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严漠看了眼已经消逝不见的船家,了然接太长剑。那是把杖中剑,剑身颀长锋利,仿佛有流光溢出,是他最爱的剑型。弹了弹剑锋,严漠不由赞道:“好剑。”
沈雁愣了半晌,终究也笑了出来,“可惜本日未曾带酒,不然必与严兄痛饮一杯。”
荡子的神采很糟,已经不能用惨白描述,看起来另有几分将死之人的青乌。但是他的笑容如此竭诚,就连那双敞亮的眸子中都蕴满笑意,像是面前站着的是他久别相逢的老友,而非萍水相逢的路人。
话音未落,橙黄火把下的老脸俄然狰狞起来,竹篙蓦地一拍水面,一柄竹里剑抽了出来,那老夫仿佛年青了几十岁,行动迅如惊雷,直向沈雁刺来。
“怕是要借一点力。”
夜色垂垂暗了下来,足轮的明月慢吞吞爬上天顶,雪涟般的银光挥洒而下,让宽广河面尽染月色,也让那白日看起来澎湃伤害的大河,显出了几分温馨美好。
身中蛊毒,去找蚺婆也不过落得投鼠忌器。此次吓退了她,下次就一定会如此轻易了,沈雁并没有扳连严漠入局的筹算,是以他轻巧的岔开了话题。
“你会荡舟?”荡子不由猎奇问道,能在凶恶非常的黄河里搏杀,这水性也算天下无双了,现在竟然连船都会驾,难不成他还是渔家出身?
过了好久,又像是转眼以后,船头响起哗啦一声水响,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扣住了船面,五指苗条,指节纤瘦,如同一只坠江而亡的幽魂攀上了船头。不过如果幽魂,怕也是个能够写到话本里的俊美鬼物。
“龙王?”沈雁一向凝神谛视着严漠身形消逝的那处河面,好久后才懒懒回道,“怕是龙王不来,先引来了水鬼。白叟家,你的火把举得太高了……”
这时,尸身落水的声音才突然响起,但是只是一个水花,河面就再次归于安好。抚剑坐在船头,沈雁有些入迷的望向天上满月,前次弄月是在何年何月了?俗世骚动,仿佛连他这个荡子都没了花前月下的心机,现在命在朝夕,如何又俄然沉沦起了如此曼妙的月影。
严漠点了点头:“我送你过河。”
严漠唇边不由也滑出星点笑容:“还能走吗?”
不知过了多久,严漠俄然抬起了头,直直瞪着水雾中的某处。过了半晌,他俄然站起家,缓慢撤除身上的衣衫和鞋袜,只着一条裈裤站在船头,和顺的月光洒在他白玉般的肌肤上,仿佛披收回模糊光晕,每一寸肌理都显得如此恰到好处。这是具该当让人沉迷的身躯,但是身躯的仆人却披发着让人胆怯的杀气。
严漠从水中浮了出来,悄悄跃上船头。就算经历死斗,他身上亦然没有感染半点血腥,白净均匀的肢体上挂满了水珠,连红色裈裤都变得近乎透明,黏在了身上。悄悄甩了一把手臂上的水珠,严漠伸脱手:“剑还给你。”
听到这话,荡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旋即又变成了难言的苦涩,很久以后,他慎重回道:“多谢。”
“渡河,去云台山找个朋友,治治身上的蛊毒。”站都站不稳了,沈雁还是未曾求救,只是淡淡笑着,说着本身的筹算。
两人视野订交,不由都笑出了声,严漠悄悄一摆手中的船桨,那艘孤舟飞也似的向对岸驶去。
没了兵器,没了暗器,身中奇蛊,毒入肺腑,乃至连臂膀都损了一条,这时的荡子仿佛只要任人鱼肉一途,但是他连脸都未曾转过,尚能转动的那只手中,指尖弹出一道闪光,刹时没入杀手的眉心,那佝偻的身躯摇了一摇,朝船外栽去,沈雁却俄然伸脱手,拉得不是即将跌入水中的尸身,而是尸技艺中的利刃。
荡子顺手接过,身形就是一滞。握住掌中的是一封血书,笔迹已经变得暗红浑浊,还残留着丁点血腥味儿。这两天睡的太少,又中毒太深,他的眼睛实在已经不好使了,定睛看了好久,才看清血书上的笔墨。
“也不算迟误。”面对沈雁的歉意,严漠像是想起了甚么,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沈雁不求,严漠一样也没有咨询的意义,干脆说出了成果,好似他们要渡的并非通途黄河,要寻的也非太行奇峰,更不消提另有追在两人身后的仇敌。
看了眼那柄短剑,严漠悄悄一笑:“等我返来。”
“智信任我把遗书和证物一起交给少林方丈,还让我给方丈带一句话,说凶手并非沈雁。”严漠随口接到。
“买命钱,不嫌贵的。”沈雁咧嘴一笑,“更别说我身上的银子都当暗器抛弃了,现在想找锭银子怕都困难。”
啪的一声,一块羊脂白玉龙凤佩甩在了老夫面前,看看雕工就晓得是块值上百两银子的好货。眼睛蓦地一亮,那张核桃老脸上顿时绽放了笑纹:“客长您放心!这渡口就没比我更熟河路的人了,两个时候内,我必把你们送到对岸!”
赞罢,他也未曾担搁,安闲穿起衣衫,又摆布打量一下方位,方才坐在船头,伸手握住了双桨。
沈雁却摇了点头:“子母蛊暴虐非常,蚺婆又铁了心要我性命,捉她也没甚么用。倒是你,如何会在这里?”
