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子妓院说科场家人苗疆报信息
虎斗龙争,又见战征之事。
刚才坐下,那尤胡子仓猝跑了出去道:“小的那边不找寻,大爷却在这里。”大爷道:“你为甚事如许镇静?”尤胡子道:“二爷同阿谁姓鲍的,走到东花圃鹫峰寺中间一小我家吃茶,被几个喇子囮着,把衣服都剥掉了。那姓鲍的吓的老早走了。二爷关在他家,不得出来,急得要死。那间壁一个卖花的姚奶奶,说是他家姑老太,把住了门,那边溜得脱。”大爷听了,慌叫在寓处取了灯笼来,照着走到鹫峰寺间壁。那边几个喇子说:“我们好些时没有大红日子过了,不打他的醮水还打阿谁?”汤大爷雄赳赳的分开世人,推开姚奶奶,一拳打掉了门。那二爷瞥见他哥来,两步做一步,溜出来了。那些喇子还待要拦住他,瞥见大爷雄赳赳的,又打着“都督府”的灯笼,也就不敢惹他,各自都散了。
两人回到下处。过了二十多天,贡院前蓝单取进墨浆去,晓得就要发表。过了两日,放出榜来,弟兄两个都没中。坐鄙人处,足足气了七八天。领出落卷来,汤由三本,汤实三本,都三篇未曾看完。两小我伙着痛骂帘官、主考不通。正骂的兴头,贵州衙门的家人到了,递上家书来。两人拆开来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次日,叫了一只大船上南京。六老爷也奉上船,归去了。大爷、二爷在船上闲谈着出场的热烈处,二爷道:“本年该是个甚么表题?”大爷道:“我猜没有别的,客岁白叟家在贵州征服了一洞苗子,必然是这个表题。”二爷道:“这表题要在贵州出。”大爷道:“如此,只得求贤、免赋税两个题,其他没有了。”一起说着,就到了南京。管家尤胡子接着,把行李搬到垂钓巷住下。大爷、二爷走进了门,转过二层厅后,一个傍门出来,倒是三间倒坐的河厅,清算的倒也清爽。两人坐定,瞥见河劈面一带河房,也有朱红的雕栏,也有绿油的窗槅,也有斑竹的帘子,内里都下着各处的秀才,在那边哼哼唧唧的念文章。
少刻就排上酒来。叫的教门厨子,备的教门席,都是些燕窝、鸭子、鸡、鱼。六老爷本身捧着酒奉大爷、二爷上坐,六老爷下陪,两个婊子打横。那菜一碗一碗的捧上来,六老爷逼手逼脚的坐在底下吃了一会酒。六老爷问道:“大爷、二爷这一到京,就要出场了。初八日五更鼓先点承平府,点到我们扬州府怕不要晚?”大爷道:“那边就点承平府?贡院前先放三个炮,把栅栏子开了,又放三个炮,把大门开了,又放三个炮,把龙门开了——共放九个大炮。”二爷道:“他这个炮还没有我们白叟家辕门的炮大。”大爷道:“略小些,也差未几。放过了炮,至公堂上摆出香案来。应天府尹大人戴着幞头,穿戴蟒袍,行过了礼,立起家来,把两把遮阳遮着脸。布政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出场来弹压,请周将军出场来巡场。放开遮阳,大人又行过了礼。布政司书办跪请七曲文昌野蛮梓潼帝君出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出场来放光。”六老爷吓的吐舌道:“本来要请这些神道菩萨出去,可见是件大事。”顺女人道:“他里头有这些菩萨坐着,亏大爷、二爷好大胆还敢出来。如果我们,就杀了也不敢出来!”六老爷正色道:“我们大爷、二爷也是天上的文曲星,怎比得你女人们!”大爷道:“请过了文昌,大人朝上又打三恭,书办就跪请各举子的功德父母。”六老爷道:“怎的叫做功德父母?”二爷道:“功德父母,是人家中过进士做过官的祖宗,方才请了出去。如果那考老了的秀才和那百姓,请他出去做甚么呢!”大爷道:“每号门前另有一首红旗,底下另有一首黑旗。