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赚城斩车胄
且说朱灵、路昭回许都见曹操,说玄德留下军马。操怒,欲斩二人。荀彧曰:“权归刘备,二人亦无何如。”操乃赦之。彧又曰:“可写书与车胄就内图之。”操从其计,暗令人来见车胄,传曹操钧旨。胄随即请陈登商讨此事。登曰:“此事极易。今刘备出城招民,不日将还;将军可命军士伏于瓮城边,只作接他,待马到来,一刀斩之;某在城上射住后军,大事济矣。”胄从之。陈登回见父陈珪,备言其事。珪命登先往报知玄德。登领父命,飞马去报,正迎着关、张,报说如此如此。本来关、张先回,玄德在后。张飞听得,便要去厮杀。云长曰:“他伏瓮城边待我,去必有失。我有一计,可杀车胄:乘夜扮作曹军到徐州,引车胄出迎,袭而杀之。”飞然其言。那部下军原有曹操灯号,衣甲都同。当夜半夜,到城边叫门。城上问是谁,众应是曹丞相差来张文远的人马。报知车胄,胄急请陈登议曰:“若不驱逐,诚恐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诈。”胄乃上城回言:“黑夜难以辩白,平了然相见。”城下承诺:“只恐刘备晓得,疾快开门!”车胄踌躇不决,城外一片声叫开门。车胄只得披挂上马,引一千军出城;跑过吊桥,大呼:“文远安在?”火光中只见云长提刀纵马直迎车胄,大呼曰:“匹夫安敢怀诈,欲杀吾兄!”车胄大惊,战未数合,遮拦不住,拨马便回。到吊桥边,城上陈登乱箭射下,车胄绕城而走。云长赶来,手起一刀,砍于马下,割下首级提回,望城上呼曰:“反贼车胄,吾已杀之;众等无罪,投降免死!”诸军背叛投降,军民皆安。云长将胄头去迎玄德,具言车胄欲害之事,今已斩首。玄德大惊曰:“曹操若来。如之何如?”云长曰:“弟与张飞迎之。”玄德悔怨不已,遂入徐州。苍发展者,伏道而接。玄德到府,寻张飞,飞已将车胄百口杀尽。玄德曰:“杀了曹操亲信之人,如何肯休?”陈登曰:“某有一计,可退曹操。”恰是:既把孤身离虎穴,还将奇策息烽火。不知陈登说出甚计来,且听下文分化。
操次日又请玄德。正饮间,人报满宠去密查袁绍而回。操召入问之。宠曰:“公孙瓒已被袁绍破了。”玄德急问曰:“愿闻其详。”宠曰:“瓒与绍战倒霉,筑城围圈,圈上建楼,高十丈,名曰易京楼,积粟三十万以自守。兵士出入不息,或有被绍围者,众请救之。
天雨方住,见两小我撞入后园,手提宝剑,突至亭前,摆布拦截不住。操视之,乃关、张二人也。本来二人从城外射箭方回,听得玄德被许褚、张辽请将去了,仓猝来相府探听;闻说在后园,只恐有失,故抵触而入。却见玄德与操对坐喝酒。二人按剑而立。操问二人何来。云长曰:“听知丞相和兄喝酒,特来舞剑,以助一笑。”操笑曰:“此非鸿门会,安用项庄、项伯乎?”玄德亦笑。操命:“取酒与二樊哙压惊。”关、张拜谢。斯须席散,玄德辞操而归。云长曰:“几乎惊杀我两个!”玄德以落箸事说与关、张。关、张问是何意。玄德曰:“吾之学圃,正欲使操知我无弘愿;不料操竟指我为豪杰,我故失惊落箸。又恐操生疑,故借惧雷以粉饰之耳。”关、张曰:“兄真高见!”
