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番外3
熟稔而欢畅,仿佛经年久别只是弹指罢了,没半点陌生客气。
令容遂携那妇人走过来。
北苑有林木风景,亦有宫殿亭台,是夏季里设席闲游的好处所。
他因刺杀甄嗣宗而被判的罪名在韩蛰即位大赦时就已赦免, 三年前就已非戴罪之身。这数年四周游历, 返国度乡龙游县, 也去过北地和岭南,沿路风霜将少年白净的肤色吹得稍换,那股灵秀却化为仙风道骨,随心去处,徘徊山川,修习乐律。
……
若不是前阵子遇见傅益,得知傅锦元这些年刺探他下落的事,他仍没有回京的筹算。
傅益合法盛年,仍旧精力抖擞地去了衙署,傅锦元歇了几个时候,用过午餐,便带着高修远往普云寺去――刺杀甄嗣宗的时虽闹出过风波,但高修远承认得开阔,将寺里撇得清清楚楚,寺里和尚便没受半点扳连,香火仍旧冷僻,风雅却更胜畴前。
四五年一晃而过,傅锦元跟多年前仿佛没太多分歧,见高修远躬身端方作揖,笑眯眯地两手搀扶起来,“可算是比及你回京了!上归去孤竹山的普云寺,里头几位和尚还刺探你的下落,想躲跟你参议呢。远游这几年,想必长进很多?”
高修远站在远处,看了半天,才敛袖分开。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渗入脖颈、淋得衣袖潮湿。
高修远孤傲行走惯了,瞧着跟父亲年纪相仿的傅锦元,心中暖热,“多谢伯爷挂念。这几年走了很多处所,眼界胸怀都开阔了很多。当时幼年无知,行事莽撞,怕扳连亲朋老友,走的时候也没留个动静,失礼之处,还请伯爷包涵。”
待傅锦元分开,将那画轴顺手收起来,抬眉问掌事内监,“樊衡到了?”
再过两年,听的更多,懂的更多,若还这般苍茫,一定不会有旁的动机。
直至这回韩蛰要调他往别处,心上人才算点头嫁给他,跟着他回京再南下。
悯帝是永昌帝驾崩后的谥号,高修远在外游历,晓得永昌帝禅位、驾崩,原觉得这孩子也难保住性命,却本来他还活着,在梵刹听高僧教诲。惊奇之余,不免推开窗缝多瞧了几眼,那孩子虽听得当真,偶尔却走神似的,望着树梢屋檐,眼神茫然。
“算是吧。”傅锦元倒没坦白,“是悯帝的太子,借居在寺里。”
……
高修远跟着他坐入椅中,体贴得至心实意,“伯爷和夫人现在身子都健朗吗?”
……
傅锦元瞧见,便悄悄将高修远拦住,今后退了数步,先在一处客舍坐下。
高修远翻身上马,想取着名帖请门房递话,府门开处,却有位管事打扮的人走了出来。那人手里撑着黑漆漆的伞,却一眼瞥见他,有些惊奇似的,直勾勾盯了半晌,才小碎步跑过来,“这位是……高公子吗?”
――章斐就在梅坞四周的庵堂修行,会经常畴昔看望。
“返来了,仍旧住在普云寺里,还见到了阿谁孩子。”傅锦元是帮手过来请旨的,因早已去官在府,所求未几,开阔闲散,姿势不卑不亢,“他不敢滋扰皇上,只托微臣代为请旨,可否抽暇教那孩子乐律书画,扫荡脾气,算是酬谢皇被骗日的拯救之恩。”
管事大喜,忙躬身倾塌往里走,“畴前跟着伯爷出门,见过公子几次,伯爷这几年可没少念叨公子。恰好这两日他在都城,公子请到厅里喝杯茶,我这就出来通禀。”
“都很好,只是内人本日入宫去了,后晌才气返来。”
韩蛰命他免礼,目光稍挪,就见亭旁令容跟一名妇人并排站着,昭儿手里拿着不知从那里淘弄来的玩意儿,正逗他跟前两岁的小女人。快五岁的男孩儿,比畴前懂事了很多,不知怎的触怒了小女人,忙跑到近处的桌上,取了甜软糕点哄她,甚有耐烦。
时隔数年,仍经常让去寺里赏画的傅锦元立足。
如山头明月,可瞻仰,却难以触及。
那妇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瞧着像是异域来的,很有几分英姿。
樊衡瞧着老婆,诸般解释难以开口,只化成带笑的两个字,“我的。”
高修远确切没想到,傅锦元竟然还会记得他。
都城外的官道两侧杨柳早已葳蕤,枝叶匝地, 雨丝淅沥。年青的男人策马而来, 在城门口勒马立足, 将避雨的斗笠摘去,瞧着巍峨城楼、逶迤高墙。
那只会孤负韩蛰的美意。
高修远闭上眼,仿佛还能瞥见她站在阴暗的监狱里,隔着一道铁门,直言劝说,将彼时低沉而有望的他,从深渊拉回。
“他返来了?”
幼年时的苦衷深埋心底,从她踏进韩家府门时,便似隔着通途。
樊衡笑了笑,点头,“她曾救过我的命。”
没了雨幕遮挡,面貌便能看得清楚,那表面眉眼,明显是高修远无疑了!
