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

第55章 感恩情许婚方老丈,投书信多亏宁婆娘

你道这三公子逃脱何方去了?他却奔到一家,恰是学究方善,乃是一个饱学的寒儒。家中并无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间,倒是方先生同女儿玉芝蜜斯居住,外有配房三间做书房。那包世荣投到他家,就在这屋内居住。只因他年幼墨客,自小娇生惯养,那里受的如许辛苦,又如此惊吓,一时之间就染起病来。多亏了方先生经心调度,方觉好些。

宁妈妈是个夺目纯熟之人,不戴头巾的男人,唯恐书中有了舛错,本身到了县内是要吃面前亏的。她便搭讪着,袖了手札,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内,叫蜜斯看。蜜斯看了,不由悄悄欢乐,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荣相公,倒是包公子,他将名字倒置瞒人耳目,以防被人谗谄的话说了。“现在他这书上写着,奉相爷谕进京,不想行至松林,遭受丧事,几乎被害的情节。妈妈尽管前去送达,是无妨事的。这书上还要县官的肩舆接他呢。”婆子听了,乐的两手拍不到一块,吃紧来至书房,先见了三公子,请罪道:“婆子实在不知是贵公子,多有简慢,望乞公子爷恕罪!”三公子说:“妈妈悄言,千万不要张扬!”宁婆道:“公子爷放心。这院子内一个外人没有,再也没人闻声。求公子将手札封妥,待婆子好去送达。”三公子这里封信,宁妈妈便出去了。

此时蒋、张、赵三位爷连包旺四小我,正与县官要主张呢。忽听差役回禀,有一婆子投书,依县官是免见。还是蒋爷机变,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便在旁说:“容她相见何妨。”去了半晌,差役回禀,又说:“那婆子要叫开中门方投此信,她说事有要紧。”县官闻听此言,不觉沉吟,猜想必有干系,叮咛道:“就与她开中门,看她是多么手札。”差役回声开放中门,出来对宁婆道:“满是你缠不清。差一点我没吃上,快走罢!”宁婆不慌不忙,迈开半尺的花鞋,格登、格登进了中门,直上大堂,手中高举手札,来到堂前。县官见婆子毫无惧色,手擎手札,县官叮咛差役将书接上来。差役将要上前,只听婆子道:“此书须太爷亲接,有奥妙事在内,来人叮咛的明白。”县官闻听事有来源,也不问是谁,就站起来,出了公座,将书接过。婆子退在一旁。拆阅已毕,又是惶恐,又是欢腾。蒋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贵县理宜派轿前去。”县官道:“那是该当如此。”此时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就要跟从前去。赵虎也要跟,蒋爷拦住,道:“你我奉相谕,各有专司,比不得包旺,他是当去的,我们还是在此等待便了。”赵虎道:“四哥说的有理,我们就在此等罢。”差役、魏头儿听得明白,方才放心。只见宁婆道:“婆子回禀老爷,既叫婆子带路,他们轿夫腿快,如何跟的上?与其空轿抬着,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误事,又叫包公子看着,知是太爷敬公子之意。”县官见她是个朴重稳实的老婆儿,即叮咛:“既如此,你即押轿前去。”

一日,方善上街给公子打药,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镯,看了看拿到银铺内去瞧成色;恰被宋升瞥见,讹成窝家,扭到县内已成讼案。即有人送了信来。玉芝蜜斯一听她爹爹遭了官司,那里另有主张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无别人,幸喜有个老街坊,是个婆子,姓宁,为人朴厚利落,爱说爱笑,大家皆称她为宁妈妈。这妈妈闻声此事,有些不平,赶紧来到方家,见玉芝已哭成泪人类似。宁妈妈好生不忍。玉芝一见如亲人普通,就恳求她到监中看视。

未几时,只见她打扮的划一,虽无绫罗缎疋,却也洁净朴实。三公子将手札递与她。她仿佛奉圣旨的普通,翻开衫子,揣在贴身胸前拄腰子里。临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出门,竟奔平县而来。

