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两百三七 风卷黄旗过大岗 北境今起无战事(2)
仿佛在一夜间须发皆白的耶律阿保机,再不复交战时意气风发,他躺在皇榻上,大地虽已回春,他却盖着极厚的棉被貂裘,脸上赤色全无,显得有气有力。
李从璟持重行军礼。
长河夕照,墓碑如林,郊野沉寂无声。这些为国而战的豪杰已经死去,但从这一刻起,这片地盘不再是他乡,而是故乡。
“皇上”
“留守长岭、扶余两府之军,当闭门谢战,不管其间战况如何,无朕敕诏不得妄动、驰援,以免被渤水兵有机可趁。”耶律阿保机呼吸短促起来,闭上眼静了很久,才缓过气来,缓缓道:“眼下唯有先占有长岭、扶余两府,待海内安宁下来,再加强两地防卫,倒也不怕渤水兵来夺。有了这两地,也能让契丹气力获得一个晋升。”
重伤昏倒的彭祖山终究醒了过来,好歹保住一条性命。李从璟去看望时,彭祖山尚且不能下床。行军紧急,李从璟也得空与彭祖山多作闲谈,只能叮咛彭祖山好生疗养。
“皇上”
“皇上”目睹耶律阿保机规复神智,韩延徽却无半分高兴,他在塌边拜倒,哭着劝道:“请皇上放心疗养,万勿再为他事忧心,只要皇上龙体安康,契丹才气无恙啊!”
各有艰巨,相逢却不必诉衷肠,谈古论今,旧事付诸一笑。
很久的沉默后,耶律阿保机道:“我军虽在正州得胜,但雄师底子未损多少,李从璟率军进军西楼,他必定也晓得没法与我正面决斗,其所谋之重点,还是在西楼,那是他独一的机遇。只要能保西楼不失,李从璟便是兵临城下,也无可何如。传令下去,前军要防备鞑靼部、君子都半道截击,当分红数股,分路回援西楼。”
同光四年,李从璟初临卢龙,光复平州,那一日他对满城百姓言,他李从璟要护边击贼,要马踏草原,要叫契丹为之前十数年的罪过,血债血偿。他奉告卢龙百姓,国仇面前,没有让步。
这一礼,也引发送行的正州将士共鸣,无人号令,却不约而同整齐向幽州军施礼。
分开正州,路子恒州,沿鸭绿江而下,幽州军经过泊汋进入辽东。
大明安问李从璟:“挞伐西楼,李兄筹算如何进军,渤海又该如何襄助?”
“皇上,你醒了?”韩延徽赶紧起家到塌边,见到耶律阿保机枯瘦的脸庞,不由鼻头一酸,心道耶律阿保机连路程都已算不清楚,当真是病情极重了,“前军精骑已经率先回援,不日便可到达,雄师尚须十来日。”
“唐军并未追击。”韩延徽强忍着心伤答道,“昨日获得动静,唐军已离正州,正向辽东方向活动,想必是筹算回卢龙了。”
幽州军从正州开赴时,大明安、李四平、大明邢等带领正州军和各级官吏,出城三十里相送,不但如此,正州百姓也自发随行,这一日,正州城万人空巷。对挽救他们于危亡之境的天朝王师,这些百姓发自心底畏敬和感激,固然大部分人家都因烽火接受丧失,但这些心肠仁慈而纯真的人们,仍旧拿出自家的粮食、特产,一起上不断塞给幽州军将士们。
由是这数年来,卢龙百姓同心同德,无数热血儿郎主动参军。他们跟着他护边击贼,跟着他马踏草原。也正因万民同心,李从璟才气在卢龙励精图治,成了名副实在的“幽云之福”。
夜风似刀,刺得人脸生疼。李从璟拉起面兜,眼神刚毅。
交战渤海期间,耶律阿保机的病情就有几次,一向不见完整好转,正州会战的得胜则让耶律阿保机在一夜之间失了精气神。再清楚不过耶律阿保机抱负的韩延徽,天然清楚本来水到渠成的灭国之战,被一个事前谁也未曾多正视的小人物搅结局,导致出征失利,对耶律阿保机的打击有多大。
耶律阿保机大呼三声,声音悲惨,蓦地直起上身,一口黑血喷出,随即面前一黑,倒在塌上昏了畴昔。
吃力摇了点头,耶律阿保机感喟道:“你不消欣喜朕了。李从璟甚么脾气,你我之前不清楚,莫非现在也不清楚?倘若他真是意欲班师回卢龙,就不会这么早分开正州。他费了这么大劲,纠集鞑靼部趁西楼空虚时进兵,现在情势于他如此无益,他又怎会不进军西楼?”
最后一句话当即叫大明安哑然。
“雄师另有几日到达西楼?”耶律阿保机从昏睡中展开眼,挣扎着问。
两人至此已是醉意微醺,遂联袂步出大帐,登上营中望楼。
韩延徽就跪坐在车中服侍,这位帮手耶律阿保机缔造了契丹帝国神话的大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忧心忡忡。
现在渤海获得卫国战役的胜利,大明安的职位便稳如盘石,即便是大諲撰想扳倒他,都不再是轻而易举之事。而大明安只需将在此战中组建、生长起来的军队紧紧节制在手里,大諲撰何时去做太上王,都要看他的表情。攻打长岭、扶余,无疑是不当即交出兵权的绝佳来由。此战至此,大明安在渤水兵民中的声望,已足以让他不惧任何政敌,只要他本身不犯致命失误,来日渤海王舍他无人。
从墓园分开,夜幕来临,李从璟跨上战马,连夜行军。
正州会战时,大明邢与李从璟有过一场默契的战术共同,李从璟能率军胜利突入契丹营地,大明邢出城奋战、吸引契丹军重视、让契丹分兵的行动,可谓相称首要。两人告别时,大明邢感慨很多,多次开口欲言,却又不知该从何提及。临了,这位老将军端方身姿,给李从璟行了一个标准而有力的军礼。
这一战以后,定要叫北境再无战事!
