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比武艺公子伤身毁厅堂英雄讨债
凤四老爹同秦二侉子说谈笑笑,不日到了南京。各自回家。过了两天,凤四老爹到胭脂巷候秦中书。他门上人回道:“老爷迩来同一名承平府的陈四老爷,竟日在来宾楼张家闹,总也不回家。”厥后凤四老爹会着,劝他不要做这些事,又刚好京里有人寄信来,说他补缺将近,秦中书也就清算行装进京。那来宾楼只剩得一个陈四老爷。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这里摆酒上席,顺次坐了。宾主七八小我,猜拳行令,大盘大碗,吃了个纵情。席完起家,秦二侉子道:“凤四哥,你随便使一两件技艺,给众位老哥们看看。”世人一齐道:“我等请教。”凤四老爹道:“原要献丑。只是顽那一件?”因指着天井内花台子道:“把这方砖搬几块到这边来。”秦二侉子叫家人搬了八块放在阶沿上。世人看凤四老爹把右手袖子卷一卷。那八块方砖,齐划一整,叠作―垛在阶沿上,有四尺来高。那凤四老爹把手朝上一拍,只见那八块方砖碎成十几块,一向到底。世人在旁,一齐赞叹。
次日朝晨,有人来拍门。开门一看,是凤四老爹。邀进客座,说了些久违驰念的话,因说道:“承假一项,久应偿还,无法克日又被一小我负骗,竟没法可施。”凤四老爹问其原因,陈正公细细说了一遍。凤四老爹道:“这个无妨,我有事理。明日我同秦二老爷回南京,你先在嘉兴等着我,我包你讨回,一文也很多,何如?”陈正公道:“若果如此,重重奉谢老爹。”凤四老爹道:“要谢的话,不必再提。”别过,回到下处,把这些话奉告秦二侉子。二侉子道:“四老爹的买卖又上门了。这是你最喜做的事。”一面叫家人打发房钱,清算行李,到断河头上了船。
秦二侉子道:“我们凤四哥练就了这一个手腕。他那‘经’上说:‘握拳能碎虎脑,侧掌能断牛首。’这个还不算出奇哩。胡八哥,你过来,你方才踢马的腿劲,也算是甲等了,你敢在凤四哥的肾囊上踢一下,我就服你是真名公。”世人都笑说:“这个如何使得!”凤四老爹道:“八先生,你公然要试一试,这倒无妨。如果踢伤了,只怪秦二老官,与你不相干。”世人一齐道:“凤四老爹既说无妨,他必定有事理。”一个个都鼓动胡八乱子踢。那胡八乱子想了一想:“看看凤四老爹又不是个金刚、巨无霸,怕他怎的!”便说道:“凤四哥,公然如此,我就获咎了。”凤四老爹把前襟提起,暴露裤子来。他便使尽平生力量,飞起右脚,向他裆里一脚踢去。那知这一脚并不像踢到肉上,仿佛踢到一块生铁上,把五个脚指头几近碰断,那一痛直痛到内心去。瞬息之间,那一只腿提也提不起了。凤四老爹上前道:“获咎,获咎!”世人看了,又好惊,又好笑。闹了一会,伸谢告别。仆人一瘸一簸,把客送了返来,那一只靴再也脱不下来,足足肿疼了七八日。
相互作揖坐下。胡老八道:“这儿位朋友郁是我的相好,本日闻声凤四哥到,特为要请教的。”凤四老爹道:“不敢,不敢。”又吃了一杯茶,大师起家,漫步一步。看那楼房三间,也不甚大,中间游廊,廊上摆着很多的鞍架子,壁间靠着箭壶。一个月洞门畴昔,倒是一个大院子,一个马棚。胡老八向秦二侉子道:“秦二哥,我前日新买了一匹马,身材倒也还好,你估一估值个甚么价?”随叫马夫将那枣骝马牵过来。这些客一拥上前来看。那马非常腾跃,不堤防一个厥子,把一名少年客的腿踢了一下,那少年便痛得了不得,矬了身子,墩下去。胡八乱子看了大怒,走上前,一脚就把那只马腿踢断了。世人吃了一惊。秦二侉子道:“好本领!”便道:“好些时不见你,你的技艺更加学的精强了!”当下先送了那位客归去。
来宾楼中,忽讶更阑之梦。
国公府内,同飞玩雪之觞;
