了石壁上:“白薇说想早些归家,我不好总拖着人家,想着迟早都一样,便提早了。”她的视野被他挡了个严实,试了几次,搡他不动,“早与晚有甚辨别?事情不是办好了吗?”
陆听溪思疑等她去找谢思言,他已经做完课业交上去了。
陆听溪深觉得然。
陆听溪沉默,她本来就还欠八张,如果再加十张……要不她干脆寻人给他刻个像,她转头直接拿纸蒙着拓个十几二十张肖像都不成题目。
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无隙可乘。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转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浑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高瑜垂首,并不该声。
闻声动静,高瑜转头瞧见陆听溪,精力一振,上前道:“素闻五女人亦画的一手妙笔丹青,不知五女人觉得这幅李昭道的真迹如何?”以目光指向背面进呈上来的那幅精裱横轴,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仿佛凡是陆听溪说她这幅真迹半句不好,她就要跟她大辩三百回合。
陆听溪瞬时了然,嘴角紧抿。
“所谓‘敬天法祖,无二道也’,太-祖最重者,唯‘敬天法祖’耳。《礼记》有云,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公主本日作为, 莫非是鄙视太-祖遗训,欲乱朝纲?”
“丽嫔娘家有一侄女儿,正与礼部侍郎陈同方的儿子议亲。陈同方遣去的媒人将其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实则不过虚词诡说。陈同方那儿子风骚成性、脾气残暴,丽嫔对那娘家侄女儿甚为心疼,现在却被蒙在鼓里。”
少顷,厉枭来禀:“小爷,小的方才令人盯着魏国公世子,但还没寻见机会检察车内幕形,就见陆家五女人乘了丁家女眷的马车来了公主府。”
“今以这幅临摹之作抛砖引玉。”
陆听溪抬头看他:“那除了放心等候,我还能再做点甚么?”
她蓦地想起他好似跟她说过,今后不必跟他伸谢。可他这回确切帮了忙,在人前总还是要全面礼数的。
她对“陈同方”这名字有些印象,之前吕氏耀武扬威时曾说她丈夫的业师就是陈同方。据闻丽嫔是个直性子,凡是晓得陈家成心瞒骗,怕是不砸了陈家不算完。而丽嫔的父亲又管着押送祖父之事……
男人松了手:“你若每回都不照打算行事,我们又何必提早筹划。下回切忌私行行事,不然我真要罚你的。”
不想让祖父活着返来的人天然会千方百计禁止,锦衣卫为免夜长梦多,必是日夜兼程赶路。
她算算日子,问:“你为何说祖父再大半月就能回京?”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欣喜中回过味来,正筹算顺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杂此事?”
“当初是谁说万事皆听我的?”
陆听溪立时了然。
“她无需插手,”谢思言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枕边风。”
这便是讥他擅揽态度了。
少女佳色鮮妍,晶光灼灼,一身蔷薇宝相淡色云雾绡绣腰襦裙,更加显得胸丰腰纤,香肤柔泽。双股小巧和田白玉镯套在细瘦腕子上,被襦袖遮住大半,玉白娇粉皆映在腕上那一圈水豆腐似的玉肌上,偏少女垂动手,看不逼真。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很久,谢思言道:“浴佛节时,太后会在宫中做法会、舍缘豆,在京的官家女眷届时可入宫共与佛事。”话锋一转,“如此后宫当中宠眷最隆者要属丽嫔。丽嫔出身不高,得晋嫔位后,其父杜建章一起做到正四品的锦衣卫批示佥事,此番带陆老爷子回京的差事便是他管着。”
“你有效得着我的处所,尽管说,我必然极力互助。”少女当真道。
沈惟钦蓦地转头:“她是坐着丁家马车来的?”
好轻易做完了女红,抽暇在书房规整要给谢思言送去的书画,又被陆听芝等人不由分辩拉到了花厅见客。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调停。”
忽忽几日畴昔。
沈惟钦不退不避:“本日还要多去世子仗义援手。世子言辞泠泠,令人敬佩。”
陆听溪沉默。她的画拿到谢思言跟前便是班门弄斧。她私内心觉着他读书那么苦,最当紧的是吃些补肾护发的,固然他现在还是中气实足,乌发稠密。
这日一早,泰兴公主领着高瑜携礼登门。
“要的就是个意趣,哪儿那么些顾虑,”男人将大手按到少女脑袋顶上,“记着,为全面诚意,你定要亲身送来。至若如何来见我,你想好体例。”
陆听溪走后,杨顺暗祷世子浴佛节那日入宫不要遇见沈惟钦——那日不但女眷会入宫,官家后辈也会入宫共与佛事。
谢思言总觉沈惟钦的目光时不时寻机往陆听溪身上黏,不欲多留,回身拜别。
厉枭笃定应是,倒惊奇于小爷为何反问一句。
谢思言与她说,陆老爷子约莫再有大半月就能回京,这期间,她需求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共同着将陆家与顺昌伯家的婚事推掉,二是放心等候。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但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我早些年技法稚嫩,画得不太好……要不我给你寻些珍稀兰种?”少女略心虚,谢思言家中堆金积玉,她能寻到的兰种,他必是早就见过的。
“但后宫不得干政,丽嫔能插手祖父之事?”