那红旗底下是给了局人的恩鬼墩着,黑旗底下是给了局人的怨鬼墩着。到这时候,大人上了公座坐了。书办点道:‘恩鬼进,怨鬼进。’两边齐烧纸钱。只见一阵阴风飒飒的响。滚了出去,跟着烧的纸钱滚到红旗、黑旗底下去了。”顺女人道:“阿弥陀佛!可见人要做好人,到这时候就见出分晓来了。”六老爷道:“像我们大老爷在边上积了多少功德,活了多少性命,那恩鬼也不知是多少哩。一枝红旗,那边墩得下?”大爷道:“幸亏六哥不出场,如果六哥要出场,生生的就要给怨鬼拉了去。”六老爷道:“这是怎的?”大爷道:“像前科我宜兴严世兄,是个饱学秀才。在场里做完七篇文章,大声朗读,俄然一阵微微的风,把蜡烛头吹的乱摇,翻开帘子伸进一个头来。严世兄定睛一看,就是他相与的一个婊子。严世兄道:‘你已经死了,如何来在这里?’那婊子望着他嘻嘻的笑。严世兄急了,把号板一拍,那砚台就翻过来,连黑墨都倒在卷子上,把卷子黑了一大块,婊子就不见了。严世兄感喟道:‘也是我命该如此!’不幸下着大雨,就交了卷,冒着雨出来,鄙人处害了三天病。我去看他,他奉告我如此。我说:‘你当初不知如何作践了此人,他以是来寻你。’六哥,你平生作践了多少人?你说这大场进得进不得?”两个女人鼓掌笑道:“六老爷好作践的是我们,他若出场。我两小我就是他的怨鬼。”吃了一会,六老爷哑着喉咙唱了一个小曲,大爷、二爷拍着腿,也唱了一个,婊子唱是不消说。闹到半夜鼓,打着灯笼归去了。
到初八早上,把这两顶旧头巾叫两个小子带在头上,抱着篮子到贡院前服侍。一起打从淮清桥过,那赶抢摊的摆着红红绿绿的封面,都是萧金铉、诸葛天申、季恬逸、匡超人、马纯上、蘧马先夫选的时文。一向比及晚,仪征学的秀才点完了,才点他们。进了头门,那两个小厮到底不得出来。大爷、二爷本身抱着篮子,背着行李,瞥见两边芦柴堆火光一向亮到天上。大爷、二爷坐在地下,解怀脱脚。闻声内里大声喊道:“细心搜检!”大爷、二爷跟了这些人出来。到二门口接卷,进龙门归号。初旬日出来,累倒了,每人吃了一只鸭子,眠了一天。三场已毕。到十六日,叫小厮拿了一个“都督府”的溜子,溜了一班伶人来谢神。
少刻,看茶的到了。他是教门,本身有办席的厨子,不消外雇。梨园子发了箱来。跟着一个拿灯笼的,拿着十几个灯笼,写着“三元班”。随后一小我,前面带着一个二汉,手里拿着一个拜匣。到了寓处门首,向管家说了,传将出来。大爷翻开一看,本来是个抄本,写着:“门下鲍廷玺谨具喜烛双辉,梨园一部,叩贺。”大爷晓得他是个工头子的,叫了出去。鲍廷玺见过了大爷、二爷,说道:“门下在这里领了一个小班,专服侍诸位老爷。昨日闻声两位老爷要戏,故此特来服侍。”大爷见他为人风趣,留他一同坐着用饭。过了一回,伶人来了。就在那河厅上面供了文昌帝君、关夫子的纸马,两人磕过甚,祭献已毕。大爷、二爷、鲍廷玺共三人,坐了一席。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那六老爷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个婊子上前叫声:“六老爷!”歪着头,扭着屁股,一只手扯着衣服衿,在六老爷跟前行个礼。那六老爷双手拉着道:“好!我的乖乖姐姐,你一到这里就认得汤六老爷,就是你的造化了。”王义安道:“六老爷说的是。女人们到这里,端赖六老爷照顾。请六老爷坐,拿茶来敬六老爷。”汤六老爷坐在一张板凳上,把两个女人拉着。一边一个,同在板凳上坐着。本身扯开裤脚子,拿出那一双黑油油的肥腿来搭在细女人腿上,把细女人乌黑的手拿过来摸他的黑腿。吃过了茶,拿出一袋子槟榔来,放在嘴里乱嚼,嚼的滓滓渣渣淌出来,满胡子满嘴唇,左边一擦,右边一偎,都偎擦两个女人的脸巴子上。女人们拿出汗巾子来揩,他又夺畴昔擦夹肢窝。