时郭嘉、程昱考较赋税方回,知曹操已遣玄德进兵徐州,慌入谏曰:“丞相何故令刘备督军?”操曰:“欲截袁术耳。”程昱曰:“昔刘备为豫州牧时,某等请杀之,丞相不听;本日又与之兵:此放龙入海,纵虎归山也。后欲治之,其可得乎?”郭嘉曰:“丞相纵不杀备,亦不当使之去。前人云:一日纵敌,万世之患。望丞相察之。”操然其言,遂令许褚将兵五百前去,务要追玄德转来。许褚应诺而去。
瓒曰:“若救一人,后之战者只望人救,不肯死战矣。‘遂不肯救。是以袁绍兵来,多有降者。瓒势孤,令人持书赴许都求救,不猜半途为绍军所获。瓒又遗书张燕,暗约举火为号,里应外合。下书人又被袁绍擒住,却来城外放火诱敌。瓒自出战,伏兵四起,军马折其大半。退守城中,被袁绍穿地直入瓒所居之楼下,放起火来。瓒无走路,先杀老婆,然后自缢,百口都被火焚了。今袁绍得了瓒军,阵容甚盛。绍弟袁术在淮南骄奢过分,不恤军民,众皆背反。术令人归帝号于袁绍。绍欲取玉玺,术约亲身送至,见今弃淮南欲归河北。若二人合力,急难光复。乞丞相作急图之。“玄德闻公孙瓒已死,回想昔日荐己之恩,不堪伤感;又不知赵子龙如何下落,放心不下。因暗想曰:我不就此时寻个脱身之计,更待何时?“遂起家对操曰:术若投绍,必从徐州过,备请一军就半路截击,术可擒矣。“操笑曰:来日奏帝,即便起兵。“次日,玄德面奏君。操令玄德总督五万人马,又差朱灵、路昭二人同业。玄德辞帝,帝泣送之。
却说玄德知袁术已丧,写表申奏朝廷,书呈曹操,令朱灵、路昭回许都,留下军马保守徐州;一面亲身出城,招谕流散群众复业。
玄德到寓,星夜清算军火鞍马,挂了将军印,催促便行。董承赶出十里长亭来送。玄德曰:“国舅宁耐。某此行必有以报命。”承曰:“公宜留意,勿负帝心。”二人别离。关、张在顿时问曰:“兄今番出征,何故如此慌速?”玄德曰:“吾乃笼中鸟、网中鱼,此一行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拘束也!”因命关、张催朱灵、路昭军马速行。
玄德曰:“恐国舅有诈,故相试耳。”因而董承取衣带诏令观之,玄德不堪悲忿。又将义状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车骑将军董承;二,工部侍郎王子服;三,长水校尉种辑;四,议郎吴硕;五,昭信将军吴子兰;六,西凉太守马腾。玄德曰:“公既奉诏讨贼,备敢不效犬马之劳。”承拜谢,便请书名。玄德亦书“左将军刘备”,押了字,付承收讫。承曰:“尚容再请三人,共聚十义,以图民贼,”玄德曰:“切宜缓缓实施,不成轻泄。”共议到五更,相别去了。
遂辞了玄德,领兵而回。回见曹操,备述玄德之言。操踌躇未决。程昱、郭嘉曰:“备不肯回兵,可知其心变矣。”操曰:“我有朱灵、路昭二人在彼,料玄德一定敢心变。况我既遣之,何可复悔?”遂不复追玄德。先人有诗叹玄德曰:“束兵秣马去仓促,心念天言衣带中。撞破铁笼逃豺狼,顿开金锁走蛟龙。”却说马腾见玄德已去,边报又急,亦回西凉州去了。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车胄出迎。公宴毕,孙乾、糜竺等都来拜见。玄德回家探视长幼,一面差人密查袁术。探子回报:“袁术豪侈过分,雷薄、陈兰皆投嵩山去了。术势甚衰,乃作书让帝号于袁绍。绍命人召术,术乃清算人马、宫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来。”玄德知袁术将至,乃引关、张、朱灵、路昭五万军出,正迎着前锋纪灵至。张飞更不打话,直取纪灵。斗无十合,张飞大喝一声,刺纪灵于马下,败军驰驱。袁术自引军来斗。玄德分兵三路:朱灵、路昭在左,关、张在右,玄德自引兵居中,与术相见,在门旗下叱骂曰:“汝反逆不道,吾今奉明诏前来讨汝!汝当束手受降,免你罪犯。”袁术骂曰:“织席编屦小辈,安敢轻我!”麾兵赶来。玄德暂退,让摆布两路军杀出。杀得术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兵卒流亡,不成胜计。又被嵩山雷薄、陈兰劫去赋税草料。欲回寿春,又被群盗所袭,只得住于江亭。止有一千余众,皆老弱之辈。时当盛暑,粮食尽绝,只剩麦三十斛,分拨军士。家人无食,多有饿死者。术嫌饭粗,不能下咽,乃命庖人取蜜水止渴。庖人曰:“止有血水,安有蜜水!”术坐于床上,大呼一声,倒于地下,吐血斗余而死。时建安四年六月也。先人有诗曰:汉末兵器起四方,无端袁术太放肆,不思累世为公相,便欲孤身作帝王。刁悍枉夸传国玺,骄奢妄说应天祥。渴思蜜水无由得,独卧空床呕血亡。“袁术已死,侄袁胤将棺木及老婆奔庐江来,被徐璆尽杀之。璆夺得玉玺,赴许都献于曹操。操大喜,封徐璆为高陵太守。此时玉玺归操。