陆听芝往那幅被高瑜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画卷上扫了眼,忽而瞠目,看看陆听溪,又看看那画,惊奇不定。
杨顺站得远,却也能听得些一二对话。贰心道世子那里是被问住,不过是舍不得让陆女人受累涉险。世子派给陆女人的都是轻省差事,且这回纵早知那帮贼人手里拿的是伤不了人的假火器,世子还是再三叮咛耳目务必看顾好陆女人。
“我马上去信,让顺天府衙门那边还是办事,决计不会误事。”
泰兴公主意她这般表态了, 谢思言仍冷眼看她, 僵了斯须, 咬了咬牙, 道:“这回对陆家多有获咎, 我转头便携礼登门,跟陆家太夫人赔罪解释,世子觉得何如?”
实是用心良苦。
这罪名若坐实了,她的好日子就当真到头了。她插手陆家之事不过是为女儿, 并未深想,没想到会栽这么大个跟头。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面前少女身上。
谢思言不答反问:“你说,是否会有人不想让老爷子返来?”
虽则他这儿子常日里疏淡,但现在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顾虑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如许急吼吼地来见他。
少女双眸怅惘,两片唇瓣鲜润如沁了釉的含蜜嫩蕊,微微张启,惹人探幽。
枕头风之于男人的打紧,陆听溪畴前也有所耳闻,但这话从谢思言口中说出,就仿佛格外令人佩服。
“去,天然要去,”泰兴公主蓦地转头,阴恻恻盯着高瑜,“沈惟钦之事就此作罢,京师繁华公子各处,你嫁谁不好!”
若能将这门婚事搅和了,不但能坏了对方狡计,还能让陆家多个助力。
才到门口,就听得泰兴公主的笑声:“太夫人谬赞,小女拙作,让太夫人见笑了。”
陆听溪懵住,她怎不记得她说过这话?
“步子快着些,我在涧边等你。”
谢思言目送陆听溪分开,却见少女走了几步,蓦地转头,又折了返来。
她到公主府的时候比谢思言先前交代的要早了一些。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酷,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他已然发明,世子每回见着沈惟钦,都没有好神采。
谢思言道:“陈同方在此时与丽嫔娘家议亲,除却欲攀势头正盛的外戚之家而外,自是另有目标。女人之间该当更有话说,交友丽嫔对陆家亦多有裨益。”
“还真有。书院先生昨日布下一桩课业,让写一篇咏兰的赋,我现在尚未忖好如何落笔。听闻你这些年非常攒了些描物摹形的风景图,不如拿来与我瞧瞧,或能开导思路。”
高瑜背对着她,笑道:“原还忧愁只赠些金银珠玉未免显不出诚意来,背面得母亲提点才想起作画这一茬儿。这画虽是临的,但金碧山川画着费事,我又是临时赶工,万望太夫人莫嫌技拙。”
男人喉结滑动,眸中烈焰丛聚,大手蓦地攥住她细白的腕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谢思言低头对上少女湛然明眸,似被问住。
丫环打起帘栊,陆听溪甫一入内,就瞧见高瑜的丫环手中铺展着一轴金碧山川。
陆听溪道了不必,称谢后正要走,却听沈惟钦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我来时为了图便利,搭了世子的马车,但世子许是本日心境不佳,不大欢迎我。我回程时却不好再叨扰世子,遂着人归去备了车驾来公主府接我。”
谢宗临倍觉欣喜。
陆听溪只是道:“我不过一个小辈,也拿不得主张,本日只是路过,顺道出去只想问个究竟,公主既已决意来舍间一叙,有何话与祖母说便是。”
陆听溪到了先前见面的山涧旁,未及开言,先对上谢思言莫测的神采。
等陆听溪等人拜别,高瑜上前,满面忧色看着母亲:“母亲……当真要去给陆家人赔罪?”
谢思言僵了一下,小女人又想到那里去了?
他又跟她细细说了推掉顺昌伯府婚事的主张。陆听溪心道,他约莫真跟泰兴公主母女有甚么不共戴天之仇。
男人眼眸灼烫,仿似火炽釜沸,陆听溪甫一触上他的目光就被燎了一下,一时竟觉面前此人热不成近。
男人将她逼到石壁的犄角处:“先前不是一概都商定了,为何提早入了公主府?”
他俯身看她:“罚你多给我画十张画像。”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倒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白叟家经常念叨你。”
甚么李昭道真迹,这画……不是淘淘画的吗?
“尊驾客气,尊驾并非陆家人,实在不必言谢。”
沈惟钦徐行转过照壁,淡声叮咛:“出廓玉璧之事查着了便速来报与我晓得。”
泰兴公主这才想起陆家五女人尚在锦屏前面,当下请了出来,殷殷看她,盼能作速息事宁人。
少女仍被他堵着,手腕又不管如何都拔不出,泄了气的球一样蔫儿下来:“好了,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你快罢休。我下回严格依你说的办。”
谢思言微低头,对上一双蕴了涓涓春水的眼眸。
往公主府大门去的路上,陆听溪对谢思言申谢,见他不出声,昂首看去,正对上他阴沉的侧脸。
谢思言低低说罢,正要快步拜别,却听身后传来沈惟钦的声音:“表妹如何回府?不如乘我的马车?我本身骑马归去便可。”
这谢公子特地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泰兴公主久惯强势, 眼下却被谢思言说得盗汗涔涔。
谢思言道:“公主问我做甚,问问当事者才是要紧。”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今后另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他竟想拽起她一双柔荑细心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