那嫖客出去坐下,王义安就叫他称出几钱银子来,买了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煎鱼,十来筛酒。因汤六老爷是教门人,买了二三十个鸡蛋,煮了出来。点上一个灯挂。六老爷首席,那嫖客对坐,六老爷叫细女人同那嫖客一板凳坐,细女人撒娇撒痴定要同六老爷坐。四人坐定,斟上酒来,六老爷要猜拳,输家吃酒赢家唱。六老爷赢了一拳,本身哑着喉咙唱了一个《寄生草》。便是细女人和那嫖客猜。细女人赢了,六老爷叫斟上酒,听细女人唱。细女人别转脸笑,不肯唱。六老爷拿快子在桌上催着敲,细女人只是笑,不肯唱。六老爷道:“我这脸是帘子做的,要卷上去就卷上去,要放下来就放下来。我要细女人唱一个,偏要你唱!”王义安又走出去帮着催促,细女人只得唱了几句。唱完,王义安道:“王老爷来了。”那巡街的王把总出去,见是汤六老爷,才不言语。婊子磕了头,一同退席吃酒,又添了五六筛。直到四更时分,大老爷府里小狗子拿着“都督府”的灯笼,说:“府里请六爷。”六老爷同王老爷方才去了。嫖客进了房,端水的来要水钱,捞毛的来要费钱。又闹了一会,婊子又通头,洗脸,刷屁股。比及上床,已鸡叫了。
大爷、二爷才住下,便催着尤胡子去买两顶新方巾,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每样两件。赶着到鹫峰寺写卷头,交卷。又摒挡场食: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炒米、酱瓜、生姜、板鸭。大爷又和二爷说:“把贵州带来的阿魏带些出来,恐怕在里头写错了字焦急。”足足摒挡了一天,才得停妥。大爷、二爷又本身细细一件件的查点,说道:“功名事大,不成草草。”
次日,六老爷绝早来讲,要在这里摆酒,替两位公子饯行,往南京恭喜去。王义安闻声汤大老爷府里两位公子来,喜从天降,忙问:“六老爷,是马上就来,是早晨才来?”六老爷在腰里摸出一封低银子,称称五钱六分重,递与王义安,叫去备一个七簋两点的席:“如果办不来,再到我这里找。”王义安道:“不敢,不敢!只要六老爷别的事上多挑他姐儿们几次就是了。这一席酒,我们效六老爷的劳。何况又是请府里大爷、二爷的。”六老爷道:“我的乖乖,这就是在行的话了。只要你这姐儿们有福,若和大爷、二爷相厚起来,他府里差甚么?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放光的是宝。我们大爷、二爷,你只要找得着脾气,就是捞毛的,烧火的,他也大把的银子挝出来赏你们。”李四在旁听了,也实在欢畅。叮咛已毕,六老爷去了。这里七手八脚整治酒菜。
锣鼓响处,收场唱了四出尝汤戏。天气已晚,点起十几副明角灯来,晖映的合座雪亮。足足唱到半夜鼓,整本已完。鲍廷玺道:“门下这几个小孩子跑的马到也还看得,叫他跑一出马,替两位老爷醒酒。”那小伶人一个个戴了貂裘,簪了雉羽,穿极新奇的靠子,跑上场来,串了一个五花八门。大爷、二爷看了大喜。鲍廷玺道:“两位老爷若不见弃,这孩子内里拣两个留在这里服侍。”大爷道:“他们如许小孩子,晓得服侍甚么东西。有别的好顽的去处,带我去逛逛。”鲍廷玺道:“这个轻易。老爷,这对河就是葛来官家,他也是我挂名的门徒,那年天长杜十七老爷在这里湖亭大会,都是考过,榜上驰名的。老爷明日到水袜巷,看着外科周先生的招牌,对门一个黑抢篱里,就是他家了。”二爷道:“他家可有内眷?我也一同去逛逛。”鲍廷玺道:“现放着偌大的十二楼,二老爷为甚么不去玩耍,倒要到他家去?少不得都是门下来作陪。”说毕,戏已完了。鲍廷玺告别去了。