来到配房门口,用心大声问道:“荣相公在屋里么?”只听内里应道:“小生在此。不知内里何人?请进屋内来坐。”妈妈来到屋内一看,见相公伏枕而卧,虽是病容,公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宁,乃是方先生的近邻。因玉芝蜜斯求老身往监中看望她父亲,方先生却托我带了一个字柬给相公看看。”说罢,从袖中取出递过。三公子拆开看毕,说道:“这如何使得!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答报,如何趁他遇事,却又定他的女儿。这事难以从命。何况又无父母之命,如何敢做?”宁婆道:“相公这话就说差了。此事原非相公本心,倒是出于方先生之意。再者他因家下无人,男女不便,有瓜李之嫌,是以托老身多多请安。相公既说受他莫大之恩,何妨应允了此事,再筹议着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可贵方老先生这番美意,并且别名分攸关,倒是应了的是。”宁婆见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公不必游疑。这玉芝蜜斯谅相公也未见过,真是生的端庄仙颜,赛画似的。并且贤德过人,又兼诗词歌赋,无不晓得,皆是跟她父亲学的。至于女工针黹,更是精美非常。相公如果允了,真是天配良缘哪!”三公子道:“多承妈妈用心,小生应下就是了。”宁婆道:“相公既然应允,大小有点聘定,老身明日也好答复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礼尽有,只是罹难逃奔,未曾带在身边,这便如那边?”宁婆婆道:“相公不必难堪。只要相公拿定主张,不成食言就是了。”三公子道:“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况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宁婆道:“相公实在说的不错。鄙谚说的好:‘知恩不报恩,枉为世上人。’再者半子有半子之劳,想个甚么体例救救方先生才好呢?”三公子说:“若要救方夫子,极其轻易。只是小抱病体甫愈,不能到县。若要寄一封手札,又怕无人敢递去,事在两难。”宁妈妈说:“相公若肯寄信,待老身与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顶用。”三公子说:“妈妈尽管放心,你要敢送这手札,到了县内叫他开中门,要见县官,面为送达;他若不开中门,县官不见,千万不成将此手札落于别人之手。妈妈,你可敢去么?”宁妈妈说:“这有甚么呢?只要相公的手札灵应,我可骇怎的?待我取笔砚来,相公就写起来。”说着话,便向那边桌上拿了笔砚,又在那书夹子里取了个封套笺纸,递与三公子。

仓猝返来,见了玉芝,先奉告她先生在监之事,又悄悄奉告她许婚之意。“现有手札在此,说这荣相公品德学问俱是好的,也该死是千里婚姻一线牵。”那玉芝蜜斯见有父命,也就不言语了。婆婆问道:“这荣相公在书房里么?”玉芝无法,答道:“现在书房,因抱病才好,尚未病愈。”妈妈说:“待我看看去。”

那妈妈满口答允,即到了平县。谁知那些衙役快头俱与她熟谙,世人一见,相互玩打趣笑,便领她到监中看视。见了方先生,又向世人说些浮情照顾的话,并问官府审的如何。方先生说:“自从当时,刚要鞠问,不想为甚么包相爷的侄儿一事,故此未审。此时县官竟为此事难堪,得空及此。”方善又问了问女儿玉芝,就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递与宁妈妈,道:“我有一事相求:只因我家外配房中住着个荣相公,名唤世宝,我见他边幅不凡,操行出众,并且又是读书之人,堪与我女儿妃耦,求妈妈成全其事。”宁婆道:“先生现遇此事,何必忙在此一时呢?”方善道:“妈妈不知,我家中并无多余的房屋,并且又无仆妇丫环,使怨女旷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莫若把此事说定了,他与我有翁婿之谊,玉芝与他有伉俪之分,他也能够顾问我家中,别人也就没的说了。我的主张已定,只求妈妈将此封字柬与相公看了;倘若不允,就将我一番苦心向他申明,他再无不该之理。全仗妈妈成全。”宁妈妈道:“先生尽管放心,谅我这张口说了,此事必应。”方善又嘱托顾问家中,宁婆一一应允。