草棚里,满脸皱纹的老船家哆颤抖嗦的要求道:“客长,这段河口是不能夜渡的啊!老夫在河边撑了四十年的船,这端方就没人敢破。我们这河里但是住着龙王爷的,夜里吸口气,便能把船淹没,我这真是……”
一抬手,严漠抓住了沈雁扔过来的东西,那是把晶莹剔透,如同冰刃的宝剑,只要一尺三分,名唤“无影”。
严漠问的天然是逃脱的蚺婆,如果那老虔婆所说失实,怕是要从她身上寻觅解蛊之法。
跟着这句话,赤条条的身形跃入了水中,连一个水花都未溅起便消逝不见。老夫看到这景象不由暴躁了起来:“客长,这但是河心啊!如何能随便跳到河里,谨慎龙王……”
有个精通药理的朋友,沈雁对这些用于追踪药剂也烂熟于心,但是他并没有忧心跟在严漠身后的仇敌会给本身带来甚么费事,也没有帮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共同御敌的筹算——就他现下的情势,对于蚺婆就已吃力万分,留下来怕也只是个累坠——他只是诚心非常的报歉,为本身迟误这一时半刻。
“严兄。”一个嘶哑和顺的声音唤住了他,荡子手上悄悄一挥,“不嫌弃的话,用它吧。”
悄悄合了下眼,他感喟道:“都怪我误了大师性命。”
前路苍茫,后路凶恶,荡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但是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具有传染力,像是这些艰巨险阻只配做佐酒小菜,阻不得他足下脚步。
荡子笑了起来:“严兄,辛苦啦。”
夜晚的黄河上是有雾的,像是耐久不衰的浑浊水汽没了日头的压抑,肆意冲出河面。在水雾的覆盖下,污流显得愈发安好,就像一条甜睡中的巨龙,偶有风声刮过耳畔,也像那恶龙在睡梦中收回的悄悄鼻鼾。
但是严漠不说,沈雁却悄悄抽了抽鼻子,暴露点讶色:“追魂散?也有人在追你?对不住,迟误了你的时候。”
又是轻功飞掠,又是冒死战役,沈、严二人早就怠倦不堪,现在上了船,天然要盘膝运功。在这安好的水雾微风声包裹下,连入定都变得如同堕入沉眠。撑船的老夫最开端还絮干脆叨说些甚么,但是船越往河心滑去,他的话也就越少,像是怕打断恶龙的好梦。
彻夜,就有两个胆小妄为的男人,想冒然探一探这条污流的根底。
摇了点头,严漠也不再废话,搀起荡子就向河边的划子走去。
当时严漠每天吃得都是毒虫,漫山遍野连个普通活物都没,为了摸些鱼虾充饥,他不知花了多大力量。像是被他的浅笑所染,沈雁微锁的眉峰也伸展开来:“别说,当年后山的兔子都让我祸害光了,轻功就是当时候练到了入门……”
严漠却可贵的挑起了唇角,暴露个模糊笑容:“小时候跟徒弟学武,不让吃肉,只能本身下河抓鱼。”
但是任何人站在黄河岸边,都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十几里的河面宽广如同海面,站在河边,仿佛漫山遍野都是这条薄弱浩大的河道,一眼望不到边沿。哗哗的东逝水带走了无数的沧桑和光阴,也哺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原子民,只是不管这河表示的如何厚重婉约,它仍旧是只不折不扣的凶兽,河床中堆积的淤泥让黄河每年都要众多成灾,改道夺路,动辄数万百姓流浪失所,黄色的污流中埋没着数之不尽的暗潮旋涡,也囊括过难以计数的财宝性命,如果有人胆敢轻视它,就必将被这无情的河水淹没。
咻咻风声吹过乌蓬,夜露愈发浓厚,一叶孤舟就这么飘在宽广安好的大河之上,仿佛在逆流而下,又仿佛永久不动。悠远的浓雾中时而传来几声闷哼,时而又有兵器订交的金铁之声,伴跟着滚滚不断的水波起伏,就像一首昏黄夜曲。
简简朴单两个字,却包含侧重逾令媛的分量,乃至连方才严漠救别性命时都未曾说出。荡子从不怕丢了性命,他只怕死得过分冤枉。但是这个江湖中已经没多少人肯信荡子的为人,更别提千里奔驰,只为还他一个清名。
“碰上点事情,偶然中路过此地。”严漠也不筹算说本身身后另有追兵,第一次相见时,沈雁身后跟的也有追兵,不也为了不连累他而仓促拜别。
沈雁一哂,大风雅方上前两步,严漠也不介怀,伸手揽住他那条尚且无缺的臂膀,足下轻点,两人一起朝河边奔去。
抢太长剑,荡子悄悄弹了弹剑锋,脸上暴露了点笑容:“的确是把好剑。”
这两字的重量任谁都能听出,严漠却未放在心上,反而问道:“你现在筹办去哪儿?”
老夫的船是半载人半载货的乌蓬船,也不知攒了多少年的老垢未曾打理,披发着难闻的腥臭,但是两位公子哥都没有嫌弃,齐齐坐在了船面上。看客人落座,老夫把船头的火把又绑高了些,走到船边撑起竹蒿,长长的杆子一点河岸,船儿就轻飘飘滑入了河中。
轻浮的无影剑在月光下看起来近乎透明,和那只洁白无瑕的手臂交相辉映。沈雁笑了笑,接太短剑,顺手又递来一物:“我也得了把剑,恰好赠你。”
看到沈雁脸上的笑容,严漠眼中的戾气也不由一缓,开口问道:“不追吗?”
严漠看了眼甩出玉佩的荡子:“都要用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