次日,大爷备了八把点铜壶、两瓶山羊血、四端苗锦、六篓贡茶,叫人挑着,一向来到葛来官家。敲开了门,一个大脚三带了出来。前面一进两破三的厅,上头左边一个门,一条冷巷子出来,河房倒在贴后。那葛来官身穿戴夹纱的玉色长衫子,手里拿着燕翎扇,一双十指尖尖的手,凭在雕栏上乘凉。瞥见大爷出去,说道:“请坐。老爷是那边来的?”大爷道:“昨日鲍师父说,来官你家最都雅水,本日特来望望你。另有几色菲人事,你临时收下。”家人挑了出去。来官看了,喜逐颜开,说道:“如何领老爷这些东西?”忙叫大脚三:“收了出来。你向相公娘说,摆酒出来。”大爷道:“我是教门,不消大荤。”来官道:“有新买的极大的扬州螃蟹,不知老爷用不消?”大爷道:“这是我们本地的东西,我是最欢乐。我家伯伯大老爷在高要带了家书来,想的要不的,也不得一只吃吃。”来官道:“太老爷是朝里退隐的?”大爷道:“我家太老爷做着贵州的都督府。我是返来了局的。”说着,摆上酒来。对着那河里烟雾迷离,两岸人家都点上了灯火,行船的人来往不断。
话说两个婊子才进房门,王义安向洗手的那小我道:“六老爷,你请过来,看看这两位新女人。”两个婊子昂首看那人时,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件油透的玄色绸直裰,脚底下穿了一双旧尖头靴,一副大黑麻脸,两只的溜骨碌的眼睛。洗起手来,本身把两个袖子尽管往上勒。又不像文,又不像武。
王义安才接过茶杯,站着问道:“大老爷这些时边上可有信来?”汤六老爷道:“如何没有。前日还打发人来,在南京做了二十首大红缎子绣龙的旗,一首大黄缎子的坐纛。说是这一个月就要进京。到玄月霜降祭旗,万岁爷做大将军,我家大老爷做副将军,两人并排在一个毡条上站着叩首。磕过了头,就做总督。”正说着,捞毛的叫了王义安出去,悄悄说了一会话。王义安出去道:“六老爷在上,方才有个外京客要来会会细女人,瞥见六老爷在这里,不敢出去。”六老爷道:“这何妨,请他出去不是,我就同他吃酒。”当下王义安领了那人出去,一个少年买卖人。
到下中午分,六老爷同大爷、二爷来,头戴恩荫巾,一个穿大红洒线直裰,一个穿藕合洒线直裰,脚下粉底皂靴。带着四个小厮,大清天白日,提着两对灯笼:一对上写着“都督府”,一对写着“南京乡试”。大爷、二爷出去,上面坐下。两个婊子双双磕了头。六老爷站在中间。大爷道:“六哥,现成板凳,你坐着不是。”六老爷道:“恰是。要禀过大爷、二爷,两个女人要赏他一个坐?”二爷道:“如何不坐,叫他坐了。”两个婊子悄悄尝尝,扭头折颈,坐在一条板凳上,拿汗巾子掩着嘴笑。大爷问:“两个女人本年尊庚?”六老爷代答道:“一名十七岁,一名十九岁。”王义安捧上茶来,两个婊子亲手接了两杯茶,拿汗巾揩干了杯子上一转的水渍,走上去,奉与大爷、二爷。大爷、二爷接茶在手,吃着。六老爷问道:“大爷、二爷几时恭喜起家?”大爷道:“只在明日就要走。当今主考已是将到京了,我们怎还不去。”六老爷和大爷说着话,二爷趁空把细女人拉在一条板凳上坐着,同他捏手捏脚,亲热了一回。
这葛来官吃了几杯酒,红红的脸,在灯烛影里,擎着那纤纤玉手,尽管劝汤大爷吃酒。大爷道:“我酒是够了,倒用杯茶罢。”葛来官叫那大脚三把螃蟹壳同果碟都收了去,揩了桌子,拿出一把紫沙壶,烹了一壶梅片茶。两人正吃到好处,忽闻声门外嚷成一片。葛来官走出大门,只见那外科周先生红着脸,腆着肚子,在那边嚷大脚三,说他倒了他家一门口的螃蟹壳子。葛来官才待上前和他讲说,被他劈面一顿臭骂道:“你家住的是‘海市蜃楼’,合该把螃蟹壳倒在你门口,为甚么送在我家来,莫非你上头两只眼睛也撑大了?”相互喧华,还是汤家的管家劝了出来。
桂林杏苑,空成魂梦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