却说董承等问马腾曰:“公欲用何人?”马腾曰:“见有豫州牧刘玄德在此,何不求之?”承曰:“此人虽系皇叔,今正凭借曹操,安肯行此事耶?”腾曰:“吾观前日围场当中,曹操迎受众贺之时,云长在玄德背后,挺刀欲杀操,玄德以目视之而止。玄德非不欲图操,恨操牙爪多,恐力不及耳。公试求之,当必应允。”吴硕曰:“此事不宜太速,当安闲商讨。”众皆散去。次日黑夜里,董承怀诏,径往玄德第宅中来。门吏入报,玄德迎出,请入小阁坐定。关、张侍立于侧。玄德曰:“国舅夤夜至此,必有变乱。”承曰:“白日乘马相访,恐操见疑,故黑夜相见。”玄德命取酒相待。承曰:“前日围场当中,云长欲杀曹操,将军动目摆头而退之,何也?”玄德失惊曰:“公何故知之?”承曰:“人皆不见,某独见之。”玄德不能忌讳,遂曰:“舍弟见操僭越,故不觉发怒耳。”承掩面而哭曰:“朝廷臣子,若尽如云长,何忧不承平哉!”玄德恐是曹操使他来摸索,乃佯言曰:“曹丞相治国,为何忧不承平?”承变色而起曰:“公乃汉朝皇叔,故剖肝沥胆以相告,公何诈也?”
一日,关、张不在,玄德正在后园浇菜,许褚、张辽引数十人入园中曰:“丞相有命,请使君便行。”玄德惊问曰:“有甚紧事?”许褚曰:“不知。只教我来相请。”玄德只得随二人入府见操。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唬得玄德面如土色。操执玄德手,直至后园,曰:“玄德学圃不易!”玄德方才放心,答曰:“无事消遣耳。”操曰:“适见枝头梅子青青,忽感客岁征张绣时,道上缺水,将士皆渴;吾心生一计,以鞭虚指曰:前面有梅林。‘军士闻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今见此梅,不成不赏。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会。“玄德心神方定。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畅怀痛饮。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聚雨将至。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操与玄德凭栏观之。操曰:使君知龙之窜改否?“玄德曰:未知其详。“操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高涨于宇宙之间,隐则暗藏于波澜以内。方今春深,龙乘时窜改,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豪杰。玄德久历四方,必知当世豪杰。请试指言之。“玄德曰:备肉眼安识豪杰?“操曰:休得过谦。“玄德曰:备叨恩庇,得仕于朝。天下豪杰,实有未知。“操曰:既不识其面,亦闻其名。“玄德曰:淮南袁术,兵粮足备,可为豪杰?“操笑曰:冢中枯骨,吾迟早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豪杰?“操笑曰: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豪杰也。玄德曰:“有一人称呼八俊,威镇九州:刘景升可为豪杰?”操曰:“刘表浮名无实,非豪杰也。”玄德曰:“有一人血气方刚,江东魁首——孙伯符乃豪杰也?”操曰:“孙策藉父之名,非豪杰也。”玄德曰:“益州刘季玉,可为豪杰乎?”操曰:“刘璋虽系宗室,乃守户之犬耳,何足为豪杰!”玄德曰:“如张绣、张鲁、韩遂等辈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玄德曰:“舍此以外,备实不知。”操曰:“夫豪杰者,胸怀弘愿,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六合之志者也。”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豪杰,惟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高文。玄德乃安闲昂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贤人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将闻言失箸原因,悄悄粉饰过了。操遂不疑玄德。先人有诗赞曰:“勉从虎穴暂趋身,说破豪杰惊杀人。巧借闻雷来粉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却说玄德正行之间,只见前面尘头骤起,谓关、张曰:“此必曹兵追至也。”遂下了营寨,令关、张各执军火,立于两边。许褚至,见严兵整甲,乃上马入营见玄德。玄德曰:“公来此何干?”褚曰:“奉丞相命,特请将军归去,别有商讨。”玄德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面过君,又蒙丞相钧语。今别无他议,公可速回,为我禀覆丞相。”许褚深思:“丞相与他一贯交好,今番又未曾教我来厮杀,只得将他言语答复,另候裁夺便了。”
玄德也防曹操暗害,就下处后园种菜,亲身灌溉,觉得韬晦之计。关、张二人曰:“兄不留意天下大事,而学小人之事,何也?”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二人乃不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