当下陈正公瞒着陈虾子,把行笥中余剩下以及讨返来的银子,凑了一千两,封的好好的,交与毛二胡子,道:“我已经带来的丝,等行仆人代卖。这银子本筹算回湖州再买一回丝,现在且交与老哥先归去做那件事,我在此再等数日,也就归去了。”毛二胡子谢了,收起银子,次日上船,回嘉兴去了。
秦二侉子就寓在前面楼下。凤四老爹出去见礼坐下。秦二侉子叮咛家人快些办酒来,同饭一齐吃。因向胡八乱子道:“可贵我们凤四哥来,便宜你明日看好技艺。我他日少不得同凤四哥来奉拜,是要重重的叨扰哩。”胡八乱子道:“这个天然。”凤四老爹看了壁上一幅字,指着向二位道:“这洪憨仙兄也和我相与。他初时也爱学几桩技艺,厥后不知怎的,好弄玄虚,勾人烧丹炼汞。不知此人现在在不在了?”胡八乱子道:“提及来,竟是一场笑话,三家兄几近上了此人一个当。那年勾着处州的马纯上,鼓动家兄炼丹。银子都已经封好,还亏家兄的运气高,他俄然生起病来,病到几日上就死了。不然,白白被他骗了去。”凤四老爹道:“三令兄但是讳缜的么?”胡八乱子道:“恰是。家兄为人,与小弟的脾气分歧,惯喜相与一班不三不四的人,做诌诗,自称为名流。实在好酒好肉也未曾吃过一斤,倒整千整百的被人骗了去,眼也不眨一眨。小弟生性喜好养几匹马,他就嫌好道恶,说作蹋了他的院子。我现在受不得,把老屋子并与他,本身搬出来住,和他离门离户了。”秦二侉子道:“胡八哥的新房洁净的狠哩!凤四哥,我同你扰他去时,你就晓得了。”
陈正公得了银子,送秦二侉子、凤四老爹二位上船。相互洗了脸,拿出两封一百两银子,谢凤四老爹。凤四老爹笑道:“这不过是我一时欢畅,那边要你谢我?留下五十两,以清前账。这五十两,你还拿归去。”陈正公谢了又谢,拿着银子,告别二位,另上划子去了。
那一日,毛二胡子接到家书,看完了,咂嘴弄唇,尽管单独坐着迟疑。陈正公问道:“府上有何事?为甚入迷?”毛二胡子道:“不相干,这事不好向你说的。”陈正公再三要问,毛二胡子道:“小儿寄信来讲,我东头街上谈产业铺折了本,要倒与人。现在有半楼货,值得一千六百两,他现在事急了,只要一千两就出脱了。我想:我的小典里,若把他这货倒过来,倒是宗好买卖。可惜现在运不动,掣不出本钱来。”陈正公道:“你何分歧人合股倒了过来?”毛二胡子道:“我也想来。如果同人合股,领了人的本钱,他只要一分八厘行息,我另有几厘的利钱。他如果要二分开外,我就是‘羊肉未曾吃,空惹一身膻’,倒不如不干这把刀儿了。”陈正公道:“白痴!你为甚反面我筹议?我家里另有几两银子,借给你跳起来就是了。还怕你骗了我的?”毛二胡子道:“罢,罢!老哥,买卖事拿不稳,设或将来亏折了,不彀还你,当时叫我拿甚么脸来见你?”陈正公见他如此至诚,一心一意要把银子借与他,说道:“老哥,我和你从长商讨。我这银子,你拿去倒了他家货来,我也不要你的大利钱,你只每月给我一个二分行息,多的利钱都是你的,将来连续还我。即使有些是非,我和你相好,莫非还怪你不成?”毛二胡子道:“既承老哥美意,只是这里边也要有一小我做其中见,写一张切实在实的借券,交与你固执,才有个根据,你才放心。那有我两小我私相授受的呢?”陈正公道:“我晓得老哥不是那样人,并无甚不放心处,不但中人不必,连纸笔也不要,总以信行动主罢了。”
又一日,毛二胡子向陈正公道:“我昨日会晤一个朋友,是个卖人参的客人。他说国公府里徐九老爷,有个表兄陈四老爷拿了他斤把人参。现在他要回姑苏去,陈四老爷一时银子不凑手,就托他甘心对扣借一百银子还他,限两个月拿二百银子取回纸笔,也是一宗极稳的门路。”陈正公又拿出一百银子,交与毛二胡子借出去。两个月讨回,足足二百两,兑一兑还余了三钱,把个陈正公欢乐的要不得。
