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病佳人青楼算命呆名士妓馆献诗(2)
陈和尚自此今后,无妻一身轻,有肉万事足,每日测字的钱,就买肉吃,吃饱了,就坐在文德桥头测字的桌子上念诗,非常安闲。又过了半年,那一日,正拿着一本书在那边看,遇着他一个朋友的测字丁言志来看他。见他看这本书,因问道:“你这书是几时买的?”陈和尚道:“我才买来三四天。”丁言志道:“这是莺脰湖唱和的诗。当年胡三公子约了赵雪斋、景兰江、杨执中先生,匡超人、马纯上一班大名士,大会莺脰湖,分韵作诗。我还牢记得赵雪斋先生是分的‘八齐’。你看这起句‘湖如莺脰落日低’,只消这一句,便将题目点出,以下就句句贴切,移不到别处宴会的题目上去了。”陈和尚道:“这话要来问我才是,你那边晓得!当年莺脰湖大会,也并不是胡三公子做仆人,是娄中堂家的三公子、四公子。当时我家先父就和娄氏弟兄是一人之交。彼时大会莺脰湖,先父一名,杨执中先生、权勿用先生、牛布衣先生、蘧马先夫先生、张铁臂、两位仆人。另有杨先生的公子,共是九位。这是我先父亲口说的,我倒不晓得?你那边晓得!”丁言志道:“依你这话,莫非赵雪斋先生、景兰江先生的诗,都是别人假做的了?你想想,你可做得来?”陈和尚道:“你这话特别不通!他们赵雪斋这些诗,是在西湖上做的,并不是莺脰湖那一会。”丁言志道:“他清楚是说‘湖如莺脰’,如何说不是莺脰湖大会?”
陈和尚道:“这一本诗也是堆积了很多名流合刻的。就如这个马纯上,平生也不会作诗,那边俄然又跳出他一首?”丁言志道:“你说的都是些梦话!马纯上先生、蘧马先夫先生,做了不知多少诗,你何尝见过!”陈和尚道:“我未曾见过,倒是你见过!你可晓得莺脰湖那一会并未曾有人做诗?你不知那边耳朵响,还来同我瞎吵!”丁言志道;“我不信。那边有这些大名士集会,竟不做诗的。这等看起来,你尊翁也一定在莺脰湖会过。若会过的人,也是一名大名士了,恐怕你也一定是他的公子!”陈和尚恼了道:“你这话胡说!天下那边有个冒认父亲的!”丁言志道:“陈思阮,你本身做两句诗罢了,何必然要冒认做陈和甫先生的儿子?”陈和尚大怒道:“丁诗,你‘几年桃子几年人’?跳起来通共念熟了几首赵雪斋的诗,凿凿的就呻着嘴来讲名流!”丁言志跳起家来道:“我就不该讲名流,你到底也不是一个名流!”两小我说戗了,揪着领子,一顿乱打。和尚的秃顶被他凿了几下,凿的生疼,拉到桥顶上。和尚眊着眼,要拉到他跳河,被丁言志搡了一交,骨碌碌就滚到桥底下去了。和尚在地下急的大嚷大呼。
陈木南瞥见他不瞅不睬,只得本身又踱了出来。走不得几步,顶头遇着一小我,叫道:“陈四爷,你还要信行些才好。怎叫我们尽管跑!”陈木南道:“你开着偌大的人参铺,那在乎这几十两银子,我少不得摒挡了送来给你。”那人道:“你那两个尊管现在也不见面。走到尊寓,只要那房东人董老太出来回,他一个堂客家,我怎好同他七个八个的?”陈木南道:“你不要慌,‘躲得和尚躲不得寺’,我天然有个摒挡。你明日到我寓处来。”那人道:“明早是必留下,不要又要我们跑腿。”说过,就去了。陈木南回到下处,内心想道:“这事不难堪。长随又走了,虔婆家又走不进他的门,银子又用的精光,还剩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不如卷卷行李,往福建去罢。”瞒着董老太,一溜烟走了。
丁言志本身上得楼来,瞥见聘娘在那边打棋谱,上前作了一个大揖。聘娘感觉好笑,请他坐下,问他来做甚么。丁言志道:“久仰女人最喜看诗,我有些拙作,特来就教。”聘娘道:“我们本院的端方,诗句是不白看的,先要拿出费钱来再看。”丁言志在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二十个铜钱来,放在花梨桌上。聘娘大笑道:“你这个钱,只好送给仪征丰家巷的捞毛的。不要玷辱了我的桌子,快些收了归去买烧饼吃罢。”丁言志羞得脸上一红二白,低着头,卷了诗,揣在怀里,悄悄的下楼回家去了。
陈木南交了茶钱,本身走到来宾楼。一进了门,虔婆正在那边同一个卖花的穿桂花球,见了陈木南道:“四老爷,请坐下罢了。”陈木南道:“我楼上去看看聘娘。”虔婆道:“他本日不在家,到轻烟楼做盒子会去了。”陈木南道:“我本日来和他辞告别,就要到福建去。”虔婆道:“四老爷就要起家,将来可还要返来的?”说着,丫头捧一杯茶来。陈木南接在手里,不大热,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虔婆看了道:“如何茶也不肯泡一壶好的?”丢了桂花球,就走到门房里去骂乌龟。