“不错。”李从璟道,“这也是我之以是不让雄师当即出动的启事。”
“西楼生变,耶律阿保机仓促进去,此战契丹虽败,耶律阿保机攻灭渤海之心却一定会死。”李从璟对大明安说道,“于契丹而言,如果不满足于仅为草原霸主,想要蓄力逐鹿中原,称霸天下,渤海国就必须归入囊中。一者,渤海乃海东盛国,人力物力丰富,得之可扩大分力;二者,契丹要南下中原,便不能不先安宁火线,卧榻之侧不容别人鼾睡。于耶律阿保机而言,此人素有饮马黄河之志,加上韩延徽等汉官鼓励,使其无一日不想将纵掠繁华中原。”
两人对饮一盅。放下酒盅,李从璟持续道:“长岭、扶余两地残留的契丹军,你大可拿去做练兵。即便我不这么说,信赖你也会如许做。至于何时策动对这两地的全面守势,完整光复失地,我信赖机会到来的时候,你天然会晓得。”
“今后,这渤海国就是你的了!”李从璟搂着大明安的肩膀,大手一挥。
行列中耶律阿保机的御用皇车,还是都丽堂皇得如同一座挪动的小型宫殿,只是不时从帷幔中传出的咳嗽声,让它看起来并不那么伟岸。随行的契丹大臣晓得:雄狮已然病重,豪杰毕竟迟暮。
大明安也不矫情,微微一笑,有甚么比这更能安抚他这一起来的艰巨?他随即当真道:“大氏为渤海之王一日,渤海国始终都是大唐藩属!”
这些话两人天然无需拿到明面上来,稍作论及都心知肚明。
两个曾今浅显现在不凡的年青人,借着酒意,敞高兴胸,在连营灯火上指导江山。望楼下的将士昂首相望,见两人背枕星海衣炔飘飞,真如神仙之姿,让他们钦羡不已。
从同光元年西楼相遇,两人都还未入耶律阿保机之眼,当时候谁也未曾想到,数年以后,合两人之力,会使那位让万里草原畏敬的天子,哪怕是亲率举国之兵,也要败走麦城。两人并肩作战,时至本日,已是订交莫逆、惺惺相惜。
“永久不欺!”
当日傍晚,李从璟去何君来坟头敬了一碗酒。泊汋城一役,安北营将士,仅是阵亡者就超越两千,这些卢龙大好儿郎,将最后一捧热血洒在这片他乡,也埋骨在这里。
这人间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也很多年今后代间事免不得物是人非,但起码在一刻,两颗年青的心朴拙相待。当光阴成为一页青史,轰轰烈烈的豪举会稀释为小小一段笔墨,但是汗青循环来去,却始终惊心动魄,他们留给先人的这一段传奇、一份情怀,将耐久不灭
当幽州军将士的身影消逝在大道上,路面上只剩下阵阵灰尘时,正州军民仍立足原地目送,久久未曾拜别。
“长岭、扶余两府另有契丹驻军,幽州军偶然在途中担搁,自当避过,雄师出征西楼,当取道辽东。渤水兵还需求交战长岭、扶余,襄助幽州军,只需出动辅兵、保障后勤便可。”李从璟道,笑了一笑,“当然,兵甲军器医药财物,除却事前承诺我的,多多益善!”
军帐中灯火透明,前帐里幽州各司文吏在核算战损、耗损,统计登册。此类事件每战以后皆会有,此番不过是要核算正州会战的环境,再得出总数罢了,事情量不大不小。后账里李从璟与大明安对案而坐,温一壶酒,佐几样小菜,秉烛夜谈。明日里正州城会有庆功宴,本日两人只得先姑息一二,不过此情此景,也恰好两人商谈秘辛。
而在李从璟本身内心,他从不以为本身是甚么“幽云之福”。百姓之福,福大莫过于安居乐业。但直到现在,北境战事不断,卢龙从未有一日真正阔别烽火。
“好,一言为定!”
比拟之出征渤海时的斗志昂扬,分开渤海西归的契丹军则有些老气沉沉。任何一支因败而归的军队,士气的委靡度怕都是类似的。虽则如此,契丹军行军阵型却还是严整,没有溃乱之象。
终是没法节制内心的气愤,耶律阿保机呼吸变得起伏不定,以拳狠狠击塌,咬牙道:“可爱,可爱哪!朕二十万雄师,本来攻灭渤海只在朝夕之间,却未曾想落得这番结局,雄师仓促回撤不说,都城都危在朝夕!可爱李从璟,可爱李从璟,李从璟”
耶律阿保机嗯了一声,又问道:“唐军有无甚么异动?”
大明安点点头,“由是观之,耶律阿保机虽从正州仓促败退,长岭、扶余两府却一定会等闲吐出来,以我观之,其必在这两地安插重兵,说不得为防我两军趁胜追击,耶律阿保机已在沿路险要之处设下埋伏。”
两只手掌在空中重重相击。
说到这,又缓了缓呼吸,“只不过,此番进军渤海得胜,渤海大权必落入大明安之手,其又有李从璟为外援,今后想要攻灭渤海,可谓难上加难。”