到第二日,吃了早点心,秦二侉子便叫家人备了两匹马,同凤四老爹骑着,家人跟从,来到胡家。仆人接着,在厅上坐下。秦二侉子道:“我们何不到书房里坐?”仆人道:“且请用了茶。”吃过了茶,仆人邀二位从走巷一向今后边去,只见满地的马粪。到了书房,二位出来。瞥见有几位客,都是胡老八常日相与的些驰马试剑的朋友,本日特来就教凤四老爹的技艺。
陈虾子应诺,回到家取了行李,乘船便到南京。找到江宁县前傅家丝行里,寻着了陈正公。那陈正公道同毛二胡子在一桌子上用饭,见了侄子,叫他一同用饭,问了些家务。陈虾子把凤四老爹要银子的话都说了,安设行李在楼上住。
话说凤四老爹别过万中书,竟自取路到杭州。他有一个朋友,叫做陈正公,向日曾欠他几十两银子,内心想道:“我何不找着他,向他要了做川资归去?”陈正公住在钱塘门外,他到钱塘门外来寻他。走了未几路,瞥见苏堤上柳阴树下,一丛人围着两小我在那边盘马。那顿时的人,远远瞥见凤四老爹,大声叫道:“凤四哥,你从那边来的?”凤四老爹近前一看,那人跳上马来,拉动手。凤四老爹道:“本来是秦二老爷。你是几时来的?在这里做甚么?”秦二侉子道:“你就去了这些时。那老万的事与你甚相干?吃了本身的净水白米饭,管别人的闲事,这不是发了呆?你现在来的好的狠,我正在这里同胡八哥想你。”凤四老爹便问:“此位贵姓?”秦二侉子代答道:“这是此地胡尚书第八个公子胡八哥,为人极风趣,同我最相好。”胡老八晓得是凤四老爹,说了些相互久慕的话。秦二侉子道:“现在凤四哥来了,我们不盘马了,回到下处去吃一杯罢。”凤四老爹道:“我还要去寻一个朋友。”胡八乱子道:“贵友明日寻罢。本日可贵相会,且到秦二哥寓处顽顽。”不由分辩,把凤四老爹拉着,叫家人匀出一匹马,请凤四老爹骑着,到伍相国祠门口下了马,一同出去。
且说这毛二胡子,先年在杭城开了个绒线铺,原有两千银子的本钱。厥后钻到胡三公子家做傍友,又赚了他两千银子。搬到嘉兴府开了个小当铺。此人有个弊端,啬细非常,一文如命。迩来又同陈正公合股贩丝。陈正公也是一文如命的人,是以志同道合。南京丝行里供应丝客人饮食,最为丰厚。毛二胡子向陈正公道:“这行仆人供应我们,顿顿有肉,这不是行仆人的肉,就是我们本身的肉,摆布他要算了钱去。我们不如只吃他的素饭,荤菜我们本身买了吃,岂不便宜?”陈正公道:“正该如此。”到用饭的时候,叫陈虾子到熟切担子上,买十四个钱的薰肠子,三小我同吃。那陈虾子到口不到肚,熬的净水滴滴。
说着,家人摆上酒来。三小我传杯换盏,吃到半酣,秦二侉子道:“凤四哥,你刚才说要去寻朋友,是寻那一个?”凤四老爹道:“我有个朋友陈正公,是这里人,他该我几两银子,我要向他取讨。”胡八乱子道:“但是一贯住在竹竿巷。现在搬到钱塘门外的?”凤四老爹道:“恰是。”胡八乱子道:“他现在不在家,同了一个毛胡子到南京卖丝去了。毛二胡子也是三家兄的旧门客。凤四哥,你不消去寻他,我叫家里人替你送一个信去,叫他返来时来会你就是了。”当下吃过了饭,各自散了。胡老八告别先去。秦二侉子就留凤四老爹在寓同住。次日,拉了凤四老爹同去看胡老八。胡老八也回候了,又打发财人来讲道:“明日请秦二老爷同凤四老爹早些畴昔便饭。老爷说,相好间不具帖子。”
毕竟如何一个来宾楼,且听下回分化。
一日,毛二胡子向陈正公道:“我昨日听得一个朋友说,这里胭脂巷有一名中书秦老爹。要上北京补官,攒凑盘程,一时不得应手,甘心七扣的短票,借一千两银子。我想这是极稳的主子,又三个月内必还。老哥买丝余下的那一项,凑起来另有二百多两,何不秤出二百一十两借给他?三个月就拿回三百两,这不比做丝的利钱还大些?老哥如不见信,我别的写一张包管给你。他那中间人,我都熟谙,涓滴不得走作的。”陈正公依言借了出去。到三个月上,毛二胡子替他把这一笔银子讨回,银色又足,平子又好,陈正公满心欢乐。
