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第7章

不快意之事唯有一件――侍从们日日都要将青殿抬到她院中,央她同青殿说几句梯己话,和顺地宽抚宽抚它。这个事情令凤九略感头疼,全蛇宴吃了近半月,手挨上青殿的头,她仍觉颤抖得短长。如何才气光亮正大地避开青殿而又不致人思疑……凤九为此事,甚为忧愁,本来飘飘然的日子,也飘得不甚结壮。便在这无人可诉的忧愁当中,迎来了阿兰若她亲娘的寿辰。

几十条人影放开一个席面,上座坐的阿兰若一双爹娘,底下按位次列了三位公主并数位近臣,近臣的最首位坐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沉晔,苏陌叶位在厥后。

白衣青年三两步已到她跟前,见她蒙着不动,眼风朝茶茶扫了一扫。

初次见橘诺嫦棣二位公主,凤九打眼一瞧,见一双姊妹皆是雪肤花貌,傲视处满是风骚,动静处皆有神采,美人也。固然原世的印象未几,估摸这等面貌拿到九重天阕上,能出其右的也少。凤九慨然一叹,倾画夫人委实会生。

苏陌叶瞧她一眼,抚动手中的洞箫续道:“我因西海有事,分开过梵音谷两年,再返来时,当日临走还活泼非常的少女,留下的却仅是一个青草悠悠的坟包。比翼鸟一族铁口咬定她自缢身亡……”他静了静,“两百多年来,我一向在追随她的死因,他们一族却将此事捂得严实。今次连宋来寻我救你,说你坠入的是阿兰若的梦境。既是她的梦境,我天然要出去看上一看。”瞥向凤九淡淡一眼,道,“以是要说救你,也只是个趁便,你倒不消承我的情。”没甚么神采的脸上恍然却又一笑,“再则,此番出去,我另有事需你帮手。”凤九头回领教,人说苏陌叶偶然性子古怪,此言真是不虚。苏陌叶的笑容,温暖起来是真温暖,冷酷起来是真冷酷,似此时这般开朗起来,又是真开朗。更可贵他同一时候竟能化出这三种脸孔,每一种都这么朴拙,好一个千面神君。

苏陌叶擅制茶,她畴前亦常去西海顺他一二,同他有那么些友情。但仅凭这个友情,就让苏陌叶特地闯进阿兰若之梦来救她,她印象中,此君并非如此大义之人。且因她失忆之故,天然认不出一贯熟谙的苏陌叶,但对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兰若壳子里的是她,也令她吃惊。

歌姬正唱道“缥缈水云间,遥遥一梦远”,凤九端着个小酒杯一杯一杯复一杯,将本身灌醉了,届时苏陌叶一个手刀敲昏她时才好免些疼痛,垂垂眼中就有些含混,瞧着献舞的美人如雾中看琼花,只囫囵出个恍惚脸孔。恍然右边旁,明珠的荧光此时却暗了一暗。凤九迟缓地转头望,殿中光色环绕,蓦地呈现一名紫衣青年在她身边矮身落座。青年自带一身冷意,与满殿声色相绝,银色的长发极其显眼,护额上墨蓝的宝石,恐值很多银钱。冷酷的眉眼看过来时,竟是有些熟谙的亲热。

凤九讷讷:“你是说,我占了阿兰若的壳子是因阿兰如果我我就是阿兰若?”这个事情过分匪夷所思,凤九只觉一个轰隆直劈在她脑门上,令她眼冒金星。

但面前这个俊美的白衣公子,竟然是阿兰若的师父?还是手把手将阿兰若拉扯教养大的师父?凤九感觉本身的信奉遭到了伤害。

师父两个字,在凤九的设想中,是上了年纪的两个字。当然她姑姑的师父墨渊上神是个例外,但天下事,总不能桩桩件件都是不测。师父者,长得必然该同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般白须白发,才不算孤负此二字的名头。

凤九一口茶喷到了他的脸上。

凤九办理一二行装,思及随扈南游,青殿作为三丈长碗口粗巍巍一壮蛇哉,天然不能跟上出巡的游船,数日忧愁竟迎刃化解,心中怎一个利落了得。待临行前两日,侍从再将青殿抬进她院中时,她心中舒快,天然不吝揭示对青殿的迷恋和不舍,眼角还攒出两颗泪珠子,令侍从们更加坚信,他们的殿下仍然是畴前阿谁殿下,克日对青殿不那么热络,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苏陌叶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

等了好久,苏陌叶方才回话,低声道:“此境出世之初,或许与当年的梵音谷并无两样,然出世后的运转,却与梵音谷再无干系。造出此境之人,约莫是想借此窜改当年谷中产生的悲剧,得一个美满摆脱。”

凤九瞧出来,比翼鸟一族的上君和君后,换言之她一双便宜爹娘,虽对她这个亲生的女儿不如何,对苏陌叶却称得上恭敬。有了苏陌叶这个知根知底的背景,凤九更加感觉日子悠然,欣然,飘飘然。

他瞧着凤九:“阿兰若已经死了,美满不美满皆是自欺欺人。此番既是你来扮阿兰若,我但愿你能遵守着畴前阿兰若的去处作为,让这个天下能重现当年梵音谷之事,让我晓得阿兰若,她真正的死因。”

厅殿正中数位舞姬献曲献舞,凤九心不在焉,耳中尘音进收支出,也不知她们在哼个甚么。

阿兰若她亲娘倾画夫人的寿辰,一贯做得与别分歧。因传闻倾画夫人是位好风雅的才女,平常歌舞筵席入不得她的法眼。她爹为了讨她娘的欢心,每年她过生辰,皆铆劲儿折腾。本年新得的动静,她爹打了一艘大船,欲领着她娘沿着思行河南下,前去南边的行宫观尘宫赏茶花。