这府邸不算宽广,客房却也很多,傅锦元当即安排高修远在府里住下,等傅益从衙署返来后,三小我掌灯把酒,促膝而谈。
高修远稍觉惊奇,“那位是方丈的俗家弟子?”
建兴四年蒲月, 端五才过, 细雨霏霏。
高修远浑不在乎,将那斗笠挂在马鞍前的小铁钩上, 催马入城。
四年多的经历,一夕间娓娓道来,就着窗外时缓时疾的雨声,不觉已是天明。
他能活下来,是韩蛰一念之仁。
韩蛰摆驾畴当年,樊衡临风站在高台上,见了他,快步迎来,行大礼拜见。在河东将近四年,光复悍将骄兵,重整边防要塞,每一样都是重担,不比畴前在锦衣司的杀伐驰驱轻松。他整小我被风吹日晒,比畴前乌黑了些,却更见刚厉冷硬。
傅锦元点头,“是他画的。”
令容扫见韩蛰,将手里牵着的小公主放开,叮咛了昭儿几句。
两人沿着渐生青苔的石阶上去,普云寺的庙门翻修过,前年又在庙门里侧修了几座殿宇,屋檐墙壁雕绘佛经故事,里头却都是一卷卷书画,有和尚经心照看。
这态度热忱弥漫,令厅里奉茶的侍女都格外发觉来客身份分歧,举止恭敬。
循着傅益留的口信到得傅家门前,外头有一丛竹林掩映,雨声滴答。
但今后该做甚么,却没人能说得清楚――虽有个封号在身,手里必定握不住实权,更不成能科举入仕,在朝为官。高僧的指导当然能令他有所修为,却因身上的前朝血脉,很难真的割舍俗世斑斓,到寺里清寂居住。
高修远一身霜色锦衣, 两袖潮润清风,昔日少年隽秀的表面渐而结实,眉宇间多几分冲淡气度, 浑身清隽如旧。雨丝飘落在脸上,带着凉意, 全部城楼覆盖在昏黄烟雨里,车马川流,卫兵值守,威仪却喧闹。
“那里那里,能返来就好。”
樊衡呲牙笑了笑,夙来冷硬的脸上可贵的暴露点不美意义。
“都好,都好!”傅锦元笑容满面。
绕过大殿佛堂,是背面和尚居住的禅院,雨丝被参天阴翳的古木遮挡,地上潮湿而洁净,方丈身披法衣,坐在竹椅里,正在跟中间的男童讲经。
韩蛰即位后,加固边防、重整朝堂,都城表里渐而充足安宁,风雅文事重新昌隆。
男童瞧着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戴绫罗,面皮白净,听得合法真。
“入宫已有两刻,按皇上的意义,已请到北苑去了。”
雨势缠绵,沾衣欲湿,孤竹山翠色正浓,风中绿浪微摇。
都城里卧虎藏龙,名家辈出,但论及山川,寺里方丈最记念的,还是彼时惊才绝艳的少年公子,胸怀澹荡,妙境天成。乃至连高修远那些习作都被精美装裱,跟名家画作一道挂在厅中,供人赏玩观赏。
知事僧是前年新来的,却认得傅锦元,请两人入内。
高修远拜见方丈,自是两处欢乐,在普云寺住了一晚,回城的时候顺道去访梅坞,那孩子正在习字,许是佛法熏陶,许是脾气使然,小脸上安静而茫然,盯着窗外摇摆的树丛,手里沾满墨汁的狼毫沾到嘴边也未曾发觉。
这天然是很好的,韩蛰本来还为那孩子将来的路踌躇,若能让他用心在书画音乐上,倒是不错的路,当然允了。
但被人惦记,终归是让人欣喜的事情,那一次会晤后,高修远游历的脚步便像被绳索牵系住了似的,忍不住想回京看看――他晓得韩蛰安定兵变、功绩至高,已登帝位,晓得令容位居中宫,抚养太子,独宠后宫。
韩蛰遂瞧向樊衡,“结婚了?”
昭儿一副小男人汉的模样,拍了拍小胸脯,一手牵着mm,一手牵着樊小女人,往近处去玩耍,身后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入宫天然是要去令容的,高修远毕竟好久没见故交,蓦地听傅锦元提及,握着茶杯的手不自发收紧些,“皇后娘娘凤体也都安好吗?”
君臣好久没见,这回樊衡回京述职,是按常例要调往别处。
高修远坐了半晌,就见雨幕里傅锦元仓促走了过来。
整幅画适意逼真,冲淡天然,右下角的落款又似曾了解。他看了半天,才看向傅锦元,“这幅画是……高修远的?”
“那孩子?”韩蛰目光核阅而嘲弄。他虽未特地过问樊衡的婚事,但从官员积年呈报来看,樊衡客岁底时髦无妻室,这妇人明显是本年娶的。那孩子虽小,一眼瞧畴昔,却又有樊衡的模样,不像白捡来的。
一别数年,城楼上飞檐翘角,面孔未改半分, 气象却已截然分歧。
实在也不难解释。是他初到河东,碰到些费事,跟那位技艺出众的女人同历艰险,生了情素,一时没忍住,东风一度。过后他被急事勾走,忙了半年归去,那女人就没了踪迹。他费了很多力量才将她连同女儿找返来,却因她负气抱恨,始终没能求娶到手。
待得方丈讲罢,便被人陪着下山,往梅坞里去了。
数今后,韩蛰收到一副竹林图,有人端坐林下,悠然操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