那陈虾子被毛二胡子一味朝死里算,弄的他酒也没得吃,肉也没得吃,恨如头醋。称空向陈正公说道:“阿叔在这里卖丝,利落该把银子交与行仆人做丝。拣头水好丝买了,就当在典铺里,当出银子,又赶着买丝,买了又当着。当铺的利钱微薄,像如许套了去,一千两本钱能够做得二千两的买卖,莫非倒不好?为甚么信毛二老爷的话,放起债来?放债到底是个不稳妥的事,像如许挂起来,几时才得归去?”陈正公道:“无妨。再过几日,清算清算也便能够归去了。”
凤四老爹在秦二侉子的下处,每日打拳、跑马,倒也不孤单。一日正在那边试拳法,外边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肥大身材,来问南京凤四老爹可在这里。凤四老爹出来会着,认得是陈正公的侄儿陈虾子。问其来意,陈虾子道:“前日胡府上有人送信,说四老爹你来了,家叔却在南京卖丝去了。我今要往南京去接他,你白叟家有甚话,我替你带信去。”凤四老爹道:“我要会令叔,也无甚话说。他向日挪我的五十两银子,得便叫他算还给我。我在此另有些时担搁,竟等他返来罢了。操心拜上令叔,我也不写信了。”
将到嘉兴,秦二侉子道:“我也跟你去瞧热烈。”同凤四老爹登陆,一向找到毛产业铺,只见陈正公道在他店里吵哩。凤四老爹两步做一步,闯进他看墙门,大声嚷道:“姓毛的在家不在家?陈家的银子到底还不还?”那柜台里朝奉正待出来答话,只见他两手扳着看墙门,把身子今后一挣,那垛看墙就拉拉杂杂卸下半堵。秦二侉子正要出去看,且乎把头打了。那些朝奉和取当的看了,都目瞪口呆。凤四老爹回身走上厅来,背靠着他柜台外柱子,大呼道:“你们要命的快些走出去!”说着,把两手背剪着,把身子一扭,那条柱子就离地歪在半边,那一架厅檐就塌了半个,砖头瓦片纷繁的打下来。灰土飞在半天里。还亏朝奉们跑的快,未曾伤了性命。当时街上人闻声内里倒的屋子响,门口看的人都挤满了。
毛二胡子见不是事,只得从内里走出来。凤四老爹一头的灰,更加精力抖抖。走进楼底下,靠着他的庭柱。世人一齐上前软求。毛二胡子自认不是,甘心把这一笔帐本利清还,只求凤四老爹不要脱手。凤四老爹大笑道:“谅你有多大的个巢窝。不敷我一顿饭时,都拆成高山。”这时秦二侉子同陈正公都到楼下坐着。秦二侉子说道:“这件事原是毛兄的不是,你觉得没有中人借券,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便能够白骗他的。可晓得‘不怕该债的精穷,只怕索债的豪杰’。你现在遇着凤四哥,还怕赖到那边去!”那毛二胡子无计可施,只得将本和利一并兑还,才完了这件横事。
又过了几天,陈正公把卖丝的银收齐备了。辞了行仆人,带着陈虾子,乘船回家,趁便到嘉兴登陆,看看毛胡子。那毛胡子的小当放开在西街上。一起问了去,只见小小门面三间,一层看墙。进了看墙门,院子上面三间厅房,安着柜台,几个朝奉在内里做买卖。陈正公问道:“这但是毛二爷的当铺?”柜里朝奉道:“尊驾贵姓?”陈正公道:“我叫做陈正公,从南京来,要会会毛二爷。”朝奉道:“且请内里坐。”后一层便是堆货的楼。陈正公出去,坐在楼底下,小朝馈奉上一杯茶来吃着,问道:毛二哥在家么?”朝奉道:“这铺子原是毛二爷开端开的,现在已经倒与汪敝东了。”陈正公吃了一惊道:“他前日可曾来?”朝奉道:“这也不是他的店了,他还来做甚么?”陈正公道:“他现在那边去了?”朝奉道:“他的脚步散散的,知他是到南京去,北京去了?”陈正公听了这些话,驴头不对马嘴,急了一身的臭汗。同陈虾子回到船上,赶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