此君以纨绔闻名八荒四海,与连宋君这个风骚神君惺惺惜惺惺,且是她小叔白真最谈得来的酒肉朋友。

众蛇之皇,乃是后洪荒期间的一尾白蟒,汲六合灵修,复炼元真静居成仙,九重天上证得太一青玄之位,由天君亲封元君号,称祈山神女。这位祈山神女,恰是苏陌叶他娘。

阿兰若作为女儿,虽是个受架空不得宠的女儿,随扈服侍的名册中,上君朱笔钦点,亦有她的名字在列。

苏陌叶脸上一贯东风温暖的笑容却蓦地一滞,低头握住茶杯,看着杯中浮起的茶末子,好久才道:“阿兰若确然是我门徒。她十五岁时我将她救出蛇窝,一手将她养到六十岁。虽非血脉相承,倒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苏陌叶这个描述,令凤九一怔。四海水君的子嗣后代中,数苏陌叶一等一的俊雅风骚,说他是个纨绔,只因陌少系在手中的芳心没有千颗也有八百。不过,人却不知这些芳心并非陌少他成心采摘。陌少之于美人,向来不是他去就美人,而是美人来就他。是以,本日他用如此神采说出骨中骨肉中血六个字,令凤九极其震惊。

凤九得苏陌叶一席话,揪紧的心顿时豁然,抬眼瞧苏陌叶凝睇向窗外垂柳的身影,却觉有些怆然,咳了一声道:“你方才说要我帮个忙的事,无妨此时说说,需我帮个甚么忙,我也都雅看有无甚么需筹办。这个忙帮完了,我们也好揣摩揣摩如何走出去。”

即使如此,他乡遇故知老是桩乐事。二人坐稳,凤九忍不住一一就教。

苏陌叶瞧了她半晌,倒是摇了点头:“你这个嘛,我估摸是创世之人神通不敷纯练,出了一些忽略。掉入此境之人,皆会丧失本来天下中一些物象影象,你如是,我亦如是。这便是此境的一个忽略。既已出了一个忽略,你或许是第二个忽略。”他昂首目视窗外,“阿兰若的灵魂已散成灰烬,比翼鸟一族即使可转世有来生,阿兰若,倒是不能了。这个天下中,谁都有能够被梵音谷中的正主掉出去取而代之,唯阿兰若不能。”

第三日出巡,凤九瞧着巍巍的龙舟背面,不远处跟了一条小画舫。服侍青殿的几个小侍从撩开画舫帘子冲她笑,青殿亦从帘子背面冒出一个头,亲热地向她吐着长信。凤九立在岸旁,茫然中,被河风吹得晃了一晃。茶茶抱着一沓锦被眼看要上那画舫,凤九找回半个声儿在背面问她:“你做甚么去?”茶茶回眸一笑喜气洋洋隧道:“殿下不记得了吗?青殿怯懦,一旦分开王宫,入夜定需殿下相陪,河上风大,茶茶怕届时凉了殿下,特地再送床锦被到船上去。”凤九脚一软,眼看要栽倒,幸得苏陌叶伸手一扶。凤九握住苏陌叶的手,凄声道:“陌少,你帮我个忙,晚大将我敲晕再送到画舫上去,我代我百口感激你。”

苏陌叶让凤九帮的忙,实在做起来也轻易。阿兰若平生中,曾遇及好几桩决定她结局的大事。当年阿兰若在这几桩大事上头取的甚么决定,她现在也取个甚么决定便可。苏陌叶体贴凤九是个不能被拘束的性子,几桩大事外的些许小事,由着她主张,想如何便如何。

是夜,江风猎猎,船中辟一厅殿,殿中明珠辉映,暄妍如明日白天。

凤九惭愧隧道:“这个梦境或许非常凶恶,你竟然如许大义,毫无犹疑地入梦来救我,我畴前真是曲解了你。”

哪知凤九这场戏做得过分逼真,正遇着八百年不进她院子一趟的上君偶尔驾幸。上君这几日表情好,偶尔思及阿兰若这个女儿,觉常日过分忽视,有些惭愧,是以到院中探一探她。出院却恍目睹此景象,上君蹙眉深思了半晌,又慈蔼地看了凤九半晌。

苏陌叶明显对她的答复对劲,目光向四维缓缓一扫,道:“恐你也发觉了,此地乃是有人照阿兰若活着的期间,另造出了一个天下。彼时的梵音谷中有何人何景,此境便有何人何景。另有,梵音谷中的人若掉入此境中,会代替这里对应他造出的那小我。”他指了指本身:“比方我掉出去,本来阿兰若的师父,这个天下中另被造出的阿谁我,便瞬息消逝了。”

苏陌叶眼神戏谑,袖中取出一方精美的白丝帕,安闲地将脸上茶水一一揩净,方道:“这个嘛,你涉险久久未归,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围困,比翼鸟的女君想起众蛇之皇也许能驱遣那四尾花蟒,连宋才将我请来救一救你。”

忠仆茶茶立即见一见礼,乐呵呵自去了。凤九力持平静地抬手:“师父上座……”脑门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贡献他,另斟了一杯给本身压惊。白衣青年含笑如有所思地看她两眼,很久道:“凤九殿下别来无恙。”又道,“我是苏陌叶。”

凤九是个知恩的人,沉吟点头:“畴前也顺了你很多好茶,你有甚么忙需我帮,我又帮得上的,天然帮上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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