正叫着,遇见陈木南踱了来,瞥见和尚仰巴叉睡在地下,不成模样,仓猝拉起来道:“这是怎的?”和尚认得陈木南,指着桥上说道:“你看这丁言志,无知无识的,走来讲是莺脰湖的大会,是胡三公子的仆人。我替他讲明白了,他还要死强,并且说我是冒认先父的儿子,你说可有这个事理?”陈木南道:“这个是甚么要紧的事,你两小我也如许鬼吵?实在丁言老也不该说思老是冒认父亲。这倒是言老的不是。”丁言志道:“四先生,你不晓得。我莫非不晓得他是陈和甫先生的儿子?只是他摆出一副名流脸来,太丢脸。”陈木南笑道:“你们自家人,何必如此?如果陈思老就会摆名流脸,当年那虞博士、庄征君如何过日子呢?我和你两位吃杯茶,和和事,下回不必再吵了。”当下拉到桥头间壁一个小茶社里坐下,吃着茶。
次日,那卖人参的朝晨上走到他寓所来,坐了半日,连鬼也不见一个。那门外推的门响,又走进一小我来,摇着白纸诗扇,文绉绉的。那卖人参的起来问道:“贵姓?”那人道:“我就是丁言志,来送新诗就教陈四先生的。”卖人参的道:“我也是来寻他的。”又坐了半天,不见人出来,那卖人参的就把屏门拍了几下。董老太拄着拐杖出来问道:“你们寻阿谁的?”卖人参的道:“我来找陈四爷要银子。”董老太道:“他么?此时好到观音门了。”那卖人参的大惊道:“这等,可曾把银子留在老太处?”董老太道:“你还说这话,连我的房钱都骗了!他自向来宾楼张家的妖精缠昏了头,那一处不脱空!背着一身的债,还稀少你这几两银子!”卖人参的听了,“哑叭梦见妈——说不出的苦”,急的暴跳如雷。丁言志劝道:“尊驾也不必急,急也不顶用,只好请回。陈四先生是个读书人,也一定就骗你,将来他返来,少不得还哩。”那人跳了一回,无可何如,只得去了。
虔婆闻声他囮着白痴。要了费钱,走上楼来问聘娘道:“你刚才向白痴要了几两银子的费钱?拿来,我要买缎子去。”聘娘道:“那白痴那边有银子,拿出二十铜钱来,我那边有手接他的?被我笑的他归去了。”虔婆道:“你是甚么巧主儿,囮着白痴,还不问他要一大注子,肯白白放了他归去?你平常嫖客给的费钱,何常分一个半个给我?”聘娘道:“我替你家寻了这些钱,另有甚么不是?些小事就来寻事!我将来从了良,不怕不做太太。你放如许白痴上我的楼来,我不说你罢了,你还要来嘴喳喳!”虔婆大怒,走上前来,一个嘴巴把聘娘打倒在地。聘娘打滚,撒了头发,哭道:“我妄图些甚么,受这些折磨!你家有银子,不愁弄不得一小我来,放我一条活路去罢!”不由分辩,向虔婆大哭痛骂,要寻刀刎颈,要寻绳索吊颈,髻都滚掉了。虔婆也慌了,叫了老乌龟上来,再三安慰,老是不肯依,闹的要死要活。无可何如,由着他拜做延寿庵本慧的门徒,剃光了头,削发去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丁言志也摇着扇子晃了出来,自内心想道:“堂客也会看诗?那十六楼未曾到过,何不把这几两测字积下的银子,也去到那边顽顽?”主张已定,回家带了一卷诗,换了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戴一顶方巾,到来宾楼来。乌龟瞥见他像个白痴,问他来做甚么,丁言志道:“我来同你家女人谈谈诗。”乌龟道:“既然如此,且称下箱钱。”乌龟拿着黄杆戥子,丁言志在腰里摸出一个包子来,散散碎碎,共有二两四钱五分头。乌龟道:“还差五钱五分。”丁言志道:“会了女人,再找你罢。”
陈和尚道:“闻声四先生令表兄要接你同到福建去,如何还不观点缆?”陈木南道:“我恰是为此来寻你测字,几时能够走得?”丁言志道:“先生,那些测字的话,是我们‘签火七占通’的。你要解缆,拣个日子走就是了,何必测字!”陈和尚道:“四先生,你半年前我们要会你一面也不得能勾。我削发的第二日,有一首薙发的诗,送到你下处就教,那房东人董老太说,你又到外头顽去了。你却一贯在那边?本日怎管家也不带,本身在这里闲撞?”陈木南道:“因这里来宾楼的聘娘爱我的诗做的好,我常在他那边。”丁言志道:“青楼中的人也晓得爱才,这就雅极了。”向陈和尚道:“你看,他不过是个巾帼,还晓得看诗,怎有个莺脰湖大会不作诗的呢?”陈木南道:“思老的话倒不差。那娄玉亭便是我的父执,他当日最相好的是杨执中、权勿用。他们都不以诗名。”陈和尚道:“我听得权勿用先生厥后犯出一件事来,不知如何样结局?”陈木南道:“那也是他学里几个秀才诬赖他的。厥后这件官事也昭雪了。”又说了一会,陈和尚同丁言志别畴昔了。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薪尽火传,工匠市廛都有韵。
风骚云散,贤豪才色总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