三公子拈笔在手,只觉到手颤,再也写不下去。宁妈妈说:“相公平日喝冷酒吗?”三公子说:“妈妈有所不知,我病了两天,水米未曾进,心内空虚,如何提的起笔来?必必要进些饮食方可写,不然我实实写不来的。”宁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汤来,喝了再写如何?”公子道:“多谢妈妈。”宁婆离了书房,来到玉芝蜜斯屋内,将话一一说了。“只是公子手颤不能写字,须进些羹汤,喝了好写。”玉芝听了此话,暗道:“要开中门见官府亲手接信,此人必有来源。”忙与宁妈商讨,又无荤腥,只得做碗素面汤,滴上点香油儿。宁妈妈端到书房,向公子道:“汤来了。”公子挣扎起来,已觉香味扑鼻,赶紧喝了两口,说:“很好!”及至将汤喝完,两鬓额角已见汗,顿时神清气爽,略略安息,提笔一挥而就。宁妈妈见三公子写信不加思考,敏捷之极,满心欢乐,说道:“相公写完了,念与我听。”三公子说:“是念不得的。恐被人窃听了去,泄漏风声,那还了得。”

且说蒋划一来到平县。县官立即鞠问武安然。武安然说他姐姐因私放了三公子后,竟自自缢身故。世人听了已觉可惜,忽又传闻他外甥邓九如也死了,更觉惊奇。县官问道:“邓九如多大了?”武安然说:“本年才交七岁。”县官说:“他小小年纪,如何也死了呢?”武安然道:“只因埋了他母亲以后,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妈。小人一时性起,就将他踢了一顿脚,他就死在山洼子里咧。”赵虎听到此,顿时肝火填胸,站将起来,就把武安然极力踢了几脚,踢的他满地打滚。还是蒋、张二人劝住。又问了问刘豸、刘獬,也就招认因贫起见,就帮着武安然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实,一齐寄监。县官又向蒋划一商讨了一番,唯有赶急访查三公子下落要紧。

说话间,魏头儿已回禀了出来,道:“走罢!官府叫你呢。”宁婆道:“老舅,你还得辛苦辛苦。这封信本人交与我时,叫我奉告衙内,不开中门不准送达。”魏头儿听了,将头一摇,手一摆,说:“你这可混闹!为你这封信要开中门,你这不是搅么?”宁妈说:“你既不开,我就归去。”说罢,回身就走。魏头儿忙拦住,道:“你别走呀!现在已回了然,你若走了,官府岂不怪我?这是甚么差事呢!你真这么着,我了不了呀!”宁婆见他焦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焦急。你尽管归去,你就说我说的,此事要紧,不是平常手札,必须开中门方肯送达。管保官府见了此书不但不怪――巧咧,我们姐们另有点彩头儿呢。”孙书吏在旁听宁婆之话有因,又晓得她平日为人再不干荒唐事,就明白手札必有来源,是不能不依着他,便道:“魏头儿,再与她回禀一声,就说她是这末说的。”魏头儿无法,复又出来,到了当堂。

刚进衙门,只见从班房里出来了一人,见了宁婆,道:“哟!老宁,你这个样如何来了?别是又要找个主儿罢?”宁婆道:“你不要胡说。我问你,今儿个谁的班?”那人道:“今个是魏头儿。”一面说着,叫道:“魏头儿,有人找你,这个但是熟人。”早见魏头出来。宁婆道:“本来是老舅该班呢吗。辛苦咧!没有甚么说的,好兄弟,姐姐劳动劳动你。”魏头儿说:“又是甚么事?昨日进监探老方,许了我们一个酒儿,还没给我喝呢。本日又如何来了?”宁婆道:“口儿大小总要缝,事情也要办。姐姐今儿来,特为此一封手札,但是要觌面见你们官府的。”魏头儿听了,道:“哎哟!你越闹越大咧。衙门里递手札,或者使得;我们官府,也是你等闲见得的?你别给我闹乱儿了。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交儿。”宁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甚么的?当见的我才见呢,反正不能叫你受热。”魏头儿道:“你尽管这末说,我总有点不放心。倘或闹出乱子,那可不是玩的。”中间有一人说:“老魏呀,你忒怯懦咧!她既这末说,想来有特长,是当见的。你尽管归去。老宁不是外人,返来可得喝你个酒儿。”宁婆道:“有咧,姐姐请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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